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嗒。
这是自然的声音,商人心想,此时的他仿佛正身处于在希顿尔达的家中,屋外淅淅沥沥地下着雨。
由于寒冷而附上了一层冰霜的窗户正受到雨点的击打,不算连贯的声音却好似能编织出一张乐谱,任由雨滴在其上来回跃动,让乐音能更为深刻地映入人的脑海之中。
滴嗒。
“额,我是说……”托卡塔伸手拍了拍两侧的脸颊,迫使他自己清醒一些,“那是一块……树的化石吗?”
兴许是因为自己太过弱小了,既是商人也是魔法使的托卡塔如是想着,所以蒂尼.切亚提尔懒于搭理他,甚至就连取走他性命的兴趣也没能由心诞生。
“水之恶魔”只是安静地、且希望周围也能一样沉寂下来地,注视着放置在镜厅中央底座上的“藏品”,“贪婪之神”的遗留物。
“庸人眼里……”立于藏品旁的女士将垂至眼前的一绺头发撩向脑后,空出来的那只手不屑指着正对着她的商人,“啧,小虫子眼里永远只能映出低俗、没品的事物。”
“不,我主要是觉得——”
“闭上你的嘴。”
被打搅了宁静的“水之恶魔”示意侥幸没被她视作处理对象的商人最好如她所愿别再开口,又再度将视线转向正逐渐归她所有的遗留物。
“树木化石也是一种很浪漫的存在呐……”托卡塔埋下头小声嘟囔着,心中仍然记得他那号称自己绝不可能成功达成的任务,“我应该想办法通知希顿尔达……”
“就说,其中一个任务——我已经找到人了。”
“另一个任务——我也已经在镜厅中、在它跟前了。”
然而,这俩任务十分不幸地纠缠在了一块儿,好比是魔法使释放魔光的时候与周围的同伴盯上了同一片灵力。
商人微微抬着头,耳畔中又一次响起水滴造成的声音,没有形体的故居也由他的想象中分离出来,建材堆叠在他的身周,到最后一个完整的屋顶从天而降,将他盖在了其中。
“……”
商人闭上了眼睛,他没有任何一样筹码能与“水之恶魔”相抵抗,若是还想要保住他这条生命,唯一能做的仅是在一旁静静地见证“水之恶魔”将神明的遗留物收为己用。
她会因此成为一位魔法师吗?托卡塔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谁都不会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哪怕是一直利用着蒂尼.切亚提尔的钻石魔法使。
这将意味着世界力量体系的平衡被打破。
托卡塔随意地想着,见识上的限制让他不敢对某些事情多做思考,只能遐想一些他所知情且合理的事态发展来打发这段压抑而漫长的时间。
他似乎听见那被几枚冰棱钉在镜厅墙壁上的银白身影轻笑了几声,柔和的声音反映到了他的心中,融化了窗户上的冰霜。
托卡塔看见有着银白色长发的陌生男子坐在自己家里的单人沙发上,正对着他与放映出镜厅画面的巨型晶球。
“呐。”
商人张了张嘴,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现实中发声、惹恼“水之恶魔”;还是在幻境中与陌生男子交谈,让对方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从而解答自己的疑惑。
“你是谁呢?”房间的壁炉中不知何时燃起了一团小小的火焰,反射出暖意,引导着商人内心的温暖,“为什么会被蒂尼.切亚提尔盯上?还被她设计成了现在这副狼狈的模样?”
