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聿,我去那村子里问问有没有可以住宿的地,”赵掌柜忽然压低声音,看了一眼马车上沉默不语的人,“那姑娘遭遇了那样的事,心里一定不好受,你平日里最是能说会道的,你好好跟她说会话,我跟小二去村子里走走再回来。”
“好。”萧秋聿点了点头,领了他的好意。
看着赵掌柜和小二走进村子后,萧秋聿才走到马车旁边,“殿下。”
“……为什么救我?”马车内传来沙哑的声音。
“草民,不希望殿下芳华早逝。”因为不想再一次看着你葬身火海。他记得的,在烈火焚身之时,他看到她伸出了手,向着宫门的方向。就算是他妄想也好,他也仍然相信那是公主殿下想要活下去的举动。他不想她死。
“我的亲族都死了,我的国亡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殿下,一个人不只有国、有家,他还有自己。请殿下为自己而活。”
“为自己而活?”她一声冷笑,却是无尽悲凉,“我身为一国公主,自当为国家而活,为国民而活,怎么能,怎么能为自己而活……”
她是一国的公主,一身华裳尽显身份的尊贵,却也承载着身份的重担。皇室中人,哪个能只为自己而活?
他似乎听到了一丝哭腔,抿了抿唇,“那么,殿下还有我这臣民,请您,为我而活。”萧秋聿在马车之外跪倒,重重地叩首。
不知道等了多久,萧秋聿听见马车里的人掀起了幕帘。
许烟竹看着跪在马车旁的人,开了口,“你叫什么名字?”
“草民萧秋聿。”
“国破家亡,我最多也不过就是挂个亡国公主之名,你为何还要当我的臣民?”她将所有情绪压下,重新审视自己的处境,头脑异常的清醒。
“……草民曾随师父入宫为太后娘娘庆寿,在献寿桃时出了差错,是公主殿下帮了草民。”他将这事牢牢地记在心上,不曾忘记。
许烟竹看着他沉默,像是在思索着什么。然后她将幕帘放下,“算了……”
“殿下……”
“以后不要叫我殿下,你是想我被人发现吗?”她抢过了话头,“我现在身无分文,这些珠钗首饰倒是可以给你去换些银子……”
萧秋聿急忙给自己辩解,“草民不是……”
“不许插嘴,给我老实听着。”她边说边摘下头上的珠钗,凤冠在他抱着她逃离宫殿的时候就扔在殿内了,剩下的都是些城里时兴的首饰,不用担心会被人发现身份,“你把这些首饰拿去当了,换些银子回来,再给我买几件普通点的衣服,听到没有?”
“草民……”
“别自称草民,你听不懂人话吗?”她像是恼了,又打断了他的话。
萧秋聿张了张嘴,呐呐地应了声,“是。”
没了珠钗的固定,发丝散落下来,许烟竹将首饰放到一边,又挑了根簪子出来准备挽起头发,却忽然发现自己并不会挽发。在几次扯到头发的尝试后,许烟竹放下了簪子,“萧秋聿?你会挽发吗?”
萧秋聿愣了一下,咽下那句“草民”之后才回话,“只会简单的。”
“也行,帮我挽发。”许烟竹拨开马车的布帘,没看到马凳子,犹豫了一下,就直接跳了下来。散落的长发在身后扬起又落下,她稳了稳身形,才看向马车旁的人,然后皱了眉头,“你怎么还跪着?不知道自己起来的吗?”
他顺从地起身,同时抬头看了她一眼,那张花了妆容的脸上终于有了生气,尽管阴郁仍缠绕眉间,那双眸子却是较之前所见的要灵动了。
“别傻站着,去给我弄点水,我要把脸上的妆洗掉,然后你给我挽发,听到没有?”她命令得理所当然,彷佛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
是你说要当我的臣民的,那就要有点臣民的样子。
“是。”萧秋聿回过神来,连忙应了一声,低着头绕过她去马车那翻出了水囊。
许烟竹接过水囊,坐到了马车前面,又向他伸手,“手帕。”萧秋聿翻了翻自己的包袱,找出一张锦帕递过去。
公主殿下洗掉脸上的妆容后,将东西递了回去,顺便把簪子也给了过去,“帮我挽发。”他放好水囊和锦帕,拿着簪子有些不敢动手。
脑海中的声音忽然响起,“你需要簪发的样式吗?”
萧秋聿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握紧了差点掉下的金簪。
那个声音又继续说道,“想说什么直接在脑海里说给我听就行,别人是听不到我的声音的。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想问我的,不过你最好等自己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再问,不然你那位公主殿下可能会把你当成妖怪的。现在你要不要挑个簪发的样式?”
萧秋聿记得这个声音,是在他葬身火海失去意识之后出现的那个声音。
心中再惊疑也得先压下,先为殿下把头发挽好。这样想着,萧秋聿挑了个据说比较时兴的样式,按着脑海中呈现的画面小心仔细地给许烟竹簪起如瀑的长发。
许烟竹安静地等萧秋聿帮她挽好长发,才开口问了句,“有铜镜吗?”
有的,他有一个小铜镜,是他师父给他用来正衣冠的。萧秋聿拿出怀中放着的铜镜,递给了她。
许烟竹对着铜镜看了几眼,赞了一句,“你手艺挺好的。”
簪子上金色的蝴蝶栩栩如生,停留在发间却像是随时要起舞一般。少女洗尽铅华的脸上仍有着憔悴颜色,一身风华尽敛,彷佛只是个容颜出众的民间女子。
许烟竹看着镜中那人眼角藏不住的红肿,抿了抿唇。那是哭过的痕迹,是不该出现在她身上的痕迹。
“萧秋聿,我不喜欢别人骗我,你如果对我说谎……”许烟竹顿了一下,抬头望了望天,又看向手中的铜镜,“你如果骗了我,那就骗我一辈子,不要让我知道。”
与其知道自己身处谎言之中,连唯一的向往都不过是张假面,还不如,让我一辈子都活在谎言中,做个什么都没发现的傻子。
萧秋聿看着眼前的人,再度哑口无言。他不会骗她的。但这话语说出来,何其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