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诜和金琮又悲又愧将事情说出:
当晚钟子昂和钟子仪去助众人守营,刘诜笑道:“今晚怕会有人来袭营,大事要紧,不然就和两位公子爷畅饮数杯了。”金琮咂了咂嘴,似是酒瘾上翻。钟子昂和钟子仪均生得文文弱弱,一袭白衣,毫无钟相的龙行虎步。钟子昂道:“我不善饮酒,且守营的事要紧,还是隔天再和两位叔叔饮罢。”说着几人进了厢房。
金琮道:“刘师哥,你说今晚辛人展等各派群雄会不会杀来?”刘诜笑道:“来就来罢,现今回到了咱们鼎州的地面,怕他们干什么?还想他们来呢,只要他们来了,定教他们有来无回。”
金琮笑道:“刘师哥说的也是,咱们已伏好了十余万兵马,定能将他们瓮中捉鳖。”刘诜道:“辛人展是极想来的,不过依我看,他们今晚不一定会来。剑通道长和忠烈师太是被辛人展骗来少林寺举旗的,他们是出家修道之人,无欲无求,必会反对辛人展带着群雄来送死。”金琮连连点头,道:“刘师哥说的极是。”
众人等到月落参横四更天时,大多寨众已然睡去,忽然一高瘦黑影一闪闯入,钟子昂、钟子仪和刘、金二人猛地呼喝道:“来者何人?敢擅闯营寨?”那黑衣人持枪向刘、金二人分刺去,刘诜身子一偏,拿出一铁算盘来挡架。金琮使的是单刀,只听“当当”两响,攻来的枪尖擦着二人脸颊刺过去,二人均觉脸上生寒,立知对方武功远在自己之上,急呼道:“快来人呐,有刺客。”
那黑衣蒙面人向钟子昂和钟子仪击去,钟子昂低头闪身避过。钟子仪想抽剑抵挡,但他身子潺弱,气血不足,并非学武之才,钟相多方调理无效后,并没有教授他什么武功,他一出剑立时被击飞,那长枪继续打过来,在他腰间痛击一记,枪头在他胸前一划,深入肉里,钟子仪登时眼前一黑,吐血倒地,人事不省。
钟子昂欲要为弟弟报仇,那黑衣人纵身上前,抬手一掌也击在其当胸,一般的吐血倒地不起。守护在外的寨众冲进来,那黑衣人从窗户处跳出了房间不见。刘诜和金琮见两少主人倒在地上,吐了一滩鲜血,吓得腿也软了,急忙去报钟相。
钟相听罢二人述说,悲怒道:“武林中善于使枪之人是谁?”不及再难过,心想除那两个蒙面人外,看来尚有别的人也潜进了社木寨,这些人均是武林高手,躲在暗处,我若在寨中贸然给昂儿和仪儿疗伤,怕会遭了他们的毒手,遂一手挟提一个,抱着两儿子奔出了社木寨去,迳到了寨外不远处一山坳中。
钟相回头看夜色黑沉沉地,并无人跟来,料这儿当不会有人寻到,这才停下为钟子昂、钟子仪疗伤,以一手掌抵住一人后心,护住二人心脉,逼他们体内之血流向心脏,守住心跳,另引出淤伤之血。不多时,其头顶处即冒起了一团淡淡的白烟,与蒸笼相似,可见其内力损耗之巨。
疗伤至半途,猛地听得背后声恶,似是有人发暗器来袭,惊震之下也不回头,抓起地上的单刀往后削去,只听“当”的一声,一支似火炬形的枪头被他单刀击飞回去,数丈开外一人将它接在手中,套在了枪杆上。
钟相斜眼一瞟,见那人神威凛然,头戴金盔,赫然是孔彦舟,凛然一惊:这孔彦舟是火云门的高手,自己曾与他在济州为抢夺太子赵谌时斗过,当时虽略胜他一筹,但多年不曾再交手,不知他是否已胜过了自己?道:“你怎知我在这儿?莫非你一直跟着我?”他找此一个偏僻之地给二子疗伤,便是怕被敌人跟踪发现,想不到仍是躲不开,
孔彦舟哈哈一笑,道:“不错,你的两个宝贝儿子中的可是我的嗜血散之毒,你道这般容易就能疗得好他们的伤么?”钟相大吃一惊,怪不得他拼尽全力,两子的气血总运行缓慢,似被什么粘住了一般,怒道:“原来是你打伤了他们,莫非你也想来赚我社木寨?”
