第二天天还不亮,林花枝就早早起身,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去了账房。
想是今天叔公要来,账房众人都起了个早,神情紧张的坐在位子上。
看此情形,林花枝心里暗叫一声不妙,细细考虑了一下,她悄悄退出院子,把冯姨叫来。
“冯姨,这本总账可不能让叔公拿去。”她把一本厚厚的账本塞给了冯姨。
冯姨面色一惊,忙道:“丫头,你这是干什么?要是老爷知道了,仔细收拾你。”
林花枝面如沉水,低声道:“那也是以后的事,现在先把叔公应付了再说。冯姨你也算陈府老人,一路看着陈……夫人长大,这家业想当初花费了她多少心血。要是平白就让宗族里的人拿去,这一家老老小小可怎么办?”
冯姨也知道早年陈素月和宗族的事,一听林花枝提及,不由轻叹一声。看着林花枝手里的账本,冯姨一时难以决断。
终于,冯姨一咬牙,颤抖着手接过那本总账,担心的问:“要是没了这本总账,叔公问起,你怎么说?”
“这个你就别管了,反正这账本你收好就成。别的事有我担着呢。”交待完,林花枝匆匆赶回了账房。见没有人注意她,林花枝也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进了后面的隔间,鼓弄了一会,才拍着手回到前院。
大约一个时辰后,严少白陪着叔公并几个管事进了账房。
叔公才坐下,就开口道:“本来宗族一向不过问各家生意上的事,只不过素月去的突然,少白以前又不曾涉及生意,陈氏一族在江东府地界上有很多生意往来,稍有不慎,就会影响到很多人的利益,我们也不得不小心呀。各位不必紧张,我今天来也是随意看看,你们自管做事。”
账房里的几位管事听了这话,也只得附合着笑笑,彼此看了一眼,最后把目光投向站在叔公身旁的严少白。
严少白脸色平静,点头示意各位管事自去忙,端了热茶亲自放在叔公面前。
“少白不才,虽这几年一直在读书,不过好在素月偶尔也曾提点过,这几个月下来,也没把素月的家业给败了。”说话的口气淡淡然,全然像是没把昨天的事放在心上一般。
林花枝垂手立在一旁,斜眼看去,严少白不惊不慌,难不成他有什么主意了?
眼睛一转,她看到了跟着他身后的那几人,是主持陈家外围产业的几位管事。只是有些奇怪的在于,他们脸上神色隐隐都透着一丝不安。
林花枝不明白,严少白怎么会把这几个不相关的管事带进账房,这是要干嘛?
林花枝感觉她有些看不透今天的严少白,平静神色反而透出一种说不出口的诡异。看不出严少白意图,她也只好静立一旁,小心侍候。
叔公大概的看了看,突然指着左手边一摞账本问:“那些是什么?”
账房里的一位管事忙道:“回叔公老爷的话,这些是各米店和酒楼送过来的账本。”
叔公点点头,起身走了过去,随意的翻开一本看了几眼:“这一进一出倒记的详细,看来生意不错。”只看了几页便又转头看向另一边,走过去又翻看了一会。
“这些全是田产收成吗?没看出来,素月有这么多地。”
听叔公这意思,林花枝心想,老狐狸恐怕真打算要吞了她的家产。
严少白上前一步:“叔公放心,少白虽不才,可是幸得各位管事的支持,素月的家业定不会损了一丝一毫。”
叔公合上账本,笑着:“嗯,有志气。不过素月的能力真让我吃惊,没想到她有这么多产业。少白,我知道你一心只读圣贤书,让你突然接手素月的生意,你没多少经验,操持起来定是不容易。要是有困难之处,你只管开口,族里的人定会帮忙。素月她二表哥启明这些年一直和京里的高官有所联系,江东府的织品若是想打开京城的市场,你尽管去找他。听得他下个月就回来,到时候,我让启明抽空过来一趟,你和他好好说道说道。”
“叔公费心了,少白是怕到时候辛苦启明兄。”严少白也没说好当然也没说不好。
林花枝此时不再怀疑,叔公是想来分陈素月的家产了。
陈素月最赚钱的生意有很多,织品就是其中之一。占着天时地利,江东府出产的蚕丝不仅洁白光滑,而且骨线结实,纺出来的丝线不易起毛断线。陈家在城南就有两个大的织布坊,还有一家织衣铺,光每年生产的布匹就占据了四州八府一半以上的市场。此时,听得叔公要派他的孙子陈启明过来,分明是打那两家织布坊的生意。
叔公似乎很满意严少白的态度,眼里闪过一丝得意:“嗯,其实说到这些,还是你们年轻人利害。我自年轻时就怕看这些账本,到老了,只看几眼便觉得头晕眼花。少白,这几位管事也是素月手下的,是我让他们过来的,也没什么事,随便看看,只要总账上对的齐就成。反正是自家人查自家的账,也不怕被外人知道。你不介意吧?”
