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信离了皇宫后,独自一人出了京城,向北而行。到得第十天,来到了雁门关。眺望塞外,一片衰草斜阳,遥无边际。当下备了些干粮和水往前又行。
一月后,赵信来到了一片广漠深处,四周荒无人烟,不知是何处,他举目四望,想找个人打听,忽见一荒坡上搭着几间破屋,忙赶了过去。
到得屋前,听得屋里有人说话道:“不知我朝现下如何了?唉,咱们在此也有三十多年了,看来这辈子是难以得回去的了……”
另一人道:“嗯,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当年一并被押往北地来的众大臣也大多客死荒漠了,却不知哪一天大宋兵马方打过来?”
当先那人道:“江南春水碧如酒,客子往来船是家。忽见画图疑是梦,而今鞍马老风沙。石昉兄,喝酒罢,喝了这一杯水酒,也许能在醉梦里回中原看看,不然没了水酒,想梦回一次也难了。”另一人应了一声,二人将水酒慢慢呷尽。
赵信听到这里,大吃一惊:“莫非他们是我大宋的故老遗臣?芙妹不是说他们可以回去了么?难道是有人遗忘了他们?”轻轻推门进去,见两老翁须发苍苍,老态龙钟,头上戴着一顶破毡帽,衣衫褴褛,手中各自拿着一块已无肉的羊骨头,桌上放着一只残破的小酒壶和两只小酒杯。
两老翁见有人闯进,哆嗦了几下。赵信神情激动,问道:“两位大人如何称呼?”一老翁问道:“后生哥是谁?”赵信道:“在下南熏门外赵谌。”
那二人一愣,随之回过神,忙一齐扔掉手中之物,“扑通”跪倒在地,泣拜道:“老臣刘著、石昉叩见太子……”赵信眼泪夺眶而出,忙将二人挽起,神情激动的道:“二位大人受苦了,在下对不起两位大人,对不起遗落北地的故国遗臣……”
刘著和石昉也是浊泪湿襟,道:“老臣并不怪太子,并不怪太子,太子怎么现在才来?……”赵信不知如何作答,只一阵哽咽,问道:“两位大人可有我父皇母后的消息?”
石昉和刘著擦了一把眼泪后,道:“老臣只知双帝被押往五国城,此后之事,老臣等也不得而知了。这些年来,老臣等被流放到此,看管这牧草牧场。也无法打听得太上皇和皇上的消息……”
赵信心下一阵难过,道:“这儿附近还有其它大臣吗?”石昉哽咽道:“他们大多受尽折磨,已葬身大漠了,剩下的一些听说十年前已得回中原了,老臣等不愿屈从女真人,又地处偏远,故没有人来叫我们回去……”赵信点了点头,明白原委,悲道:“两位大人便在这儿等我如何?”
二人忙问道:“太子要往何处去?”赵信道:“我想去救出我父皇母后等人。”二人道:“我们也要一同去。”赵信道:“两位大人身子孱弱,只怕不堪劳苦……”
刘著叹道:“老臣也命不久矣,与其死在这儿,不如去见见皇上也好。纵然见不着他们,死于路上也胜过在这儿……”石昉道:“太子是担心我们会拖累你么?若到时有甚不便,太子扔下我们自去就是,不须理会我们……”
赵信鼻子一酸,道:“好,晚辈力护两位大人同去。”刘著大喜,拿起拐杖便出屋而去。石昉除拿了拐杖后,又回到另一间木屋中,摘下了一把大弓,赵信看这是大宋军中所用的铁胎弓,能射两百余步,诧道:“大人拿这弓干什么?”
石昉道:“拿这弓杀金贼救皇上去。”此时他已是耄耋老人,步履维艰,兼之那弓很大,他拿在手上也有些吃力,赵信激动道:“大人还能开弓么?”
石昉一怔,似是明白了什么,忽然哭了起来,道:“嗯,石某老了,不能再为国杀贼了,呜呜……”赵信知他年轻时应是将军一类,更生欣佩之情,道:“将军官居何位?曾在我大宋哪路兵马杀贼?”石昉道:“石某陇州功曹,金兵南下围汴京时,在陕西陇州杀贼,失手遭擒,因不愿降金,是以被囚至今……”
赵信又一阵潸然泪下,知他是行伍出身,至死也不愿离开兵器的,道:“好,石将军将弓箭拿上,两位大人还有什么捡拾吗?”
刘著将一只破水囊挂在腰间,道:“我等只有这两件破衣烂袄,都穿在身上了,没有什么可捡拾了。”赵信又是心下一酸,当下和二人往北而行。
忽然远处数十里外传来一阵响声,如闷雷一般,赵信微吃一惊,见响声处一片火红,惊道:“那边失火了么?却是何处?”刘著道:“那是金兵的粮草场,储囤有好多粮草。”赵信暗道:“金兵的粮草场如何失火了?”
过得片刻,隐隐传来一阵“嗬嗬”呼喊声,像是有人马在拼斗。赵信忙道:“两位大人快去避避。”正想扶刘著和石昉躲去,数百人已从火光处向这边赶来,为首是杨幺、此木大师、剑通道长、忠烈师太、广成子等人。赵信心头大热,迎了上去,道:“众位英雄怎么赶来了?”
