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玩笑的。”妲笙踮起脚尖双手使劲揉了揉他的脸。
小讯过来一把拍开妲笙揉薛零的手吼道,“开玩笑?!”
薛零盯着妲笙被打歪的手背微微泛红,抿着嘴不说话。
小讯气急败坏,“你就没正经过!”
闹了半晌。
“把她们围起来。”一声破空而来的命令给那些家丁像打了鸡血一般,一个个手拿长棍恶狠狠地瞪着妲笙一行人。
薛零低垂着眼帘瞧不出神色,妲笙觉得薛零小小年纪哪见过这些,连忙挡在他面前。
崔庄主眼瞪大如牛血丝密布,恐怖得厉害,拿起手中拐杖就冲妲笙脑袋一棍子敲了下来,“我儿子呢!”
拐杖还没碰到妲笙便被一剑斩断,长剑直直刺向他面门,突然止住悬在额前。
薛零半眯着眼,脸色不善地握着长剑。妲笙心里暗暗叫好,没想到薛零居然剑法不错,长脸了。
妲笙冲崔老板嗤笑一声,抱手而立,“你儿子不就在院子里吗?”
“老朽虽然只是经营一家酒庄,比不上你的霁月坊,但也能拼死一搏,看你们今天走不走得出去!”
“莫生气,我亲自去找就是了。”
妲笙根据知道的消息,来到一处偏僻院落。院里花草光秃秃一片,与其他地方没法比。
“哪呢!”崔庄主顾不上好脾气,只觉得妲笙骗了自己。
妲笙指了指脚下土地,“埋着呢。”
他瞪大了眼睛,气不打一处来,捂住胸口,“你!”
“挖!”妲笙道,“我可从没说过他是生是死。”
之前骗他说他儿子的性命取决于他,到也不算骗他。在他见到他儿子尸体那一刻,他的儿子才在他心中死去,不然永远是个幻影。
“挖到了!”
崔庄主脸色苍白有些木讷地喃喃自语:怎么可能呢,不可能的,我儿子怎么可能。
抬上来后,那尸体已经白骨化,崔庄主一下子扑在那尸体旁边,当看到白骨右手缺失的食指时,一下子瘫倒在地。
“崔庄主,令公子已经找到,我们就先行离开了。”妲笙一礼。
“你怎么知道在这埋着我儿的尸体,是不是你干的,你还我儿性命!”崔庄主疯子般拿起家丁的长棍冲着妲笙大骂。
“崔庄主,劝你先冷静一下,你心底也知道不是在下做的。你儿子出走时我还不知在何地呢,瞧尸体腐化程度也有段时日了。”妲笙不管痛哭哀嚎的崔庄主承不承受得住。妲笙手指摸了下下颔,然后脚步缓缓绕道蹲在崔庄主身旁,轻声说,“来做个交易吧。”
他沉浸在丧子之痛根本听不到妲笙在说什么。
“三天内,我可以告诉你一切。”妲笙道,“崔公子如何死的,又为何而死,难道你就不想为他报仇?”
他不说话。
“这个人,你绝对想不到。”妲笙轻笑,“儿子死得不明不白,凶手连个影都没有。噢,对了,您名下多的一处酒坊,应该是崔公子送与您的生辰贺礼吧,他无颜面对您,却又记着他的好父亲。怎么办呢,刚想要上门求父亲原谅,就被一狠心人给杀害,真是可怜。”
崔庄主听闻此言,身体微微颤抖。使劲捂着胸口,痛苦得喘不过气“什么条件。”
“还请崔庄主把当年付先生对姜府做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部告知于我。”
这就是最终目的,先以小条件交换,一点点击溃他心理防线,在他沉浸悲伤之际再压下最后一根稻草。人的悲伤本就不想通,妲笙只管自己达到目的就好,那管得了他人。
他缄默不言,只是痛苦流泪。
“一件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罢了。”妲笙一笑,“如果我是您,都六十高龄又有多大个盼头。有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而您身下只有一子,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自己尚且没多少活头,如若连儿子的仇也报不了,只为了守个不知道等不等得来恶果的秘密,崔公子该多寒心。”
“你倒是巧舌如簧,也罢……我可以告诉你。”他颤巍巍站起身来,“反正我这把老骨头也活腻了,
终究是报应。”
妲笙随着带路家丁穿过几处园子后止在原地,迎面飘来的酿酒香让人有些微醺。
“在酿酒吗?”妲笙问。
“是的。”家丁回答。
这酒庄倒是大得出奇,生意也遍布大端各个角落,喝过崔氏酿的酒的,没有不说好的。不夸张说一句,这崔酒庄再运营几年,便会富可敌国了。