把话先说在前头,又拿身份来压人,严少白纵是不满意也不能表现在脸上。
严少白也是脸上带笑:“叔公是少白的长辈,您说这样的话倒见外了。李管事,把总账拿来。”
账房主管一听严少白点了名,忙开口:“回老爷的话,总账本林姑娘收着呢。”
这时,林花枝才从后面走上前来:“请叔公老爷、老爷稍等片刻,总账本就放在后面隔间,马管事和我一道去拿吧。”
被她叫到的人是同严少白一道进来的几名管事之一,马管事点点头,尾随林花枝进了后面的隔间。
严少白眼睛一扫桌上的账本,又看了看账房里的人,垂着眼不知道想些什么。
叔公重新坐下,一副胸有成竹的得意之色。可是才过一会,只听里面马管事“唉哟”一声,紧接就是一阵“哗啦”的巨响。
众人皆吓了一跳,等回过神来,匆忙跑进间里,只见马管事一脸尴尬的站在最外面,而他的周围地上横七竖八的倒了几个书架,蓝色封皮的账本乱七八糟的散落了一地,五年间的账本一下全打乱了。
严少白一惊,立马抬头四下看去,终于在最靠里面的墙角那看到林花枝蹲在地上。不知为什么,严少白只觉心里一慌,忙叫了一句:“林花枝,你受伤了吗?”
林花枝慢慢站起身,有些虚弱的道:“我……我没事。”只是头发和身上落了好多灰尘,看上去有些狼狈。
严少白已经走到她身旁,快速的打量了她一遍,才长苏一口气,皱着眉头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林花枝抿着嘴,没说话,眼睛却看向了马管事。
马管事见严少白横着眼向他看来,忙道:“不小心,刚刚是不小心。我也没想到账本放在最上面,我一抽,就……架子就倒了。”
叔公见地上全是账本,此时想把总账找出来,显然不可能了。叔公黑着一张脸,瞪了马管事一眼,闭紧了嘴不说话。
严少白眼眉一扬:“这里太乱了,叔公,咱们还是先回去吧,让他们先把这里收拾好。”
叔公哼了一声,不高兴的走了出去。
林花枝拍着身上的灰走了过去,轻声开口:“马管事也受惊了,请到外面喝杯茶压压惊。”
那几个管事谁敢说话,看了一眼马管事,然后一齐转身尾随着叔公退出了账房。
慢慢的,一丝轻笑浮现在林花枝的嘴角边,想祸害陈素月的家产,做梦。
等到天黑,林花枝才一身疲备的从账房里走出来,出了院子,才拐过假山后的角门,就见有人堵在前面。
“老爷?”
看到严少白,她也有些惊讶,左右看了看,严少白好像在等她。她又叫了一句:“老爷,有事吗?”她离严少白有好几步,可是她并不想走过去。
严少白也没答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天色太暗,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不过,此时,林花枝感觉到她非常累,实在没心情和严少白眼对眼,相看两无言。
林花枝顿了下:“夜深了,老爷早些休息吧。”
可是她刚转身,那边严少白已经开口道:“今天你可有伤到?”
他的声音很轻,只是七个字,很快就被夜风吹散,林花枝却愣了好一会,才慌忙的道:“我没事。”然后她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好像有好久不曾单独面对严少白了,林花枝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可是两个人却在简单的对话后,陷入到沉默的尴尬中。
林花枝抿紧唇,又看了看严少白,然后一言不发悄悄转身走开。
而严少白,一直等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角门后,才低头看去,摊开的手掌心里,是一盒膏药。原来他是想,只是……
严少白轻轻叹了一声,夜色中看不到他的脸,只有一地的银白月光,寂寂寞寞。
夜里,下起了雨。
林花枝却发现自己睡不着,只要一闭眼,仿佛就能看到一个人,清冷的站在那。
她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该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