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凤山山脚下,谢天狼一把夺过身旁亲卫正为他撑起的雨伞,一个人率先登山。
身后的亲卫不敢怠慢,也忙跟上这位镇北军副帅的脚步。
落凤山高不过百丈,但在方圆数十里已经是一枝独秀,自认为已经布置妥当的谢尧远远见到父亲亲临,赶忙迎接上去。
但见到谢尧的谢天狼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父亲,五千兵卒全部安置妥当,落石弓箭已然准备就绪。”
谢天狼淡淡嗯了声,他摆摆手示意身旁亲卫止步,一个人继续向着山顶的眺望台行去。
近日的大雨将整座落凤山笼罩在云雾之中,生生衬托出江南之感。但北地毕竟是北地,再矮的山也有自己的棱角。眺望台建立在一块巨石之上,巨石高数丈,站在上面,整个落凤山的布局一览无余。谢天狼目光随意瞟过下面正在运行的五千兵卒,抬起头望向了遥远的北面。
落凤山之北,便是上楚大军。隔着浓重的雨雾,他目光如炬,眼神中难得露出疲惫与悲凉。这种情感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才肯流露出来吧!
“大雨停息之时,便是上楚进攻之时。”
正在快步登上眺望台的谢尧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步子慢了下来。这些道理他自然懂,这场雨不过是给双方一段修生养息的时间罢了,而对于大明来说,这场雨是再好不过的缓冲。毕竟,镇北军已经很久没有沾过血了,面对久居苦寒之地的上楚大军,他们已安逸许久。
“这场仗不一定能赢!”谢尧鼓足勇气说出这句丧气话,他的声音微弱,全然没有谢天狼身上那股磅礴的大将之风。
“不一定?”谢天狼扭头看了自家儿子一眼。“是一定会输。”
谢尧听罢露出悲凉面色,火急火燎道:“会输?那我们再往后退十里?您是镇北军帅,您可不能有事呀!不如我们再后退十里,以作后援!如此方可形成连绵不绝的防势,待到敌军匮乏之时,一举将其歼灭。”
谢天狼见谢尧说得神采飞扬,冷笑一声。他自然知道谢尧说得有道理,但此等怠兵之道一定是以多打少的诱敌之法,此时的镇北军不过是一个空壳子罢了,贪生怕死的人死得少逃得多,一箱箱金银被这些怕死之人的家人送入北境落入各级将领手中,而可战之兵的数量大概早就不足他预估的六万人,即便有六万人,面对上楚军队也已经是以少打多的局面。
他更清楚谢尧心里在想什么,不过苟且偷生罢了。
“谢尧!”谢尧听到父亲呼唤自己,赶忙上前答允。
谢天狼指了指身后,“我们身后的北疆还有多少里呀?”
谢尧天资聪慧,心中略一盘算已有答案。“还有五十里呢!”
“很多吗?”谢天狼声音逐渐低沉。“三十里外便是关灵道。”
谢尧不知道父亲为何提起关灵道,关灵道也算是大明的北疆呀!北疆之后,尚有兰庭郡做缓冲,京城有这么多的屏障护卫,当安然。
“你在北疆逍遥惯了,怕是已经忘记在关灵道公墓还埋着当年打下这片江山的镇北军英灵。”谢天狼语气平淡,听在谢尧耳边却是愈发冷冽。“再退三十里,大明北疆便有名无实,再退三十里,上楚的铁蹄便要踩在关灵道公墓的土地上,我问心有愧!”
说到此处,谢天狼忽然转身一脚将身披盔甲的谢尧从数丈的眺望台上踢了下去。身材匀称如同风流公子哥儿的谢尧顺着台阶滚动,疼痛难忍,眼泪噙在眼眶险些落下,嬉皮嫩肉的手臂被划伤。即便这样,身子平稳的一瞬间他也只敢起身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吱声。
“再带五千人马上山开石以供军需,让人去后方调用粮草,他们不给就抢。我谢天狼要让这落凤关成为上楚军队能触碰到大明的最后一寸土地。”
……
上楚军营。
正在提笔挥毫的舒雁君忽然停住,她看了看眼前忽然出现的几道身影,淡淡道:“慕雨阁可是到了羊城?”
“回舒大人,慕雨阁潜伏甲等杀手已至羊城三十二人,誓杀谢天狼与于浩然。”
舒雁君嗯了一声,问道:“我听闻六辅辰已经苏醒两位,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来?”
……
羊城内,一处造型古朴别致的客栈中,一声声沁人心扉的木鱼声回荡。门口站着位挺着圆润肚皮的大和尚,看上去总是笑着一张脸,可没有人会怀疑他不笑的时候是多么的凶神恶煞。
“阿笑。”
门外的笑面佛赶忙应允。“师傅有何吩咐?”
“几时了?”
“回师傅的话,午时了。”
“午时的天色如此暗,真是慕雨阁杀人的好时机呀!”木枷说着起身推开窗子。他温和的目光看着小路上三三两两的匆匆行人,愈发眉开眼笑。
忽然,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闯入他的视线。那二人一人摇着手中的玉箫,走路轻浮,另一个少年背上背着两把剑,看上去端庄许多,这二人行于大雨中,却都没有撑伞。
木枷缓缓将窗子合拢,透过窗缝观瞧着二人。
南宫金童神色失落。“这雨天没了剑盗前辈的大伞真是难熬。”
景月微微一笑。“他递出了那一剑,想来死得瞑目。”
南宫金童看着嘴角噙着笑意的景月心里很不舒服。“前辈去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景月抬头望向天空。“剑盗前辈一定是希望我笑的。”他说着,嘴角的笑意却悄悄淡去,玉箫浮上嘴角。一曲闻雨净尘,一曲写雨弄尘,和着今日的大雨倒是格外应景。
一声声悲思环绕在街道上,击散了屋檐落下的雨滴。雨滴散作更多的雨滴落下,溅起更多的水花,就像忧伤绵绵,却已经不像刚刚听到这消息时那么伤人了。
客栈楼上,木枷眉头舒缓,笑容依旧。“有些梦雨出尘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