“你还在纠结于过去。”小讯冷淡说道。
妲笙没有回话。
“坊主想做的事,我们都会尽力办到。”小讯又道,“也希望你有个做坊主的自觉。”
三日调查死因。
若是心里没谱,又怎么敢夸下海口。有霁月坊这个后台在,妲笙从不担心这些事情。
山间云的探子何其之多,左使又是个八面玲珑之人。纵天下之大,却也逃不过霁月坊耳目。
从妲笙留在霁月坊开始,就让金陵的探子格外留意这崔氏酒庄,内部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妲笙的眼。
当妲笙得知崔公子被杀的藏尸地点也是一惊,心里郁结的气反而舒畅许多。
自己一家铃铛入狱背上莫须有的罪名,而背叛者逃之夭夭,还拥有了如此大的家业。妲笙心里有恨,见到崔庄主的一刻反倒冷静下来,她望着自己的手掌,心里那出暗色土壤开出了一朵最耀眼的地狱之花。
“姐姐。”
一声呼唤将妲笙惊醒,看向他,阳光正明媚。薛零又一提醒,妲笙才发觉,已经到客房住处了。
与小讯,薛零分开后,妲笙推门而入。里面摆设对于一个客房来说,足够豪华了。摩挲着手中的紫檀壶,心中唏嘘不已。以前的姜府有过之而无不及,而如今的下场太过难以接受。
妲笙将醉香楼得到的香囊打开,里面有张泛黄的纸条,仔细闻去,有一股淡淡的油腻味,像是手吃肉没擦干净留下的痕迹。
上面写到:端九年,与夫人一同发配边疆。看押士兵遭遇风沙,走迷了路,整个队伍的粮食不多。
夫人死前身体一直不好,我想娇滴滴的夫人怎么可能承受得住这残酷环境,不过是硬撑罢了。她终于死了,死得很突然,我眼睁睁看着那群畜生食人肉的丑陋模样,却没这个勇气阻拦。
小姐等人被救走后,士兵像被诅咒一般纷纷死亡,所以我才逃了出来。
妲笙仿佛又回到了那段噩梦般的日子,那时的自己如阎王殿前走一遭,若不是乔骨,自己早就与母亲一般无二。
但士兵为何会离奇死亡,这倒是个谜。
咕咕。
妲笙听到窗外有细微响动,打开窗用杆支撑好。一个肥胖的鸽子重心不稳,一扭一扭走到妲笙前,妲笙连忙护住它,抽出纸条,瞧了瞧。
与自己想的一样。
妲笙又放入一张新的纸条进去,把它放飞。它在空中奋力煽动翅膀显得那样困难,让妲笙有点担心这只肥鸽能不能飞到霁月坊。
自己已经训过左使好多次了,养个鸽子养得这么肥,怎么送信安全?信鸽应该眼明亮,翅膀有劲。而这肥胖超重的鸽子,煎炸油焖蒸煮哪样不行,偏偏要拿来送信?
万一被什么居心不良的可以之徒盯上那身膘,宰了吃怎么办?这时左使就会顶嘴:你在说你自己吗?只要坊主忍住馋,它们就是安全的。
妲笙噘嘴。
只见那只鸽子慢悠悠飞着,突然一阵大风刮起,它在风中还没承受多会儿,就掉了下去。
“噗!”妲笙一口茶喷了出来。
就知道左使的鸽子只能适合吃。
妲笙顺着方向达至一片池水旁,荷花开得正好,花瓣上沾染上的露珠晶莹剔透,衬得这花像如亭亭玉立的姑娘。
一女子从篮子里捧起鱼食,撒至水中。那五彩斑斓的珍贵鱼种围在女子面前,争相抢夺吃食,惹得女子眉眼满是笑意,连连说,“不急,还有”
妲笙左顾右盼周围查看,皆没发现那鸽子的踪影。有个不好的念头响起,该不会落水里了吧?
妲笙踮起脚尖往水底望去,水底被荷叶荷花遮挡差不多,看不真切。忽然水面倒影出第二个人的身影,她站在妲笙身后,阴森森地伸向妲笙背后。
妲笙一惊,连忙闪开,这才发现刚才喂鱼的女子就是遇见的崔庄主的妾。
她嫣然一笑,手拍在胸口,“这块地满是青苔,怕姑娘踩滑,想拉住姑娘来着。”
她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实在是个难得的美人。妲笙一礼,“谢谢夫人。”
“你是霁月坊的侍女?”她打量了一下妲笙这一身粗布衣裳,问。
妲笙笑道,“嗯。”
“姑娘长得好像我一个很好朋友。”她有些悲戚道,“可惜她被恶人活活砍死又放火烧尸。”
“逝者已逝。”
“也是,珍惜眼前嘛。”她抚摸着微微凸起的肚子,发丝轻垂看不真切表情,“毕竟,现在我很幸福。”
“恭喜恭喜。”
崔庄主身体真是老当益壮。
“听说你们霁月坊的人挖出了大公子的尸体,可有查到什么线索?”她道。
妲笙揶揄道“我一个侍女自然是不知道的,不过……”
夫人道,“什么?”