众人看见赵信,大喜,杨幺道:“赵兄弟让我们除掉秦桧后便失了影踪,我们料想赵兄弟必是到漠北来了,是以一边通知武林各派人马,一边过了黄河往金国来了。”
赵信向杨幺等人深作一礼,道:“在下多谢众位英雄扮成岳元帅等人除掉了秦桧那奸贼。”
原来赵信回临安后,见秦桧凶焰滔天,无恶不作,有心要杀秦桧,为不留把柄让朝廷得知秦桧是被杀死的,便想到了让人扮成岳飞等人的鬼魂来取他性命,于是在杀了清风尸派三梵音使和摩尼教三佛后,让杨幺扮成了岳飞、剑通道长扮成了赵鼎、范铁芙扮成了岳银瓶、昆仑子扮成了牛皋、广成子扮成了张宪、青尘子扮成了岳云,各人相貌本来与所扮之人并不相似,但化妆了一番,又用头发遮掩,加之夜里瞧不清楚,秦桧夫妇又是在极度惊恐中,是以哪里还能细辨?群雄本来也是想捏碎他喉咙的,不想竟吓得他疽疮迸裂而死,这更加求之不得。群雄杀了秦桧后,赵信不想让群雄随他来漠北涉险,便没有和群雄再相见,独自出塞去了。
杨幺道:“赵兄弟不用多礼,秦桧那狗贼我等也早有除却之心了。反倒是赵兄弟你来漠北怎么也不知会我们一声?”赵信愧疚道:“这些年众位英雄为我大宋奔驰劳苦,出生入死,在下不但无以还报,还令众位英雄受尽朝廷之害,如何还敢再劳烦众位英雄?”
此木道:“国之兴亡,匹夫有责,纵是赴汤蹈火,我等也不会退缩。”赵信心下感动,向此木合什行了一礼,道:“多谢大师。”随之四顾群雄,道,“众位之情,在下无以还报,只能深铭于心了。”人人神情激动,道:“太子太客气了。”
杨幺忽然道:“啊,是了,我们从秦桧和王氏的口中得知另一只大鹏鸟的下落了。”赵信一喜道:“另一只大鹏鸟在何处?”杨幺心下一沉,道:“在早些年就被摩尼教三佛等人射杀了。”赵信猛地一震,半刻才黯然道:“这是怎么回事?”杨幺将事由说出,赵信悲道:“怪不得大鹏鸟只剩最后一只了,原来它们也去为岳伯伯报仇了……,大鹏鸟极通灵性,若不是武功极高强之人,断不能杀它……,另一只想必悲伤过度,是以携着伴侣到了南海去,再也没有回中原,并化成了它祖先的样子……”众人蹙然点头。
赵信想到三佛和三梵音使已被他击毙,心里才略略好受些。
杨幺看了刘著和石昉一眼,问道:“这两位是……”赵信道:“这两位是我太上皇和父皇在朝时的老臣,已被囚在北地三十多年了。”众人肃然起敬,忙向刘、石二人行礼。刘著和石昉还礼不迭。
赵信道:“那边失火可是大家放的吗?”此木道:“正是,我们为阻断完颜亮南侵,赶到了燕京附近分头在水源中下泻药和毒药,但毒死了数百人后,被金兵察觉了,并发现了我们,于是狂追我们而来。他们有十余万兵马,我们人马与之相较悬殊,为摆脱金兵,我们四处往牧场而去,心想完颜亮若是南侵,不可无粮草,我们烧了他的草料场,他便难以南侵了,是以一个个的烧了过来。”赵信又是感激又是惊喜,连赞群雄想得周全。
杨幺道:“这次完颜亮出兵与以前南侵不同,除了十余万金兵外,还有他的诸臣嫔妃也一并带上,看样子好像是又要往南迁都,难道他这次真的有把握灭了大宋定都江南?”众人脸上微微变色。
忠烈师太道:“完颜亮的兵马快要追来了,咱们及早想应敌之法才是。”
众人点点头,此木问道:“太子可查得圣上的消息么?”赵信神情大悲道:“我父皇他们并非在会宁府中享福,而是被拘禁在五国城中……”众人均是一震,剑通道长忙道:“那我们快些去救圣上罢。”
赵信道:“晚辈如何敢让众位犯此大险?若被金兵追上围住或阻断归路,只怕大家均要葬身大漠了。”众人道:“太子此时如何还说这等话?”
话声刚落,远处传来了一阵轰隆隆响声,众人霁然变色:“听这声音,只怕不下五六万军马追到了。”忠烈师太道:“事不宜迟,咱们快走罢。”将刘、石二人扶上了马,问清五国城方向,群雄遂争拥而去,赵信心头一热,这才拔步而行。
众人赶了数日后,终于远远看见黄沙广漠中有几堵荒败破墙,刘、石二人一阵激动,道:“这便是五国城了。”眼泪簌簌而落,下了马奔扑向前。群雄随之奔过去,只见城门前横着一块城头石,石板已然断开,但仍认得是“五国城”三个金文。众人忍不住又喜又悲。
进了城,城中空无一人,更无人把守,四处断墙败垣,不但无一间房屋完好,墙壁被风雨侵蚀大多也仅剩半墙,掩埋在沙子里,一派荒凉苍夷。城墙内外另撒落着许多人畜的白骨,令人触目惊心。众人先前的欢欣之意已荡然无存,人人俱心下沉重,不发一言,不知钦宗是否还平安无恙。
赵信一阵悲凉透顶:“难道我太上皇爷爷和父皇便被拘禁在此城中数十年么?说什么我父皇在漠北得享崇遇,原来都是秦桧那恶贼骗我的……”
群雄忙去寻找钦宗,当找到城东北一角落处时,才见一大片空地上,数根长木搭着两个三角形木架,木架不远处有两间低矮破败的小木屋。众人来到木架旁,见架下是两个大井,左首井口旁一木牌子上赫然竖着“昏德公于此坐井观天”几字,右首一口井旁则竖着“重昏候于此坐井观天”几字。
赵信眼泪顿时夺眶而出,他已从刘著和石昉口中得知上皇爷爷被掠往漠北后,被金帝完颜晟封为昏德公,以示昏慵无德,父皇则被封为重昏候,以示他步上皇爷爷之后尘仍昏慵无能,但想不到金人竟如此折辱自己的上皇爷爷和父皇,将他们比作一只目光短浅的青蛙,囚困于井中观天……
群雄也一下震住了,想不到双帝被掠来后,并非如秦桧所说得到金帝优待,而是被置于此二井中观天和受风沙之苦。赵信一下跪倒在地,大哭道:“父皇,孩儿不孝,让您在此受苦了……”群雄也戚然动容,不停落泪。
