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德解释说,他是来寻找创作灵感的。
他向橱窗前的龙族少年询问了有关他们的王的事情,尤其是这些非人类的种族对于那位龙王的看法;他也试着向库劳德打听了那位龙王的相貌,可对方噙着笑容,表示它也未曾见过,亦或是无可奉告。
“人类的感谢祭不出半年就要来临了,你现在才开始思考谱曲的事情,当真来得及吗?”
库劳德很健谈,它的见识同样也很宽广,龙族化形成的表象与它实际的内在兴许并不一致,赛德不由得怀疑起库劳德的真实年龄来。
“我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誊好音符了。”赛德摇了摇头道,“可是,在我的音乐中缺少感情。”他用真挚的眼神对上了库劳德的视线,“因为我的心中没有对王的那份感谢。”
“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它,相关的书籍和文献看得多了,反而厌恶感由心升起。”他叹了口气,“有时候,信仰方面的事情记录得多了,很容易引起后来者的反感。”
“这是你们人类的问……情感。”库劳德评论说着,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商店的橱窗上,“像我们,就不可能会遇到这样的问题。”想到了也不会想太多,一是因为龙族的天性,二是龙之都多莱格提供的教育。
赛德犹豫了半秒钟左右,花了几枚杜玛,买下了橱窗里摆在最显眼位置的商品,是一个盒中剧场。
当他将那只抱在怀里的木头盒子递给新认识的龙族少年时,库劳德那对极具魅力的金瞳简直能用“闪闪发光”来形容。
看得出来,它真的很喜欢这件商品。
“它在你的心目中是什么样子的?”十岁的孩子显然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对他而言,生活中的一切细节都能成为创作灵感的来源。
一个路人、一株长相稍有那么一点古怪的小草、一棵原本经常被忽视却又突然间瞧见了的树……还有非人种族的思想,这是身为人类的他却匮乏的事物。
“这只是一只盒子。”库劳德头也不抬地回答道,就在刚才,它小声地向新认识的人类表达了谢意。
“一个盒中剧场。”赛德补充道,“里面的角色都还是半成品,需要顾客自己带回家来进行涂装。”是逗小孩的玩意儿呢,人类没敢当着龙族的面说这句话。
“里面装着七个人偶。”龙族少年目不转睛地瞅着盒子里的摆设们,“我已经给它们起好了名字,从今天起,它们就是我的收藏品了。”
“有意思。”赛德敷衍道,“你打算找几个同族来一起陪你玩游戏吗?”
盒中剧场对于小孩便是这样玩的——几个想象力没地方花费的孩子趴在地上或跪在桌边,围在这只盒子边上,一人分配一个角色,剧本自由地延伸下去,直到他们玩厌倦了为止。
这样的游戏可以经历好几天,每一次开局都延续着前一次的末尾,可是人类的记忆能力是有限的,孩子们可不会一直记住他们突发奇想的设定,故事情节永远会越扯越歪,但也可能会越发有趣。
“为什么要这样做?”库劳德不是很能理解人类的想法,“它已经是我的收藏品了。”
收藏品就要存放在仓库里,可能它会抽时间进去用魔法进行一些扫除的工作,但很少、甚至可能是永远都不会再去接触它了。
“不过,你瞧。”龙族少年用它点缀着几枚黯淡金色鳞片的手指夹出其中的一个无脸人偶来,“它的衣服没有粘好。”这可以通过魔法来解决,“可是我不愿意这样做。”
“你看,这样的话,它就是一条尾巴了。”捏住特殊材料支撑的人偶的长条衣摆,库劳德就像是在向面前新认识的人类朋友炫耀似的,“他的名字是雷泽尔。”它赋予了人偶性别,还有一个漂亮的名字。
“她是卡珊德拉。”
这次它提出来的是一个做工粗糙的木头疙瘩,勉强能看出几分人形,作为人偶脸部的地方还坑坑洼洼的,填色也将是一件哪怕用上魔法也不容易做好的事情,比前面只是衣服没处理好的小人偶糟糕了不知多少倍。
“他是……”
……
库劳德依次将盒中剧场的半成品角色们拎了出来,起好名字后又一个个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就在这时,盯了它好久的赛德又发问了:
“你给他们起了名字,那么你还会将他们丢进收藏品之间,再也不会理会他们吗?”
赛德涅斯似乎抓住了一丝无关感谢祭的灵感,他已经在考虑感谢祭结束以后自己的作品了。
“他们已经成为你的朋友了。”他看着库劳德,“朋友,而不是收藏品。”
“朋友,而不是所有物。”
“真奇怪。”库劳德似是在自言自语,“这么说的话,我不就没有朋友了吗?”
