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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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中的洁白逐渐被染上点点金辉,枯楼静默地飘浮在意识海洋的云层之上。
前不久才析出并被读取的全新记忆碎片此刻却失去了重归意识云海怀抱的资格,它们与底下的洁白之间似乎隔着一堵透明的屏障,无论是哪一部分都不受枯楼的意识所控。
“也好……”
枯楼下意识以手敲击着前额,又仿佛是忽地想到了某些事情似的,试图从周围茫茫无边的云海中寻找着什么。
他看见璀璨的星辰自精灵小姐漆黑的面庞上一闪而过,随后来自对方略带困惑语气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畔。
那是一句“怎么了”——可是精灵小姐向来能分享他的想法,枯楼愣了一下,低头扫过脚边的记忆碎片,它们依旧无法与脚下的云海融合。
【有趣的事情?】
“我还以为你不感兴趣……”他面向眼前这位合作伙伴轻声说道,“你没有看见么?”
虽然从对方的沉默亦或是“脸上的表情”中得不出问题的答案,但枯楼认为自己的猜测与真实情况差不了多少,这一次精灵小姐确实没有取得“共享”的机会。
“不是很重要的记忆。”作为当事人的他对从意识海洋中析出的那段记忆给予了评价,“我还以为这次是受到了喀乐兹的刺激。”
当然,也有可能是收获了来自“贪婪之神”的遗留物的缘故……枯楼身下的云层像是刹那间被挖去了一块,他由这个全新的空洞脱离里侧的意识云海,坠入表侧的身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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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个可怜的人。』
并不是一段值得于现在回想起来的记忆——旁观者如是想着,他的手中攥着那枚装裱有宝蓝色金属的挂坠,“呵”,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来自四面八方。
它们无一不在提醒着自己——就当这是在“提醒”吧——那些熟悉的声音、属于自己的声音,告诉了当事人也是旁观者还是等待回想起记忆的可怜人一件相同的事情。
它们在劝说自己尽快寻找到正确的道路,不能一直辗转反复在错误的轨迹上。
它们在劝说自己尽快想起一直以来树立起的目标,不能被相似的障碍物蒙蔽了双眼。
它们在……
然而自己却把这些话语视作对同一件事情的告诫,旁观者心想,他一直记得自己的目标,是回归原来的世界,回到唯一的亲人身旁。
于是周围的环境被改变了,他回到了很久以前行走过的道路上,道路被修成了一个奇怪的弧度,下坡路尽头是属于他们二人的院子,再往里便是他们的家,那里不曾欢迎过其他人进入。
这就是从被重新组合的记忆碎片诞生的幻境?旁观者喉咙里似乎卡着些许笑意,那其中还混杂着他的困惑与无奈。他不止一次重新回到过这里,出发点是他的学校,尽头是不再有他的那个家。
这些零碎的记忆被埋在意识海洋深处,纵使是表面的死亡,纵使是暴走的刺激,纵使是金色之血的过度泛滥,纵使是直面神灵,它们也没能及时浮现在云海之上,直到现在,以一副被重组的模样映入了当事者也是旁观者的眼帘。
『他值得别人来怜悯,唉,可怜的孩子。』
嬉笑声来自于身后,于是旁观者回过头去,现在的道路尽头变成了那间学校,放学铃声或许在他进来之前就已经响过了。
所以,出现了奔走在回家路上的人影的这种事情,合乎情理。
是谁在说话呢?旁观者看向手中的挂坠,宝蓝色的金属外表泛着它本应有的光泽,莫名令他感到心安。他迈开属于游灵的虚幻的腿,渐渐靠近正在庆祝又一次放学的几个学生。
他先是花了几秒钟的时间回忆起了他们所说的语言,相应的文字也在他的脑海中被勾勒出来——好了,现在可以了,认为一切准备充裕的旁观者勾起嘴角,决定先跟着这第一批出现在幻境中的人。
至少确认一下这段记忆在展示着什么,当事人想着,再度瞅了一眼手里的挂坠,它被游灵虚幻的身体稳当地托着,因为它也不属于这片幻境之中。
我带它来,只是当作一个保险……万一,有什么被我遗忘了的细节呢?旁观者自言自语中不由得笑出声来,没有人能听见他的声音,因为这是在记忆碎片构建出的幻境中,连记忆的拥有者也记不得里面出现了哪几个角色,发生了哪些耐人寻味或是平平无奇的事情。
看,那是他自己。
游灵的笑意瞬间凝固在了脸上,神色也逐渐严肃起来。他在幻境中看见了自己——好吧,他承认道,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也没什么好感到惊喜的,顶多证明了这真的是有他出现的一段记忆。
看上去就很令人不爽,想让人冲过去欺辱一番的少年沿着回家的下坡路走过。
街角理所当然地冲出来了几个小混混,满意地听见那人唯唯诺诺地挤出“请让开,先生们”这几个单词后,继续堵在他面前。
那是库劳德,旁观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有人看得见他,他也无法影响这个幻境中的任何事情。怎么又是这种事情?旁观者也是过去的当事人感到疑惑。