众人正悲恸之际,背后小木屋走出了一衣衫褴褛、满头凌乱白发、枯瘦驼背的老者,手中拿着一只水瓢,已缺了小半边,茫然的看了众人一眼,便往马房中走去,将半瓢水倒进了马槽里,然后又踯躅着要走进木屋里,不再看众人。
刘著、石昉二人一直打量着他,忽然叫道:“崔总兵,可是你么?”那老者身子一震,如遭电击一般,回过头来,看了二人一眼,神情仍是麻木茫然,显然已不认得二人。
刘著喜极而泣,赶上前去,道:“浮世浑如出岫云,南朝词客北朝臣。崔总兵应记得刘某。”那老人一下醒悟过来,顿时两行浊泪漱漱而下,哽咽道:“原来是刘知州和石功曹……”三人双手紧紧相握,以宋时的官职称呼,放声大哭,泪落如雨。
刘著哭道:“我们还说什么知州功曹?你我皆是大宋的孤悲降臣……”那老者不住落泪点头,过得许久,这才收泪问道:“宇文学士和高学士可还好么?”
刘著道:“宇文学士和高学士当年欲救双帝,事败后俱被杀了。”那老者一阵悲怆,道:“一晃眼数十年过去了,当年一道被掳掠来的宗亲大臣不知尚剩几人……”刘著悲道:“已经没有几人了……”那老者又向群雄瞧了一眼,道:“这些人是……”
石昉道:“这些皆是来救圣上的中原好汉,崔总兵知晓圣上在何处么?。”
那崔总兵神色一变,想起中原群雄以宋为敌,一下挡住了身后的木屋。赵信忙抢上去握住他手,道:“莫非崔总兵知道我父皇等人在何处?”那崔总兵一震,打量着赵信,道:“你父皇?你是……”
刘著忙道:“这位便是南熏门外太子赵谌。”
那崔总兵顿时哭拜在地,道:“老朽崔孝拜见太子。”赵信忙一把将他挽住,激动的道:“在下让众位大人受苦了,该当在下向崔总兵请罪才对。”
崔孝道:“太子,这些人皆是太上皇和皇上的大仇人,你带他们来这儿干什么?”
赵信道:“不是的,崔总兵,是我们大宋错了,我们大宋不该这样对待中原群雄的,而今他们已为大宋身经百战,此次也是为救父皇来的。”
崔孝这才放声大哭起来:“来了,你们终于来了,皇上,大宋终于有人来看你了,你在这儿日盼夜盼,现在终于有人来看你了……”一边哭,一边又对赵信道:“太子可知皇上一年年在井下受辱?可知皇上也如北地遗民一样,每日引颈南望,泪如雨下?太子为何不发兵来?大宋为何不发兵来?”
赵信忍不住热泪盈眶,群雄也一阵唏嘘落泪。
崔孝道:“朝廷的王师呢?老臣在漠北听得有一个岳元帅用兵如神,打得梁王完颜兀术丢盔弃甲而逃,二十多年前已打到朱仙镇了,怎么还没有打到这儿来?”剑通道长悲道:“朝廷虽然有王师,但朝廷的王师不会打到这儿来的,那位打得完颜兀术闻风而逃的岳元帅早被朝廷召回去杀害了……”崔孝满脸愕色:“为什么?”
杨幺道:“朝廷并不想打到漠北来,因为赵构怕迎回了双帝后他的帝位不保,所以他害死了抗金的岳元帅等将领,逼走太子到海南,若不是这次完颜亮南侵,太子也不能回到江南,更不能来到这儿寻先帝。”
崔孝一下愣住了,明白了心中盘绕许多年的大疑团,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忠烈师太道:“不止是你们,那些北地的百姓也是一样,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可怜了那些百姓……”崔孝仍在喃喃不止。
赵信道:“朝廷无心复北,真正想复北的是我们当初视为反贼的中原群雄……”崔孝一阵泪落如雨,道:“怪不得了,怪不得了,怪不得皇上不得回去了,怪不得当年被掳北来的众大臣女眷望穿大漠也不见半点南朝的消息,一个个老死病死风沙之下了……”
突然拜倒在地,大声哭道:“皇上,老臣知道你为什么不得南回的原因了。当年你挽住韦贤妃的车轮,请她向赵构转告你的话语,此后你日日望,月月盼,年年等,但均不见有人来放你回去,老臣知道原因了……”群雄悲痛难抑,一同垂泪。
过了一阵,赵信道:“崔总兵,是在下不孝,在下对不起太上皇和父皇,对不起前朝的故老遗臣。”
崔孝大哭了一场后,这才悲意稍减,道:“你们随我来罢。”颤巍巍的引众人进了木屋里,推开里面一间木门,屋中赫然放着两副灰黑厚沉的大棺木,棺木前摆着两面灵牌,一面上书:“大宋钦宗皇帝之灵柩。”另一牌上书:“大宋钦宗皇后朱琏之灵柩。”
赵信料不到父皇母后俱已不在人世,黑前一黑,扑跌在地,昏绝过去。众人大吃一惊,杨幺和此木急忙施救,片刻后赵信才醒转,一下抢到棺木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放声大哭:“父皇、母后,孩儿不孝,来看你们了……”
群雄和刘著、石昉等也一齐跪拜在地,想不到皇上和皇后当年离京,再见时已然离世,一时尽皆悲恸不已。
崔孝悲不成声道:“双帝被押到这儿,拘在那两个深坑之内,可怜太上皇和皇上直至驾崩前,一直日夜被拘困在陷井里,便是进食,也由人从上面用绳索将饭菜吊下去,但吃的也仅是粗粝……”说到这儿,忍不住又是大哭。
赵信哭道:“原来他们把我太上皇和父皇当狗一般耍弄侮辱……父皇,是为儿不孝……”险些又昏绝过去,范铁芙紧紧守在他身侧。
赵信又大哭道:“崔总兵,我大宋君臣当年被押到漠北后是怎样的?你给晚辈说说后来之事如何?”
