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大事,亦是大势,闻风而动已成必然。
但为之所动的并非只有江湖,商场魁首薛家亦在此列。薛家家主薛长衣,本名“薛长义”,家道中兴之辈。如今的薛家富甲天下,把持着成庆府一地的经济命脉,上至遮风挡雨的房产,下至遮肤避体的绸缎布料,没有薛家没有插手的行业。
想当年,薛家也不过是个世代经商,家道殷实的普通商户,他薛长衣也不过是个靠着家中走动关系才能进入当时富甲天下亦是书卷气最重的江兴郡求学的纨绔子弟。谁知道,遇到那个人后,他的一生都发生了改变。
薛家有名的不只是他这个家主,三个儿子也毫不逊色。长子薛凌英,板上钉钉的薛家继承者,自接受家族产业后,让薛家本已成型的商业帝国更上一层楼,脚踏实地,做事井井有条。次子薛凌旸,手中把持着薛家豢养的一众江湖人士,本身也是练武之人,行事任侠,为人磊落,是整个成庆府都竖大拇指的豪爽汉子。
至于小儿子薛凌旭嘛!靠着家中向国库捐献巨款换来的一个京官身份,如今也算是闯出了一片天地,隐约让薛家在商场和官场遥相呼应,使得薛家地位更加令人忌惮。
今日,一身昌蓝玄襟衫的家主薛长衣独自站在专门建来养气的小楼窗边,思绪流转,双眸古井无波。忽然身后楼梯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畅想。
他转过身,见是令他得意的长子薛凌英造访,不由露出微笑。
“凌英见过父亲。”身穿云纹镶金长衫的薛凌英欠身施礼。
薛长衣随意摆摆手。“起来说话,自家人不必搞那一套,你三弟就没你这股迂腐劲,他大概叫声爹就会上来和我勾肩搭背了。”虽是责备话语,却只听得出对长子的爱怜和对三子的想念。
薛凌英站起身,微笑道:“说起凌旭,他去了京城后,很久没有归家了。当时只想着让他进入庙堂为薛家争得一条人脉,没想到两地相隔千里之遥,除却上次他领旨剿灭慕雨阁经过家中小住一日,如今又是半年未见,就连大年也不曾回来。”
“哈哈,难得他记得寄家书回来。前几天的家书中他不是说他如今升官了,不再做那个没什么实权的京兆尹,而是去了什么奇阁,做了……”说着说着,薛长衣抬起戴着名贵扳指的食指敲了敲额头,却是没有想起来。
薛凌英见此状赶忙出声道:“奇阁的江湖平镇使,正四品。”
“嗯!”薛长衣嘴角挂着笑容,“听着就威风,只可惜又落入了江湖之列,凌旸这几日又去了数十里外的成封城找人比试去了,要是让他知道自己的弟弟的官职和他最向往的江湖沾上边,不知道是喜是忧呀!”
“二弟定是喜忧参半,喜三弟官运亨通,进入奇阁,却也有忧,忧自己自诩江湖人却没有三弟离江湖更近。”
薛长衣摇了摇头。
“是我不让他出门闯荡的,看似威名传遍天下的江湖游侠们,哪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光鲜。你今年三十有五,较他们年长些,甚至还随我去过如今连废墟都找不到的孤城小轩。当年你凌叔叔的身边可是大把江湖人物呀,如今如何啦?黄土一抔?亦或是隐姓埋名苟度余生喽!我薛长衣没什么血气,也不希望我的儿子们凑这个热闹。就这么守着这偌大的家财活着,也挺好。”
说完,他的手心贴着金丝楠木的窗边摩挲。这一丁点的金丝楠木便是他身份的象征吧,要是大肆动用金丝楠造房子,被官家知道可是要杀头的!
“父亲。”薛凌英上前一步,小声道:“您真的决定插手南阳郡东海之畔的事?”
“龙气玄奥,争得一分,真的可以让薛家富贵延绵的。我当年听说过,凌家就是如此发迹。”
“可那到底是江湖事,如此,我薛家也必然会陷进去。”薛凌英自幼耳濡目染,深得薛长衣教诲,薛家可以借力江湖,却绝不可插手江湖事务已成为他的人生信条。薛凌英言及江湖才忽然明白,为什么薛家晚辈为凌字辈,而非祖上历代相传的“晴长知雨,瑞雪兆丰”。
薛长衣一愣,旋即抬起头望着一重重院落,一片片属于薛家的产业,笑道:“你就容爹任性一回,谁的心里还没有个江湖呀!”
他的眼前仿佛又是那一袭白衣,独坐落子亭中自己和自己下棋,偶尔远眺失神,余光停留在半山腰已经沉睡的十万将士碑上,即便是他也会落下一两滴眼泪吧!
“父亲又在想念那个人了?”显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嗨。”他轻轻叹息道。“我有时候都会怀疑他到底死没死呀!他要是死了,是谁让整个墨雨轩如同天上楼阁一般说不见就不见了,一定是他,只有他布下的阵法才有这般神奇,朱家到现在也不曾找到他的尸身呀!”
“您不是说,您亲眼所见,他被人一掌打碎胸前肋骨,骨刺直入心脏,必死无疑吗?”
“别胡说,一定是我看错了,我看错了。”薛长衣重复两句,忽然发现自己失态,摇头微笑,“不会看错的,当时那么多人都在看着,那么多人……”
……
江兴郡孤城。
曾经的荒郊野地也随着凌家中兴,随着凌居声名鹊起,随着他江湖封王而兴盛过一时。那时候的这里从慕名而来的江湖人结茅而居,到后来一些富商在这里兴建房屋楼宇。短短几年间便成了城镇规模。
他们一同仰头遥望山巅之上的墨雨轩,如同遥望神明般虔诚。偶有琴声响起,便如闻听天籁,放下手中活计,且做一回诗人。
那大概是江湖最安静的几年了,也是江湖人地位最高的几年了,大明开国颁布尚武令,一众江湖人或入军,或身着白衣模仿那位弹指间定江山的江湖逍遥王凌居行走天下。
今时的孤城已是一片大火后的废墟,山林也无人清扫,早就是一片乱糟糟的境地。细碎的脚步声自山林中传出,听起来人数不多却如龙行虎步,步步生风。
“家主,此时不宜冲动呀!”
“是啊,家主,北地乱象,正是养精蓄锐的好时机。”
为首的高大中年人停住了步子,展了展衣襟处落上的灰尘。
“他搅了湘儿的好意,难道我不该找他算账?!我南家出手助他,他一句从长计议就折了我南家的面子?”
中年人语气平淡,但是脸上已经挂上了些许怒容。
身后两人欲言又止。
若非此刻是关键时刻,他们也想去找景月算账。可归根结底,要和景月联姻是这位家主偷偷交待的,就连当事人大小姐南湘也不知情。当众被折了面子虽是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你们要不想跟着,就先回墨雨轩。我一人也无妨,谅他区区一个玄宇境也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李孤庭,愿陪家主走一遭。”
“我王佐仁也想顺道看看如今的往生门是个什么样子。”
中年人点了点了头,“南方谢过。”
南方,李孤庭,王佐仁,如今的江湖后辈大概没什么人听说过这三个名字了。
只是在十几年前,如雷贯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