“我的名字是伊格纳茨。”坐在单人沙发上的男人自我介绍道,“是这个,‘世界’上……第一的魔法师。”
热情在商人的心间跃动,他对出现在自己家中自称魔法师的男人愈发愈感兴趣。平时会放映出各个商业领域的新奇见闻的晶球此刻也不再只关注正努力取得遗留物认可的“水之恶魔”——画面一转,显示出被钉在墙上的魔法师来。
伊格纳茨的脸很干净,没有因为遭受到看似致命的攻击而被鲜血污染。
他的衣装上也没沾染上任何该存在的污迹,能瞅见的只有或大或小的破损,仿佛是所有的伤口已经自动愈合,就连血液也自行回流进了体内。
若是忽视分别固定双手的两根冰棱,以及正中心口的无色透明长枪,伊格纳茨看起来就会像是个因为某种恶作剧魔法而固定在墙上的可怜虫。
“你听上去……完全不担心自己的处境。”托卡塔说着心中认为的大实话,“不过,我对你们的恩怨没什么太大的兴趣。”
“我想要完成自己的任务,哪怕它们拼凑在一起会变得如此艰巨。”
“在祂眼中,那些收藏品的价值都是等同的。”魔法师忽然说道。
坐在单人沙发上的伊格纳茨让自己的左腿轻松搭在了右腿上,身体前倾,手肘撑着大腿。
“它们都同样重要。”
“不容任何人在祂眼前将它们进行破坏。”
感觉到商人依旧满是疑虑与不解的目光投向自己,魔法师悠然地坐在他构建出的幻境中,微眯着眼聆听着屋外雨点敲打窗户的声音。
___
“纯白?”
他发誓这是他第一次听见自己如此无助的声音——就连古堡中的那个清晨到来之后,他也从未有过这般无力与绝望。
早在“第三世界”、于“深处”与雷泽尔的交流中,枯楼便已经清楚自己早就没有可以舍弃的灵魂。因为被告知了这样的事实,他才会放弃“神的魔法”,换来能帮助自己留住与恢复记忆的“丑神之泪”。
但是“异变”依旧是发生了。
这是他自身一部分灵魂的裂化和变质,一旦发生他没有能力去逆转——最后的结果他也从未正式了解过,仅有过猜测,猜想着也许会被未知的力量拉回“第三世界深处”,在那处石壁上被牢牢锁住。
“纯白……”
“没问题的。”他听见他的这位同伴轻声劝慰着他,金色的火焰在他们二者周身燃起,隔开了目的不明的异时空成员,也隔开了终于显露出担忧神色的D-D。
出现“异变”的是“纯白”——是“我”,枯楼听见他的这位同伴如是说道,额前生长出可怖结构、脸颊爬满金色鳞片的“纯白”将手轻抚上枯楼的脸庞,就好似是希望枯楼能再维持一段时间“旧时少年”的形象。
可惜当怪物的血液被伊格纳茨的虚影利用并抽离到体外的时候,“纯白”无需祭品与媒介的魔法便走到了终点。
淡金色的头发早已在魔法被解除的那刻迅速染上一层黯淡的光辉,少年面容中携带的稚嫩气息也早在变得瘦削的脸庞上荡然无存。
“封印之戒”将压力附着于枯楼的双手,能与纯白一侧钻石阶位魔法使相媲美的灵力也不受控制地在这具借来的身体内横冲直撞。
“我想要帮助你。”“纯白”的双手轻轻覆在他的脸上,“来吧,只要你出声——”
暗金的鳞片转瞬之间变得异常锐利,划破白发少年未被鳞片覆盖的肌肤,却没有丝毫液体流淌出来,伤口处空空如也,像是一揭开少年的皮囊……
——就会发觉他是一具真空的人偶,或是仅存在于一人想象中的幻影,被当作慰藉的幻觉。
苍白虚影口中滔滔不绝地重复将伊格纳茨的声音灌输入存在有精灵小姐的意识海洋,这道不同于本体的灵魂分身就好似是怀有着独属于他自己的执念,盼望着完成伊格纳茨内心深处的某个愿望:
“你是否已经准备好重归神位?”
“你是否已经准备好背负罪证?”
“你是否已经准备好成为怪物?”
精灵小姐口中声称“毫无意义”的问题——枯楼任由“纯白”怀抱住他自己,而他的双手也自然而然地交触在一起,感受着怀中人偶为自己带来的暖意。
不同于和商人托卡塔产生“共鸣”时所体验到的激烈、似乎会燃尽自身的感受。
这是他自己对自己的关怀。
一直以来,连自己都想去否定的“自己”,在“唤神法阵”的效果下对他尽最大努力地实施了关照。
“纯白”会代替他实行一切心中乍现却又很快放弃的念想,哪怕这有违“枯楼”这一存在坚持为人的那份良心,哪怕这会伤害到枯楼自认为有着良好交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