崔孝点点头,悲道:“好……,当年太上皇和皇上等人被押到会宁府后,金人举行了献俘仪式,命令二帝及其后妃、宗室、诸王、驸马、公主都穿上金人百姓穿的服装,头缠帕头,身披羊裘,袒露上体,到金朝阿骨打庙去行‘牵羊礼’……”
赵信不知当年曾举行了什么“牵羊礼”献俘,因他太过年幼,金人并没有顾得及他,没将他当牲畜般折辱便押去辽海放牧了。
“牵羊礼后,金人又下令皇太后、皇后入金宫赐浴,朱皇后忍受不了如此奇耻大辱,受降仪式结束后,即归第自缢,被人发现后救活,但她仍投混同江而死……”
赵信并不知其母受辱自尽之事,还道她尚活在世上,哪想得到母后来到会宁府次日便死了?一时悲声痛哭:“娘,娘,孩儿不孝……”京城被围时南熏门外诸事一幕幕又重现于眼前,想到母亲匆忙中退下手镯给自己反复叮咛、自己和母亲拽手而别……,那想得到这一拉开便是天人永隔?心下悲伤,几度要昏厥。
崔孝道:“献羊礼后,金人还为两位圣上起了两个封号……”说到这儿,又失声痛哭起来。杨幺道:“可是屋外井旁刻写的封号么?”崔孝哭道:“正是,太上皇封为‘昏德公’,圣上封为‘重昏侯’……”群雄无不悲怒,久久不语。
崔孝又哭道:“随后不久,二帝被关押来五国城,因为受不了金人的折磨,一日太上皇将衣服剪成布条结成绳子准备悬梁自尽,被皇上看见抱了下来,二人抱头痛哭……,后金人又将二帝移往均州,此时太上皇已病得很厉害,不久就死在土炕上了。圣上发现他时,太上皇都僵硬了……”说到这儿,忽然哭得更加大声了,众人知道他必定又说一桩极惨之事,心下皆是一紧。
果然听得崔孝大哭道:“太上皇死后,金人并没有好好收殓圣体,而是将圣体架到一个石坑上焚烧,烧到半焦烂时,他们用水浇灭火,将之扔到坑中,说这样可以使坑里的水做灯油。圣上悲伤至极,也要跳入坑中,但被金人拉住,说活人跳入坑中,坑里的水就不能做灯油用了,所以不准圣上跳入……”众人听到这儿,又尽皆放声悲哭,赵信早已听得昏死了过去。青尘子、昆仑子等人双目圆睁,截指痛骂:“那些天杀的女真狗贼将来也一定不得好死,对大宋所做的种种恶事必也报应在他们的身上……”
范铁芙和杨幺等忙在赵信身旁呼唤,过了一阵,赵信才又醒转,放声大哭。
崔孝又道:“太上皇平生爱好写诗,被掳来这里后,写了很多诗,但因怕被金人发现遭更大罪,所以大多焚毁了。老夫这儿只留得几首。”从一只破木箱子里哆哆嗦嗦取出了几页纸笺递给赵信。
赵信一看,双眼一下迷朦住了,只见当中一首《北行见杏花词》正是圣周婆婆给他看过的,另一首是《在北题壁》,写道:“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馆一灯微。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天无南雁飞。”群雄也将书笺看了一遍,只觉一股孤独凄凉之感跃然纸上,无不落泪。
崔孝又道:“太上皇来这儿第八年便驾崩了,驾崩时五十四岁。驾崩后,皇上又被押回这儿继续遭受折磨。直到皇统元年二月,也就是太上皇驾崩七年后,不知何缘故,完颜亶忽然将太上皇追封为天水郡王,将圣上封为天水郡公。”
群雄又是一阵伤心欲绝:“何缘故?那是宋金害死岳元帅议和的缘故罢。”但各人皆悲愤之极,不愿将此事说出,只心中不住悲叹:“我堂堂中原皇帝却在蛮邦被封为二品昏德公,三品重昏侯,即使追封为天水郡王、天水郡公后,也只是升为一品二品而已,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不过金人去掉了原封号中的侮辱之意,并以赵姓天水族望之郡作为封号,也算稍稍以示尊重。”
崔孝道:“金人追封了太上皇为天水郡王后,便答应将太上皇的棺椁归还大宋了,一同回大宋的还有赵构的生母韦贤妃。离行时,圣上挽住她的车轮,请她转告赵构,说若能回去,他只要当个太乙宫主就满足了……,韦贤妃哭着说,如果你不回来,我宁愿眼睛瞎掉算了。圣上此后日日月月盼啊望啊,希望有一天能回到大宋去,但这一盼便等了十四年,直到五年前皇上驾崩,也无音讯到来……”
众人不由大悲:“赵构怕他的皇位被夺去,一日以十二道金牌将岳元帅召回杀害,与金人议和,他如何会将圣上迎回?”赵信哭道:“可怜我父皇一片痴心念想了……”
崔孝悲道:“圣上临终前,也想明白了,他口中念着的只是太子和朱皇后,记挂着你不知流落到了何处去,想见你一面,念想着朱皇后……,所以圣上五年前驾崩后,老臣便去多方打听寻找朱皇后,终于找到她的下落,并将她的遗骨也收殓运到此停放。这许多年来,老臣只能在此祭拜圣上和皇后,却无法将两灵柩护送回大宋去……”说罢,又放声大哭,泪落如雨。
赵信“扑通”一声跪倒在崔孝跟前,感激涕零道:“崔总兵大恩大德,请受赵信一拜。”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崔孝忙巍颤颤要将他扶起,道:“太子快请起,太子快请起,折煞老臣了……”说罢也要拜倒,赵信忙将之一把扶住,道:“崔总兵,千万使不得……”拉住崔孝的手,站了起来,动情问道:“崔总兵如何到此?”