孔彦舟道:“当年我若得了赵信,送给大金国或赵构均可高官厚禄,偏偏你要和孔某相争,孔某岂能不报此仇?”钟相怒道:“是你为了霸占你的女儿诬陷钟某在先。”孔彦舟脸色一黑,更不打话,长枪一递刺向钟相后心,钟相无暇再给二人输运真气,举单刀格挡,猛地发现自己内力大耗,竟有些抵挡不住他,一下想到了什么,厉声道:“原来你打伤我两儿,是为耗我内力?”孔彦舟笑道:“不错,不然我又何须留着他们两人的性命?”钟相知他说的不错,以孔彦舟的武功,取两儿的性命如探囊取物,一时惊怒攻心,想不到两儿子一时不死是对方设下的圈套,他故意留下活口让自己大耗真力去救,然后再趁机将父子三人一齐杀尽,若他们当时将昂儿、仪儿杀死了,便没有机会杀我了,当下又奋起两招“无相劫掌”向孔彦舟劈去。
孔彦舟举起枪头来迎,钟相知道他火云枪的枪头上喂着剧毒“嗜血散”,这“嗜血散”碰触到人体时,先是“吱吱”的将皮肉烧炙得一片焦黑,然后侵入血里,依血而存,不能拔除,毫不逊色于清风尸老的清风尸毒,遂忙收掌,以单刀来套取他枪头。二人斗了十余招后,孔彦舟将枪一缩,退后三步,笑道:“钟相,你的两个儿子快喘不过气了,还不快救吗?”
钟相向两儿子瞧去,登时大震,他舞刀和孔彦舟斗前,发觉两儿子血液加速,已封了两儿子身上一些穴道,以阻毒血攻心,岂知血液流动缓慢后,两儿子呼吸不过来已面色发青,全身痉挛,欲要上前救儿子,孔彦舟又笑道:“你解开他们的穴道,他们血液加速就会吐血而死。”
钟相惊怒道:“那该如何是好?”孔彦舟道:“此毒无药可解,难道我火云门是浪得虚名的么?”钟相睁着血红双眼,又如猛虎般扑了过去。二人拆了二三十招后,孔彦舟渐渐不敌,暗惊:“难道他尚有此等内力?”他正是看钟相疗伤至半途已到内力大耗的最佳时机才现身出招的,想不到钟相这般快便开始缓过了些力气。
钟相欲逼他要解药或擒杀他为儿子报仇,是以这一出手,犹如石破天惊,打得木落树折,石飞草卷。孔彦舟又接了他二三十招后,暗生惧意,正要逃跑,忽并肩来了两个蒙面人。钟相看这两蒙面人正是不久前在大殿里被自己打跑之人,暗惊:“他们两个也来了么?我已为昂儿、仪儿疗伤真气大耗,却该如何是好?”
孔彦舟见两蒙面人出现,也是微微一惊,他一生为人不耻,并无一友,这两人自然不会是来助他的,岂知那二人看见了躺倒在地的钟子昂和钟子仪后,已瞧出是孔彦舟打伤,一蒙面人笑道:“还是孔将军聪明过人,想到打伤他儿子让他因救儿子而内力大损,这一石二鸟之计当真妙极,我等折服,孔将军不必多虑,我们是同道中人。”
孔彦舟一怔,道:“愿闻其详。”那蒙面人道:“孔将军身在曹营心在汉,我等也是立志灭了赵宋,可谓志同道合。”张邦昌还政于赵构后,孔彦舟虽为宋将,却不听令宋廷,四处流窜烧杀抢掠,和流寇无异,听得来人说他身在曹营心在汉,笑道:“好,好,使得,使得。”暗忖:“不知这两人是谁?”
