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熟悉的声音传来,仿佛是个幻觉。她缓缓抬起头看过去,却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萧秋聿?”迟疑地开口,得来对方的应答。
“是我,殿下。”
牢房的侍卫打开了牢门,他便走了进来,在她面前跪下,与她平视。
祝烟缓缓伸出手碰了碰眼前的人,手下的触觉不是虚幻,是真实的,此时,他真的就在眼前。理智瞬间回笼,她将手收回,“你不该来。”
“我如果不来,谁来给殿下讲故事呢?”萧秋聿半点都不恼她冷漠的语气,反而放轻了声音。
她才发觉自己有多厌恶殿下这个称呼,“我又不是什么小孩子,非得听什么故事!”叱责的话语脱口而出,握着铜镜的手又紧了紧。她不该这么说话的。
萧秋聿还是那样温和的语气,“殿下,我给你说个说书人的故事吧。”
祝烟想要他离开,却开不了口。既想他离开这里,忘记她,好好地生活,又骗不了自己,清楚地知道自己有多想他留下来,陪在自己身边。最终只能开口说了一句,“你这样我看着不舒服,坐着说吧。”
那穿着鲜红嫁衣的少女似乎又出现在眼前,看向他的眸子黯淡无光,却允了他为她讲故事的请求。
萧秋聿顿了一下,变换了姿势,盘腿而坐。殿下,这一次,你会活下去的。
站在牢房门口的许志安不曾出声,只是安静地听着里面的人说着故事。
“从前啊,有个小乞儿,自幼便不曾见过父母,终日靠着寺庙施粥维生。有位说书人可怜他,就收了他做徒弟,救了他一命。这位说书人是很厉害的说书人,总有着说不完的故事,一张巧嘴,养活了两个人。说书人本来居无定所,自在逍遥,但一身本事,名声也就传了出去,甚至于传到了皇城,到了天家的耳中。于是说书人就受到了召见,在太后寿宴上说一回书为其祝寿。这是天大的荣耀啊……”
许志安忽然晃了晃神,他倒是记得,皇奶奶有次寿宴,请过一个说书人。
“说书人翻经读典,准备得妥妥当当,寿宴当天,也是处处留意,一言一行,谨慎小心。偏偏那日徒弟出了差错,在走单桥送寿桃的时候,摔倒了。那可是大不敬,徒弟当时却连请罪的话都说不出来……”萧秋聿垂着眸子,没有看她。
“正当徒弟连累得师徒二人都性命难保时,有位天仙般的公主殿下出声替他解了围……”
他慢慢地说着,祝烟便静静地听。她记得她曾经问过萧秋聿为什么要当她这个亡国公主的臣民,他当时说过,他曾经和师父入宫为皇奶奶庆寿,那时她帮过他们。但她当时想不起来有过这种事了。
她终日追着那个人,忘了许多事。本以为想不起来……此时却难以将他的故事当作故事。在萧秋聿讲到师徒二人出宫的时候,她突然出声打断,“那个送寿桃的徒弟,当时唱的是什么词?”
“九重天上瑶池宴,王母寿筵众仙贺……”
她好像记得。那个少年郎,唱着好听的词,捧着桃子,从高台上走下,是她以前从未见过的。也是那一次寿宴,皇奶奶将两国联姻的信物给了她。“后来呢?”后来你又经历了什么?
“后来啊,师父带着徒弟留在了皇城的一家客栈里说书。然后有一天,师父离开了皇城,将说书人的位置留给了徒弟,然后,徒弟也就成了说书人。”他停下了讲述,没有再说下去。
“……说书人为什么不跟师父一起走呢?”如果当初你离开了皇城,是不是会更好些?
“因为不想。”他走了,就离得更远了。
祝烟抬眸看向对方的眼,像是想要看清些什么。嘴唇微微颤动,欲言又止。所以就算我让你走,你也不会走是吗?
萧秋聿微微笑开,“殿下,天地宽广,为何不到别处看看?”
祝烟眨了眨眼,有些茫然,“……什么?”
“我以前劝过一个人离开,但失败了。”萧秋聿笑着,凝望着眼前的人,“其实我一直知道答案,知道她为什么不愿意跟我走,因为我也一样。天地宽广,却没有哪个地方比得过那个人的身边。”
所以,宁愿葬身火海也不愿离开那个宫殿。
祝烟垂下眸子,咬住下唇,却抑不住鼻头泛酸,眼角泪珠滑下。“……傻子。”
“殿下,听闻有处小城,近海依山,可见日光山色,也可赏海天一色,当地民风淳朴,政治通明,不亚于尚城……”萧秋聿抬手轻柔地抹去她的眼泪,“祝姑娘,想去看看吗?”
她哽咽着,带着哭腔回答了他,“……想去。”
祝烟,想去。
萧秋聿将情绪稍稍缓下来的祝烟扶起,然后看向了门口的许志安,“许大人,有劳你了。”
虽然许志安没了皇子的身份,但也是一临海小镇的官员,道一声大人也算恰当。许志安微微颔首,“无妨,我本来也差不多要前去赴任,顺路带上一个人而已。”
想到许志宁以母亲来请求自己尽早离开皇城,许志安就感到一种无力的沮丧。他明明是哥哥,却要自己的妹妹来承担那么多,甚至没有能力带她离开。
理智逐渐回笼的祝烟忽然伸手抓住了萧秋聿的衣袖,“什么有劳?什么带上一个人?”
“殿下……”他开口想要解释,却被她打断。
“你不要说话。”她转头看向了门口的人,“许志安,你来说。”
头一次被直呼姓名的许志安有一瞬错愕,想了想,简练了一下语言,“陛下答应了放你走,他要留下来给小宁解毒。”
“解毒?你一个说书人解什么毒?”
总不能跟你说,是他脑海中那个名为初一的存在告诉他的吧……
萧秋聿一时哑口,让祝烟急了。
一个说书人,哪来的能力解毒,连宫里的御医都不曾找到办法替许志宁解毒,你又哪来的本事?祁文宣又怎么会答应你放了我?又为什么让许志安带我一个人走……
“殿下,我……”
“萧秋聿……”关心则乱,怎么都想不通的人再度让情感击溃,“我喜欢你点的桃花酥,喜欢你说的故事,喜欢你挑的簪子,唯独不喜欢你给我选的结局。谁要你拿命换我了?”
想要解释什么的人却被她的下一句话镇住,呆在了原地。
“你是要亲手亡了我的国吗!”
“你是我唯一的臣民了,若果连你都不在了,那我为什么还要活着?”
“……是你说要我为你而活的,哪怕是骗我的,你也要骗我一辈子!”
他的衣袖被紧紧攥住,只能用另一只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
“殿下,我是殿下的臣民,我的命是殿下的,这一辈子都会是殿下的。我没有骗殿下,我是真的知道怎么去解那个毒的,相信我,好吗?”
萧秋聿伸手握住那只抓着他衣袖的手,等着她的回答。
“……我不走。你在哪,我就在哪。”她松开衣袖,转而握住了他的手。
答案你是知道的。
天地宽广,没有哪个地方比得过那个人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