崔孝道:“老臣乃代州雁门关总兵,因不忍两位圣上如此受辱,便扮成一专为病羊马医治的羊医,混进了五国城中,得以和城中的番兵接近,此后日夜打理两位圣上。”
赵信哽咽道:“崔总兵忠孝节义,实我大宋苏武……”随之擦了一把泪,道,“我太上皇爷爷和父皇母后尚遭此虐待,同来的其它淑媛嫔妃更加不堪了……”
崔孝老泪纵横,点了点头,道:“是的,我曾得看当年随行北来的臣僚的记载,我大宋被掳来的人员总数为一万四千人,分七批押至北方,其中第一批宗室贵戚男丁二千二百余人,妇女三千四百余人,自青城国相寨起程,途中三千多名妇女惨遭蹂躏,她们皆是金枝玉叶,蒲质弱柳,如何受得了这路途之苦?或被奸污,或被堕胎,或不愿受辱自绝,或在半路过沼泽时落水而死,惨惨戚戚,抵燕山时仅存妇女一千九百余人,而且十人九病。一个月内,有一千五百名妇女死去,每日死了五十人……”群雄听到这里无不握拳大怒,悲愤难制。
崔孝又道:“这一千九百名未死女子,一部分送往上京,听从完颜晟发配,其中上千妇女被赐给金国未南征的人员,另有三百人留住浣衣院。洗衣院是金国皇族选年轻女子以及收留宫女侍女的地方。另一部分留在燕京被赏赐给伐宋的金兵,许多妇女被卖进娼寮,卖到高丽、蒙古作奴仆,有的还被完颜宗翰以十人换马一匹……
“至于皇室的女子,也好不到哪儿去。太上皇在世的二十一名公主中,除死于刘家寺的保福帝姬、仁福帝姬和贤福帝姬三人外,富金帝姬被真珠大王强迫为妾、惠福帝姬被宝山大王聘为妾,剩下的十六人中没入洗衣院的九人、遣送到各大营寨的六人、云中御寨者一人……
“嫔位的三十一人中,四人移居额鲁观寨,四人移居萧庆寨,三人移居葛思美寨,其它二十人随太上皇第四批北行,三人生子,其余人员情况不明。
“其它封号的一百零八人中,婕妤、才人、贵人、美人的四十一人中有五人归太上皇,其余三十六人被分散入各寨,数人死于上京。至于国夫人、郡夫人、夫人封号者六十七人,李春燕被金人赏赐给张邦昌,陈桃花等四人归真珠大王寨,郑佛保、霍小风、郑巧巧、王猫儿、费兰姑、沈金男等十八人分别归宝山大王寨,高庆裔寨、兀室寨、娄宿寨、刘思寨等,韦月姑等四十四人第七批北行,途中死亡十一人,其余三十三人归云中御寨……
“而皇孙女中,除柔嘉公主随皇上至五国城外,其它二十九名皇孙女死于寿圣院及途中的十四人,过沼泽地时被水淹死的四人,没入洗衣院的六人。剩下的五人中,肃王的女儿封为帝姬,景王、益王的女儿分别嫁人,其余二人下落不明。
“三十四名皇子妃中,十二人发配到洗衣院,其中四人于天眷十三年迁往五国城,另外五人死于洗衣院。一人配真珠大王,一人封绍兴郡夫人,被遣送到各大营寨者十二人,另外八人下落不明。
“太上皇的皇后皇妃五人,郑皇后和其它三位皇妃一同和太上皇迁至五国城,韦贤妃流落洗衣院。
“圣上的一后一妃,朱皇后死于上京,朱慎妃在北上中途解手时,遭到千户国禄的调戏,后随至五国城。十名有封号的姬妾,其中四人入真珠大王寨,卢顺淑等四人入宝山大王寨,郑庆云等二人到燕山以后归圣上,流落至五国城。另外作为奴婢封职的二十七人,其中六人途中淹死,一人自刎,二人病死,顾顽童等三人归宝山大王寨,杨调儿等二人被赏赐给真珠大王,朱淑媛等十三人入洗衣院……”
赵信和群雄悲恸欲绝,这才知道大宋君臣和众宗室女眷、宫女等被掠北去后的悲惨遭遇,人人飞泪如雨。
良久,赵信才止住悲伤,对崔孝道:“晚辈想护送父皇母后回朝,崔总兵以为如何?”崔孝连连点头,洒泪道:“原应如此,原应如此,老臣已准备好了车马……”
众人这才想起他马房中养着数匹马,原来是为备此用。崔孝瘦骨嶙峋,病体支离,那几匹马却养得毛光滑亮,体健非凡,众人又一阵唏嘘:“他为助圣上逃回中原,时时在这缺粮少水的荒漠之地精心饲养这些马匹,不让一餐饿着,殊为不易,幸而太子来了,不然这些马也白养了,不知他养它们养了多少年……”
崔孝牵出马,又从马房后推出两辆车子,道:“老臣备下这两副车驾已十余年了,想不到今日方派上用场……”赵信等人热泪盈眶。
装套好马车后,赵信又在父母灵柩前烧香祷祝一番,敬洒了水酒,才和杨幺等人将灵柩轻轻抬出木屋,放到了马车上。一辆马车放一副灵柩。整备就绪,众人押护着马车欲出城而去。
忽远处隐隐传来了一阵蹄声,蹄声越来越响,如闷雷一般隆隆滚将过来。群雄一下惊住了,急忙抢出城去看,只见金兵无数军马往这边驰近,军中挂着“完颜”二字,一顶大旗和华盖耸立于军中,赫然是完颜亮御驾!