那两蒙面人遂向钟相扑去。钟相被三人围攻,虽落下风,仍不落败,他大喝一声,双掌击出,然后手掌一翻,五指如勾暴向两蒙面人面门抓落。二人闪避不及,面幕立时被抓下,露出两张一长一圆之脸,赫然是辛人展和孤杖阎!大怒道:“我便料想到是你们这两个卑鄙无耻之徒!”
孤杖阎和辛人展被认出,一阵惊怵。二人对钟相深为忌惮,单独一人万不敢向他挑战,是以二人夜里联手来刺杀钟相,岂知仍是不敌钟相,逃去后心有不甘,正要思忖别的法子,忽听得这边打斗声烈,二人赶至后,竟见孔彦舟也想杀钟相,且钟相已内力大耗,高兴不已。二人自知被钟相认出后再无生理,惊惧之下更坚定了杀钟相之心,幸而钟相已落入三人围攻中,这才惊心尽去。
孤杖阎哈哈一笑,道:“既然你已瞧破了,那这兵器不裹也罢。”将包裹着阎王杖的黑布剥开,和辛人展、孔彦舟相视一眼,奋力向钟相攻去。三人均是当世一等一的大高手,任一人在武林中也罕遇敌手,但在钟相雄浑无俦的内力之下,仍然连连惊闪不迭。
斗了数十招后,孔彦舟见不能取胜,忽向钟子昂和钟子仪纵去,将枪尖对着了二人,叫道:“钟相,你是停不停手?”
钟相大惊,自知若停手,父子三人均会丢了性命,遂向孔彦舟疾冲过去。孔彦舟枪尖往前一递,登时刺进了钟子昂当胸。钟相惊吼一声,两记雄浑无比的“无相劫掌”击向孔彦舟,吓得孔彦舟如大虾一般惊弹开。钟相扑到钟子昂身边将他抱住,大悲叫道:“昂儿,昂儿……”钟子昂已气绝而死了。
钟相仰天悲呼,忽然背后两道劲风侵体,知孤杖阎和辛人展趁他分神之际暗袭向他,回身一记单刀封出,挡开了二人的兵器,胸前却砰砰的中了二人两掌。
钟相抱着钟子昂连退了数步,当胸一阵剧痛,忍不住吐血,道:“昂儿,爹为你去报仇。”将钟子昂放下,猛地扑向孔彦舟,对孤杖阎和辛人展反不理会。
孔彦舟见他如一头发怒的雄狮相似,专攻自己,虽受了两掌,内力仍威猛之极,心里害怕,哪里抵挡得住?疾忙纵身逃去,瞬即隐入夜色中不见。钟相欲要追赶,想到小儿子钟子仪尚活着,才又回身斗孤、辛二人
孤杖阎和辛人展少了一个帮手,暗暗吃惊,幸而钟相已受了内伤,二人遂又壮着胆子围攻于他。斗不多时,山下社木寨忽然起了一片火光,人叫马嘶,钟相又吃一惊:“是谁来攻我社木寨?”欲要抱钟子昂和钟子仪下去。孤、辛二人将他截住,他抱着二子无法拆挡,登时背后又中了一枪一剑。幸而二人对他甚是顾忌,这两处创口都伤得不深,然鲜血直流,斗得久了,他必也会因失血过多而支持不住。
钟相只得又将二子放在地上,和二人相斗。社木寨中火势越来越大,烧成了一片火海,隐隐听得有人在大喊道:“是孔彦舟这恶贼领官兵放的火,哎哟,他又往另一边烧去了……”
钟相听得急怒攻心:“这恶贼逃下去后,竟领兵去攻掠了我社木寨,他知道我在这儿,是以有恃无恐……”分神之际,又嗤嗤两声,被孤、辛二人在胸前和左臂上划了一枪一剑,他知道再不疑神应敌,必被二人所杀,奋起神威,使出无相掌,一时掌影忽忽,不辨来去,掌风逼得二人连连退闪。
