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学要论》是李大钊系统地阐述他的史学思想的一部精粹之作。全书凡六章,结构严谨,言简意赅,具有理论的深刻与实践的激情相结合的特点。
第一章论述“什么是历史”。其主要论点是:1.历史撰述所反映的“历史”,并不等同于“活的历史”即客观历史本身。李大钊指出:“不错,我们若想研究中国的历史,像那《史记》咧,“二十四史”咧,《紫阳纲目》咧,《资治通鉴》咧,乃至其他种种历史的纪录,都是很丰富、很重要的材料,必须要广搜,要精选,要确考,要整理。但是他(它)们无论怎样重要,只能说是历史的纪录,是研究历史必要的材料,不能说他(它)们就是历史。这些卷轶,册案,图表,典籍,全是这活的历史一部分的缩影,而不是这活的历史的本体。”(《文集》下,第713—714页)指出这种区别和联系,在理论上使人们懂得“历史的本体”即“活的历史”比历史撰述所反映的内容更生动、更丰富,从而拓展了人们的历史视野;在实践上则使人们可以感受到自己也生活在“活的历史”之中,增强对于历史的体察和责任。2.历史就是社会的变革。阐明这一点,使人们懂得历史是变化的、进步的、生动不已的。李大钊写道:“这样讲来,我们所谓活的历史,不是些写的纪的东西,乃是些进展的、行动的东西。写的纪的,可以任意始终于一定的范围内;而历史的事实的本身,则永远生动无已。不但这整个的历史是活的东西,就是这些写入纪录的历史的事实,亦是生动的,进步的,与时俱变的。”(《文集》下,第717页)3.历史是一个整体,是不可能割断的。李大钊认为:“历史是亘过去、现在、未来的整个的全人类生活。”(《文集》下,第720页)全人类的历史如此,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历史也是如此。
第二章论述“什么是历史学”。本章的主要论点是:1.关于“历史学”的对象。李大钊写道:“史学有一定的对象。对象为何?即是整个的人类生活,即是社会的变革,即是在不断的变革中的人类生活及为其产物的文化。换一句话说,历史学就是研究社会的变革的学问,即是研究在不断的变革中的人生及为其产物的文化的学问。”(《文集》下,第722页)李大钊对历史学所作的这一定义,对人们认识历史学的性质与作用,有深刻的启示。2.历史学应着力于建立历史理论。李大钊认为:在整理、记述历史事实的基础上,“建立历史的一般理论”即历史理论,才能使“今日的历史学”成为历史科学。这表明他在历史学的发展上是一个高瞻远瞩的人。3.历史科学是可以建立起来的。针对当时的一种见解,即认为“历史是多元的,历史学含有多元的哲学”,因此“史学缺乏属于一般科学的性质”云云,李大钊阐述道:“各种科学,随着他(它)的对象的不同,不能不多少具有其特色;而况人事科学与自然科学不可全然同视,人事科学的史学与自然科学自异其趣。然以是之故,遽谓史学缺乏属于一般科学的性质,不能概括推论,就一般史实为理论的研究,吾人亦期期以为不可。人事现象的复杂,于研究上特感困难,亦诚为事实;然不能因为研究困难,遽谓人事科学全不能成立,不全不能存在。将史实汇类在一起,而一一抽出其普通的形式,论定其一般的性质,表明普遍的理法,又安见其不能?”(《文集》下,第727页)各种科学“自异其趣”,都有自身的特点,史学亦然,历史科学是可以建立起来的。这就是作者的结论。
第三章论述“历史学的系统”。在这个问题上,尤其值得注意的是:1.李大钊把历史学划分为“广义的历史学”与“最广义的历史学”两个系统,而后者则包含前者。2.作者始终重视历史学的记述部分与理论部分的区别,如“广义的历史学”包含“记述的历史”与“历史理论”(亦称“狭义的历史学”)两个子系统;又如“最广义的历史学”包含“普通历史学”(即“广义的历史学”)、“特殊历史学”、“历史哲学”三个子系统,其中“特殊历史学”则又包含“记述之部”与“理论之部”两个子系统,足见作者对理论部分的重视。从学科发展史来看,李大钊所构建的“历史学的系统”,以恢宏的视野来观察历史学的内涵与外延,是一个创举。
第四章论述“史学在科学中的位置”。这里所论述的,是关于史学在科学史上之地位的问题。作者以欧洲为例,指出在中世纪以前,史学“几乎全受神学的支配”;到了十六七世纪,随着文艺复兴的发展,近代科学的产生;其后又经许多人“先后努力的结果,已于历史发见一定的法则,遂把史学提到与自然科学同等的地位,历史学遂得在科学系统中占有相当的位置”(《文集》下,第745页)。这就是说,只是当人们从历史中发现了“一定的法则”时,历史学在科学史上或者说在科学系统中才占有自己的位置。作者对马克思的有关理论作了如下的概括:“马克思一派,则以物质的生产关系为社会构造的基础,决定一切社会构造的上层。故社会的生产方法一有变动,则那个社会的政治、法律、伦理、学艺等等,悉随之变动,以求适应于此新经变动的经济生活。故法律、伦理等不能决定经济,而经济能决定法律、伦理等。这就是马克思等找出来的历史的根本理法。”(《文集》下,第748页)作者认为历史学之所以能够成为科学,其主要根据即在于此。
第五章论述“史学与其相关学问的关系”。李大钊把与史学相关的学问划分为六类,一一阐述。他认为,文学、哲学、社会学与史学的关系尤为密切,故择出分别论述,而又以论述“史学与哲学”最为详尽,足见作者的理论旨趣。