群雄惊道:“完颜亮竟来追我们?看来这次他是先消灭我们再南下侵宋了。”杨幺道:“我们护着灵柩已逃不过他们,还是先据城而守罢,且用木石等堵住各城缺口。”群雄点头,当下忙找来石块、木梁等垒叠在各断墙缺口处。
但不待群雄垒叠完毕,金兵已驰到了,一眼望去,不知有多少万人。只听一声呼啸,数千军马冲了来,人马未到,先一阵箭如雨下。当先两将尤其弓硬箭猛,一个是延安少伊纳合干鲁补,另一人叫娄室子。
群雄纷纷躲到墙壁下,有的拔出兵器拍打,有的索性解下外衣来扫裹箭羽,再借势运力射将回去。
转眼间,大队金兵已冲到了城墙外,乱蹄践得黄尘四扬,遮天蔽日。一些金兵在捣拆城墙,一些则直接从城墙的低矮缺口处策马跃入,群雄再也无法在城内躲避得,抢出与之相斗。
纳合干鲁补和娄室子策马从缺口处跨过,赵信和杨幺抬掌迎击,只听波波两响,二人连人带马从缺口处倒翻而出,重重砸落在数丈开外,众金兵骇然失色。纳、娄二人也被马匹压在身下,二人推开大马,又拿起兵器冲向城墙。群雄看见这二人勇猛,也暗暗吃惊。
此木、剑通道长、忠烈师太、广成子、通悟、通相等人率领弟子和数十名群雄跃过墙头与金兵相斗,一时兵器相击声、呼喊声、乱蹄践地声响成一片。各派一些武功稍弱的弟子在城内四处找石块和木梁垒积缺口,不让金兵策马跃进来。
跃出去的群雄大多是中原武林的好手,冲入金兵阵中如虎入羊群一般,或劈打或挺刺,金兵纷纷受伤。赵信也挚出龙蛇剑,剑锋闪处,数十名金兵登时摔跌下马。
不多时,完颜亮的大军来至。完颜亮手中令旗一挥,又一批军马猛扑上前,将群雄重重裹进了阵中。完颜亮在远处大笑道:“赵信,看是你的中原群雄厉害还是我的大金铁骑厉害,你想来抢你的父皇母后灵柩回去么?我将你和他们一同葬在这里罢。”
杨幺看黄尘迷眼,难以睁得开眼睛,叫道:“大家扬尘。”群雄遂一边斗一边用脚踢起黄沙,一时尘沙四扬,人叫马嘶,难辨左右。金兵骑在马背上,只往马下的人挥长刀砍去,群雄形势虽缓得一缓,仍大处下风。
赵信想起大龙旋掌,猛地双掌一盘,向完颜亮推出了数掌,完颜亮见乱尘中竟生起数道三四丈高的沙柱呼呼袭来,不知是赵信所发,吃了一惊:“怎地会起龙卷风?”抬头看了看天,见天空一片晴朗,暗暗惊骇。
那数条沙柱移出十余丈,撞上了金兵,一下将数名金兵卷拔起来,然后重重的摔在地上,群雄和众金兵无不怔呆了。
赵信又气沉丹田,如法炮制推出了十数掌,十多条沙柱立时卷进了金兵阵中,东晃西荡,游走不停,碰触者纷纷受伤,或被转晕,或被卷起摔下,金兵大骇。赵信又连连推掌,百余道数丈高的沙柱又如龙卷风一般袭入金阵中,黄尘中不见人影,只听风声呼呼,众金兵不知所措,纷纷闪避这些沙柱,群雄趁机赶杀过去,只见一片刀光耀日,落脚处已遍是尸首。
众金兵看情势不对,慌乱起来往后奔走。群雄追袭过去,欲将完颜亮击毙。一时五国城外黄尘漫天,不可视物。
完颜亮又惊又怒,只得挥军后撤,退出里许后,见后面黄沙少了,才勒马停住,让人吹起号角,追逃回的金兵撤向两翼,完颜亮再用弓箭射住中路。群雄不知完颜亮的用兵,从中路抢入,见箭雨如蝗,两翼金兵又杀拢过来,才知上了完颜亮的当,不敢恋战,忙边斗边退回城外。此后赵信又故伎重施,金兵无法冲杀得进城,完颜亮见天色渐暗,只得恨恨的鸣金收兵。
群雄退回了城中,这才稍吁了一口气,纷纷围向赵信问道:“赵兄弟刚才使的是什么武功竟这般厉害?”“是啊,这等武功我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真是大开眼界。”
赵信微微一笑,道:“这是我自悟的一套掌法,叫‘南海大龙旋’,学那龙卷风的卷拔之势练成的。”当下将如何悟得“南龙大龙旋掌”简略说了,杨幺道:“赵兄弟天资骄纵,果然悟我等所不悟。”众人连连点头,青城子笑道:“以后我们也到海浪中去练练,悟创出一套小龙旋掌来。”群雄一时大笑。
此时城南四周已堆了两三千具兵马尸首,将五国城南面围塞了起来,青城子和昆仑子等人出去拖了几匹死马进城,然后生起数堆大火,各人割马肉烤吃。昆仑子笑道:“完颜亮若继续来攻打我们,我们就更不愁饿肚子了。”众人齐笑。