赛德张口欲言,忽然间身后有人抓住了他的肩膀。他抬头一看,瞧见了自己受人尊敬的父亲的下巴。
天色已晚,父亲循着他回家必定得经过的道路一路找来了这里。
见到与自己孩子攀谈的不像是一个人类,这位父亲的脸色显然变得有些苍白——十岁的赛德可能不会注意到,但以后等他想起来了这件事,便会发现这一现象出现在父亲身上是多么的不寻常。
“你是一个有趣的人类。”能和刚认识的非人生物聊那么久,库劳德的声音听起来略显兴奋,“别忘了去寻找你的灵感。”
“你们的感谢祭将被许多生灵期待。”
父亲拽着赛德的手,中年人一言不发,赛德也没能听清龙族少年还说了些什么。他只知道当他们走出好远以后,回头再看的时候,那个抱着盒子的少年依旧面对着商店的橱窗。
这一次,也不知它又看上了什么得到以后便不会再去触碰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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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父亲总会在夜晚鼓捣出一些声音,这天晚上也是这样,赛德听见自己的父亲正在与某人交流,但他不清楚对方是谁。
“……您的孩子一直在寻找王的踪迹。”那人如是说着,声音放得很轻,可惜他这种戒备在魔法面前形同虚设。
两个正在谈话的大人似乎也没打算借用灵力屏障来隔绝声音、消除可能被隐藏住了的危患。
“我知道。”他的父亲说,“赛德是在寻找灵感,他需要理解什么是‘感谢’,他对王的情感并不如我们那么深刻。”
赛德原地枕着枕头不动,灵力线牵住门外的声音让它们于他的耳中无限放大以及清晰,他将父亲和陌生人的对话声维持在了一个自己能适应的阈值。
“……您想让他见到王?”
“否则,赛德永远不可能理解人类为何要感谢王。”父亲的语气很决绝。
“你做不到的!”对方说,“而且,若你当真那么做了,孩子获得的也不会是感谢的灵感。”一瞬间被提高了少许的声音又慢慢地轻了下去,“而是悲伤。”
“别废话了。”受万人敬重的父亲怒喝道,“把那个东西交给我,王会以他怜悯和慈悲的一面对待祂的信徒。”
“它不会这么做的。”对方冷静下来,判断说道,“它会夺走你的怜悯和慈悲……不,它会看上你的一切,对它而言,无论是感兴趣的事物,还是无聊的事物,都有作为收藏品的价值。”
“它躺在自己的财宝堆上,底下流淌的都是我们的血液。”
微弱的争执声沿着灵力线传入了赛德的耳中,他多多少少又想到了一个新的旋律,就当他嫌屋外安静时间过长、打算延展灵力线拓宽视野一探究竟时,他听见了另一个客人的声音:
“……残忍的……人类。把我呼唤出来……又是为了什么?”
重物倒地的声音响起,或许是刚才同父亲争执的陌生人迎来了他最终的结局。
“……它把我们视为它的所有物……虽说……大家都拒绝了……它很失望,所以,需要替代品……而且它也找到了……”
或许是因为现在已经很晚了,这位客人话语间带着几分困意,也容易令听者犯困。
“我很喜欢、那个名字……于是它便拿去送给了我的替代品……很难有异议,所以我也允许了这件事……”
不知客人还说了些什么,到最后,他阴森森地笑了几声,向受人尊敬的父亲解释了“替代品”并非有生命之物的事实,然后结束了这个话题,沉默着等待聆听者提出请求。
“您能让我——”
门后响起了父亲略显激动的声音,而门内的赛德却早已因为访客那懒洋洋的语气语调而陷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给他一个契机,他就会立即陷入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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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父亲,在感谢祭到来的半年前逝去了。
人类们为他置办了葬礼,他的家人也为他流下了眼泪。
暴脾气的神明在那以后的某一天亲自找到了曾经有几面之缘的赛德,可是祂什么都没说,似乎是认为赛德不会再向自己提出可笑的问题,所以没等多久祂就又离开了。
……
感谢祭如约而至。
他们的王乘坐在它兄弟的后辈上,也许会被底下的音乐所触动,也许它什么也感觉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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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德涅斯适应着这具原属于诺艾的身体,钻石魔法使对他放开了权限,暂时解除了遗留物的能力,而他也毫不客气地瞬间顶替了对方。
半身是人,半身覆盖着金色鳞片的神明让积攒起的灵力连同祂的血液一起,沿着卡里涅亚斯的剑身触及了赛德的胸口。
他的心脏是一样“神的遗留物”,是“贪婪”的收藏品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