——它不是值得去记住的内容,所以才一直沉寂在意识云海之下。
他本能地作出判断,又一次地看向躺在手中的“神的遗留物”,“是你做的吗?”他低声问道,对方不可能给出回答,这也只是一个合理的猜测。
因为换到了“贪婪之神”的遗留物,所以激活了没能回忆起,却是现成摆在意识海洋中的记忆片段?有种时间被浪费感觉的游灵叹了口气,却没有立刻离开幻境,返回意识海洋的打算。
比起回去面对精灵小姐,听见她对以往的我的嘲笑,还不如自己先做足了准备,看看这段记忆中有没有什么值得自嘲的笑点……
旁观者的心中满是无奈与苦涩,可突然间眼前场景一摇,几个喜欢惹事的年轻人被从库劳德身后冲出来的另外一人“掀”飞出去。
下坡路是个很好的地形,视野有受到阻碍的年轻人们对突发状况异常没辙,还没等想到要去看清来者是谁,这些人早已“各奔东西”,跑得要多远有多远。
虽然道路另一边的尽头正是他的家,但是位于不同时间段的两人显然一点也不担心某些爱搞事情的不轨之徒会跑进去。旁观者只是将少年脸上的表情收入眼底,便能瞬间理解了对方在想些什么。
不用担心米诺(姐姐)的安危。
他自我满足地笑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要去确认后一个冒出来的家伙是谁。
罗吉.弗兰卡,这位年长库劳德几岁的校里前辈正缠着对方,想要表达出他隐藏在心中或许有数年之久的情感。
果真是无聊的记忆,旁观者皱了皱眉,眼前的场景再次变化,他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家中。
『他真可怜。』
旁观者向前一步,看见穿着平时家居服,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女孩端着一个托盘走进了客厅。
旁观者坐在餐桌旁被漆成雪白色的椅子上,望向那圆形的桌子眼前就好像燃起了幽蓝色的火焰,看见他那失去生命气息的父亲在桌子上翩翩起舞。
他赶忙移开视线,看向地板,上面有着木头的纹理,是由过去的二人亲自挑选的,有着美好象征的漂亮纹理。
他的目光微微向上,看见那可爱的女孩正在靠近这张圆桌。
米诺的脚上蹬着一双看起来就软绵绵的拖鞋,白皙的脚裸裸露着,在那之上戴着一条装饰着洁白五瓣花的脚链。
洁白的五瓣花!
旁观者还没能有所反应,展示了一连串被他认为无用内容的幻境骤然破碎。枯楼静默地飘浮在意识云海之上,新凝聚而成的、被读取完了的记忆碎片正在与无形的屏障相抗争。
『他真可怜。』
『他是个可怜的人。』
『他值得别人来怜悯,唉,可怜的孩子。』
他听见了来自他人的心声,它们不属于他自己,也一定不属于这个意识海洋中的任何事物。
枯楼下意识地在周围寻找起声音的来源,尽管他心中清楚这些内容源自于那些记忆片段中,每每幻境中出现新的人物角色,或是其他的状况,总会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耳畔回响。
但他却直接将它们忽略了,直到脱离幻境,回归自己的意识海洋中。
枯楼没能找到声源,他的目光落在寄居于意识海洋中的精灵小姐身上,看见星辰出现在她的脸庞上又稍纵即逝。
【怎么了?】
对方听上去很是困惑不解,她没能享受到她应有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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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乐兹的刺激……”
回到现实之中的枯楼手中握着从99号处换来的金属挂坠,打算拿胖商人做实验的他没把这样物品留在意识海洋中交给精灵小姐保管,他也害怕对方在这件与自己记忆相关联的重要道具上动手脚。
“他倒是没有说错。”枯楼边等待着卓洛受他吩咐前来,一边开始胡思乱想。
“的确是神明的安排。”他望向车窗外,列车疾驶在灵力构建的轨道上,正前往他们下一个“调查任务”所指向的目的地,“只不过不是‘纯白之神’。”
是雷泽尔……也没什么差别,为了不让我们的行动有违祂的剧本,还祂做出没规划过的事情,祂还特地上门告诉我与真正意义上的“纯白之神”相遇的契机,甚至自己还进行了伪装……
了解到这个世界上那位“伪神”或许真实存在的枯楼伸手将金属挂坠放在了车厢中的小桌板上,以手抵额,继续想了下去。
“若不是祂前来催促,我大概还要等到麦卡士那边与99号做好沟通,等到下次回到款兰……”想起他们二者第一次在现实之中产生摩擦产生的现象,枯楼暗自叹息着,“第二次回到金色火焰中后,确认下一站是蓝风车之乡的祂也很快离去了。”
如果自己没有第一时间识破当时被以祭品作为媒介成功影响“第二世界”的雷泽尔伪装成的身份,祂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来警告自己赶快把“神的魔法”托付出去?
枯楼不敢想象,也并没有打算去试探精灵小姐的想法。这位另一神明的化身正在烦恼自己的力量是否因为过度入侵现实世界而被反过来削弱了,此时正在装聋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