吃饱后,各人想到完颜亮守在南面,各人若离开五国城往其他方向而逃,极易被完颜亮追击包围,是以并不敢生逃跑之念,又分工固城。除继续拆城中房屋取木石加高砌实城墙外,另在东西南三城门处各挖了一个大坑,坑里埋上了箭头、枪头等利器,想待打败完颜亮后再设法南逃。
一切准备就绪,天已蒙蒙亮,远处一阵号角声响,跟着鼓声喧天,金兵又如暴风骤雨来攻城了。一队金兵席卷到了南城门处,“哗啦”一声,冲在最前面的十余骑连人带马摔进了陷坑中,一时人马嘶嚎,奔在后面的金兵急忙勒住缰绳,不敢再冲过来。
完颜亮得报后大怒,让万户穆昆金住领人往坑里扔牧草,一万军马一齐出动,三个大坑片刻即被填没了。众金兵发一声喊,又纵马往城里冲杀。
赵信和杨幺、此木、剑通道长等人守在城门处,将数百骑金兵放进城后,抄过金兵射来的数枝长箭,绑上干草用火石点燃,“嗖嗖”往金兵填埋的牧草射去。霎时大坑内哔哔波波燃起火苗,火苗越烧越大,转眼间呼呼腾烧起来变成大火,火势越来越猛,升起了数丈高的烈焰。众金兵吃了一惊,被大火所逼,往后退去。
完颜亮想不到填下去的柴草竟阻住了城门,险些气昏:“且让你们多捱两个时辰。”当下传令待大火熄后再攻城。金兵箭上弦,刀出鞘,立于城外,枚声不出,静待大火烧熄。
群雄向先前放进城中的金兵扑去,将这数百人一一击毙,然后换上了金兵的服饰。大火哔哔剥剥燃烧了两个多时辰后才渐渐弱下去熄灭。金兵发一声喊,又攻了上来。群雄不待金兵入城,率先骑马冲了出去,突入金兵阵中。
众金兵见来敌竟穿着一样的服饰,不由呆住了,不知杀向谁。群雄则奋起钢刀铁剑,东砍西刺,如虎投羊群一般,一下砍倒了数百人,为首的数名金将也被击毙马下。数千金兵霎时人人自危,大乱起来,见人便杀,哪里管他是敌是伴?
杨幺等人见眼前的这队金兵已自相残杀,忙又领众人向远处的金兵冲去。众金兵初时只道他们是溃败下来的同伙,待冲到近处见人人举起刀剑砍劈,才知是群雄所扮,惊呼一声,往后退逃。
此阵中为首的金将是浙西都统制耶律元宜,忙挥刀喝令,众金兵才稳住阵脚转身杀向扑来的群雄。但赵信等人一入阵营中,即东奔西突四处大杀,金兵不辨敌友,又互杀起来,人人自危。
群雄连突数阵,完颜亮见金兵越来越多在互杀,惊怒连连,情知若是如此下去,岂不令他数万军马损失殆尽?当下急忙喝令未被冲入的金兵持硬弓强弩候着,将冲过来之人无论是谁一律射杀。赵信、杨幺等人见了此阵势,这才没能再往前冲杀。
众金兵仍在大斗不休。过了一阵,地上又密密麻麻的躺了五六千具金兵的尸首。完颜亮又恨又怒,情知再冲杀过去,必又被群雄混入乱杀,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数千军马斗得一个不剩,人人倒在了血泊中。
完颜亮气得脸色铁青,当下退兵另想他法。
群雄连获两场大胜,兴奋不已,姚必先等人纷纷道:“此后金兵纵有再多人马,我们也不怕了,只需冲进他们当中一阵捣乱后,让他们互相杀伐便是。”杨幺道:“完颜亮精明至极,他吃了一次亏,必找到应付之法了。”众人均点了点头。
忽然城头吹起了朔风,一阵紧似一阵,群雄暗觉奇怪,心想金兵不久必又再攻,遂不理会,赶紧休歇积蓄气力。但刚躺下,金兵又攻来了,群雄暗道:“难道完颜亮这么快就找到对付我们的法子了么?”抢到城头上一看,却见金兵阵前押着百余名百姓,均是一诧。
完颜亮策马上前几步,道:“赵信,你看我押着的一百三十人是谁?”赵信道:“是谁?”完颜亮道:“便是你们大宋和大辽宗室的后裔,你想他们死么?”赵信道:“你想如何?”完颜亮道:“不得在五国城中,离开我大金国境。”
群雄已知完颜亮阴谋,低声对赵信道:“他是想赶我们出去,好追击我们。”赵信点了点头,默然不语,完颜亮道:“赵信,难道你要害死你的这些宗亲手足?当年你们也到了大辽去,大辽皇帝对你们不错,这些也是大辽耶律氏的后人,难道你也不顾息他们吗?”赵信道:“害死他们的是你,怎么是我了?”