第六章论述“现代史学的研究及于人生态度的影响”。关于这个问题,李大钊作了深刻而又精辟的论述,他的主要论点是:1.史学对于人生有密切的关系。他开宗明义地写道:“历史学是研究人类生活及其产物的文化的学问,自然与人生有密切的关系;史学既能成为一种学问,一种知识,自然亦要于人生有用才是。依我看来,现代史学的研究,及于人生态度的影响很大。”(《文集》下,第761页)2.现代史学研究可以培养人们的科学态度和脚踏实地的人生观。李大钊指出:“有生命的历史,实是一个亘过去、现在、未来的全人类的生活。过去、现在、未来是一线贯下来的。这一线贯下来的时间里的历史的人生,是一趟过的,是一直向前进的,不容我们徘徊审顾的。历史的进路,纵然有时一盛一衰、一衰一盛的作螺旋状的运动,但此亦是循环着前进的、上升的,不是循环着停滞的,亦不是循环着逆返的、退落的,这样子给我们以一个进步的世界观。我们既认定世界是进步的,历史是进步的,我们在此进步的世界中、历史中,即不应该悲观,不应该拜古,只应该欢天喜地的在这只容一趟过的大路上向前行走,前途有我们的光明,将来有我们的黄金世界。这是现代史学给我们的乐天努进的人生观。”(《文集》下,第763~764页)在李大钊看来,有什么样的历史观就会影响到有什么样的世界观,进而影响到有什么样的人生观。3.历史教育的重要作用。李大钊极深刻地阐述了这个道理,他写道:“即吾人浏览史乘,读到英雄豪杰为国家为民族舍身效命以为牺牲的地方,亦能认识出来这一班所谓英雄所谓豪杰的人物,并非有与常人有何殊异,只是他们感觉到这社会的要求敏锐些,想要满足这社会的要求的情绪热烈些,所以挺身而起为社会献身,在历史上留下可歌可哭的悲剧、壮剧。我们后世读史者不觉对之感奋兴起,自然而然的发生一种敬仰心,引起‘有为者亦若是’的情绪,愿为社会先驱的决心亦于是乎油然而起了。”(《文集》下,第764~765页)史学的魅力就在于此。历史教育实在是一桩伟大的事业。
综观《史学要论》一书,并把它放在20世纪中国史学中加以考察,我们可以得到这样的认识:
首先,《史学要论》是20世纪中国史学上最早面世的史学理论著作之一。它科学地、系统地阐述了历史学的一些重大理论问题,比如关于什么是历史?什么是历史学?这是最基本的也是必须弄清楚的问题。他如关于历史观问题、历史理论问题、历史学的系统问题、史学与哲学的关系问题、史学对于人们树立积极进取的人生观的影响等,它都作了深刻的论述。这些,在中国史学上都是前所未有的。
其次,在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发展史上,《史学要论》是第一部从理论上开辟道路的著作,成为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在理论上的奠基石。书中反映出作者对于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信念,对于史学的性质与任务的分析,对于史学之影响到社会、人生的关注等,今天读来,仍使人感觉到它的巨大的理性力量和深沉的激情涌动。
在旧中国,《史学要论》因有鲜明的马克思主义信仰而受到限制,不可能得到广泛流传。在新中国,在改革开放以前的那些年代,由于史学理论的研究不曾被提到应有的位置以及其他历史的原因,《史学要论》也不曾有广泛流传的机会。直到70年代末80年代初,随着史学界对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开始作深入的研究,随着史学理论研究热潮的兴起,《史学要论》的学术价值和历史地位才逐渐被人们所认识。1980年北京师范大学史学研究所印行《史学要论》,1984年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李大钊文集》、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李大钊史学论集》也都收入了《史学要论》,《史学要论》才得以广泛传播开来。80年代初,白寿彝教授评价说:“《史学要论》是一本不到四万字的小册子,但这是为马克思主义史学开辟道路的重要著作。这本小册子凝结着一个革命家、一个无产阶级理论家对人类前途的真挚的希望。对于在中国传播马克思主义史学理论来说,李大钊不愧是第一个开辟道路的人。”[3]这是对《史学要论》及其作者中肯的评价。
本书在编辑过程中,参考了袁谦等编辑、人民出版社1984年出版的《李大钊文集》(上、下),以及李乐光、方行等编辑、人民出版社1959年出版的《李大钊选集》,韩一德、姚维斗编辑,河北人民出版社1984年出版的《李大钊史学论集》等书。作为附录收入本书的几篇论文,大多同历史学有密切的关系,其中有些更是思想史或革命史上的名篇;现在这样的编次,是考虑到出版者在体例上的统一要求。其文本,《史学要论》据商务印书馆1924年版,同时参考北京师范大学史学研究所1980年铅印本以及《李大钊文集》、《李大钊史学论集》所收文本。谨此说明,并申谢忱。
1999年3月29日撰于
北京师范大学史学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