妲笙提醒道,“听坊主她们谈论应该是个力气大的男子,毕竟崔公子身强力壮。又应该是庄子里的人,不然哪有本事在庄子里杀人埋尸不被发现?这样一个可疑人员在庄子里,夫人要多加注意才是。”
她连忙道谢,“多谢姑娘提醒。”
忽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妲笙听到草丛中传来动静,立马挡在女子面前。
只见一个雪白的身影,歪歪扭扭着身子从草丛走出来,身上插着几片树叶。
“咕咕咕咕……”它委屈地向妲笙一歪一歪走来。
估计摔疼了,这只笨鸽子。
妲笙恨铁不成钢地上前把它捧起身,找个没风的时候放飞出去。
傍晚,甫才回到房间,家丁就端着菜肴进来。不愧是酒庄,那壶甜酒下菜,别具一番滋味。
只是喝到最后,眼朦胧一片看不清物。恍恍惚惚,飘飘欲仙如沾了王母的琼浆玉露。妲笙将那壶酒壶直接怼嘴灌,直到不剩一滴。
不知闯去了哪,只知道眼前有个好看如谪仙般的人儿,他先是一惊,后有些担忧地握着妲笙的肩,然后说了些什么,扶着妲笙要离开。
妲笙觉得有些烦躁,站直了身,笑得极其灿烂,然后趁他愣住冲那张好看的唇吻了下去。
【一只河蟹飘过】
妲笙眼里满含春水,望向眼前人,看不真切,模糊一片。
像是做了一个柔情万千的旖旎美梦,站在云端上起舞。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松开了妲笙,妲笙满脸红晕,眼里泪花闪烁。他不知站了多久,妲笙还想上前继续刚才的梦,却后颈一疼失去知觉。
再次醒来时,妲笙和衣静躺在自己屋里,半点记不起来发生的事,只觉得后颈疼得厉害。阳光透过窗格印在地上,清脆的鸟鸣声飘荡在这酒庄。
妲笙刚一下地就头痛欲裂,不经感叹这酒庄的酒真是厉害。区区一个甜酒都能醉人醉成这样。
“姐姐你醒了吗?”
妲笙整理着装后,步履艰难地去把门推开。
薛零手中端着一碗药水,黑糊糊的,散发着臭味。
妲笙拱起鼻子,皱起眉地看着他。
“这是醒酒的药,喝了会舒服些。”薛零将药碗往前递去,妲笙却连连后退,面色一沉,“姐姐,这是我第一次熬药……”
妲笙止住了步子,思考再三还是接了过来,望着臭气熏天还黏糊糊的药碗,强逼自己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谢谢阿零。”
薛零将药送出后,依旧没有想要离开的想法。妲笙憋了一口气,像赴死一般生无可恋地将药一股脑喝下。这恐怕是妲笙这辈子喝过的最难喝的东西,又粘又臭,黏在喉咙下不去直反胃。
“是不是好些了?”薛零笑着上前伸出一只手递给妲笙。
妲笙自然地去接,是一颗小小的果糖,散发着甜甜的香气。像是看到了琼浆玉露,连忙放进嘴里,那苦涩的味道混合着甜味,到没这么难以接受了。
“我又不是小娃娃了,准备这个干嘛。”妲笙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乐呵呵。
薛零一直瞧着妲笙,突然注意到什么,眼里掠过一抹难以察觉的暗色,伸出手贴上了妲笙的唇,用手指轻轻碾压它。妲笙嘴上刺痛不已,这才发现原来嘴唇不知为何肿了。
“我也不知道昨天怎么搞的,喝着喝着到处都是伤。”妲笙以为薛零在疑惑这个,连忙解释。
“你什么都记不得了?”薛零道。
“我干什么无礼的事了吗?”妲笙只觉得脑子像坨浆糊,就算敲破脑袋也记不起来。
“没有。”妲笙没有注意到他不经意间的失落,他一本正经地思考了片刻说,“就是耍了耍酒疯。”
“诶,有没有伤到你们?”妲笙暗暗懊恼,自己喝酒完耍酒疯不是一次两次了,不是舞刀弄枪伤了人,就是不知跑到何处伤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