完颜亮大怒道:“好,我完颜亮不信破不得这五国城。”手一挥,金兵一阵箭雨将这一百三十名宋辽后裔射毙。五千户高忠健和卢万家领着兵马杀了过来。
群雄忙又迎上去,但这次金兵不再乱杀,而是将群雄一个个围了起来。群雄大诧,不知他们何以这般快认出了自己。完颜亮笑道:“雕虫小技,如何能难得了我?”众人才知完颜亮刚才退兵只是商集暗号而已,至于那些宋金后裔,则是早已抓在军中。群雄不知金兵的暗号,各自拼命苦斗。
朔风越来越紧,天色又渐渐暗将下来,且越来越暗,黑云层层叠叠如小山般压下。金兵中有人惊恐叫道:“啊,要起风了。”他这一出声,顿时人人惊慌。群雄暗奇:“这风很可怕么?为什么他们这般慌乱?”
一念未毕,只听“呼--沙”的声响,一阵风沙刮过,众人面上、手上火辣辣地疼痛。群雄大多未见过荒漠中风沙四起、狂卷肆虐的情形,一时尚不以为意。过得片刻,风沙越来越紧,天也越来越黑,仿佛要塌下来一般,众金兵顿时无心再斗,大叫道:“风沙来啦,风沙来啦。”纷纷往后退了去。
群雄大喜,暗自庆幸得这一场风沙相助,不然只怕众人皆命丧于此了。
远处移来一片巨大的黑云,众人大是称奇:“这黑云怎地来得这般快?”话声刚落,那黑云到了近处,却哪里是乌云?竟是沙子!沙子刮面生疼,越来越猛,越来越多,放眼看去,城外狂风怒号,一片阴惨。漫天风沙和黑云掺映在一起,转眼间,哪儿是沙丘,哪儿是人影,已浑不能视。群雄站也站不稳了,有的东倒西歪,有的被吹爬在地,忙各自伸出手互牵着向城内摸索去,这才知道女真人为何如此惧怕这些风沙的原因。
群雄中除赵信小时从漠北逃回来时遇过一次这等风沙外,余人均未历过,只觉脸上被沙子打得如刀割般疼痛,耳朵和鼻孔也灌满了沙子,更不可张口说话,否则沙子也灌满嘴了。众人好不容易手牵着手逃进了城中,忙躲缩到了墙角下,耳听得沙子“沙沙呼呼”作响,如大雨般从城墙上刮过去,顷刻间落了众人一身,地上的人马尸体也被掩埋了,无不大骇,急以衣物掩住口鼻。
赵信看着风沙肆虐,忍不住心下一悲:“我父皇和太上皇每年就是这样饱受风沙之苦么?……”眼前幻化出二人在井中惊恐绝望的情状,眼眶顿时湿润。
过不多时,沙子已掩至了众人小腿处,众人骇然失色:“看来这风沙当真可掩城埋池!”急忙把腿脚抽出,然新的沙子又掩埋过来,众人只得不断把脚拔出。
广成子、青尘子等人想到风沙一停,金兵必会再掩杀而至,不如趁着风沙去偷袭完颜亮。杨幺道:“不妥。风沙弥漫极易迷失,若我们失散了,更易被金兵围歼。”昆仑子急问道:“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崔孝颤巍巍走了过来,道:“老朽在此二十多年,对这一带天气也能拿捏得几分。现今已是十月天时,经此一场风沙后,不多时便会气温骤降。金兵没料到会遇上大寒,没有带寒衣,抵受不住寒冷,很快就会撤走了。”
群雄登时精神大振:“那真是好极了,金人不会潜运内力御寒,我们尚可运气抵御,只需不是十分地严寒,尽可抵挡得住。咱们当务之急是加固城墙,待大寒来了把金兵冻走。”人人皆以为然。
风沙直刮到下半夜方停,众人灰头土脸,满身尘沙,疲累之极,幸而城外有不少死马,众人去挖开沙子,割取了些马肉又饱餐了一顿,然后打点起精神检点人数,除白天一战伤亡百余人外,群雄尚有近千人,当下筑城而守。
到得天明,吹来了阵阵凉风,凉飕飕地,众人抬头往天际看去,只见彤云密布,果然是一场风雪将至。完颜亮显然也已看出天气将对自己一方不利,急挥兵杀至。
群雄只得冲出城去与之相斗,金兵越来越多,群雄杀不胜杀,过不多时,不少人又已倒下。
眼看这般斗下去群雄要悉数战死,赵信和杨幺惊心不已,赵信再发大龙旋掌,金兵虽然害怕,但在完颜亮酷令之下,并无人敢后退,各自奋杀不休,且现下金兵人数远比初战时多了一倍,以群雄区区千余人,如何能敌数万之众?
正自无法可施,金兵后面忽然一阵大乱,一群人冲进了金兵身后大营中四处烧杀。有的身着黄服,有的身着白服,鹰眼勾鼻,不类中土人氏,个个武功高强怪异,有近千人之多。群雄又惊又喜,勇气陡增,又奋勇杀敌。
完颜亮气怒之极,不知背后何以冒出这一帮怪异人马,为免背腹受敌,遂下令缓攻群雄,大军先往后杀去。
群雄这才喘过一口气,猜想来助的是何方兵马,一彪军马从右侧绕出驰至跟前,为首之人竟是许逍,众人惊喜之极。
许逍向各人行了一礼,道:“黄教相救来迟,还望众位英雄恕罪。”忠烈师太道:“这许多年不闻黄教声息,你们可都到哪儿去了?”许逍道:“我们又回到大辽去了,萧皇后收留了我们。两年后,萧皇后将皇位交给了耶律夷列,耶律夷列改元‘绍兴’。现在已是绍兴十二年了。”群雄奇道:“他当真以‘绍兴’为年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