两人想不到他尚有如此功力,吓得又想要逃走,一瞥眼间辛人展又看见了钟子仪,急奔过去叫道:“老子先杀了你儿子。”一剑刺向钟子仪喉间。钟相跃身过去单刀斜击辛人展,辛人展弹身跃开,孤杖阎如影随形追上去一掌击向钟相后心。钟相正要回掌将他逼开,辛人展又刺向钟子仪。
钟相既要救护钟子仪,又要拆御二人来招,肩头和腿上登时又遭了两创,大骂道:“卑鄙无耻。”二人便是在钟相内力大损时,也不敢光明磊落的和钟相斗一场,而是借钟子仪要挟扰乱其心神。一时拳风脚影,刀光剑气,斗得砰砰直响。
又斗了十多招后,钟相难以暇顾,终于又被孤杖阎击中了一掌,真气大浊,脚步踉跄,吐血不止。此时他若要逃去,辛、孤二人也无法拦得了他,但他不肯舍子独去,仍苦苦相斗。奈何孤杖阎和辛人展皆是武林中顶儿尖的大高手,孤杖阎的“阎王十八杖”招招猛恶无比,片刻后“砰”地一响,钟相左肩上又着了一杖,单刀脱手掉落,虽然他也一掌将孤杖阎打得倒退几步,然重伤之余内力已是强弩之末,孤杖阎并没受重伤。
钟相又是两大口血喷出,辛人展冷笑道:“钟相,你已内力大损,如何是我们对手?”寒光一闪,半空中蓦地举长剑递出,正是他雁荡剑法中的一招精髓“雁落平岗”,钟相身受重伤,浑身是血,反应不及,只得双手合什夹住那剑锋,辛人展无法将剑往前刺出,将剑往回一抽,一道白光另向钟相下腹指去。
钟相手心处一松,正怔忡间,下腹处已一阵大痛传上。原来辛人展的剑锋中另藏有剑刃,是一把剑中剑,钟相大呼一声将手中的剑刃向他掷去。辛人展身形一偏,那剑锋擦臂而过,火辣辣地痛,侧头一看,上臂衣衫已被穿透,一片血肉模糊,若是慢了片刻,只怕他要先死于此了,惊得冷汗直冒。
孤杖阎勇气大增,抢上去又在钟相背后击了两掌,钟相心脉被断,吐血不止。孤杖阎笑道:“请了请了,明年今日便是你忌日罢。”猛地两杖向钟相当头砸落。
忽然破空之声大作,一支长笛呜呜飞掷而至,打向孤杖阎后脑勺。孤杖阎知这长笛附上了极大内力,若与之接触,只怕断碎后仍会打来令自己受伤,急忙杖头一撑,身子斜翻了出去,不敢接挡来笛,暗惊:“来人是谁?竟能将笛子掷得如此有威势?”眼前一花,一青衣蒙面人从暗处跃了出来,凛然道:“你们也算是个有头脸之人,行此卑鄙之事,不怕被天下英雄好汉知晓?”
孤杖阎道:“你是何人?”那人不再作声,孤杖阎和辛人展互看了一眼,又挥杖剑向那人围攻过去。钟相下腹处血如涌泉,口中又连连吐血,身子支撑不住,摇晃几下,“砰”的扑倒在地。
那人身法灵动,辛、孤二人连攻了数招,皆落了空,孤杖阎忽然低声道:“阁下莫非是杨太?”那人道:“不错,正是杨某。”此言一出,二人猛震,此人武功极高,当年其妻子在玉皇顶险些被方七佛所害,幸得钟相所救,此人现下出现,莫非是要报当年之恩?
孤杖阎道:“这儿没你的事,杨兄何必趟浑水?”杨太道:“杨某生平最见不得鸡鸣狗盗狼狈为奸之事,既遇上了,便不得不管。”
辛人展道:“这般说来,杨兄也尚欠洛山派追魂刀谭丁、地堂门高升通、微山岑松数剑。”当年争诀时,杨太曾在半路打伤了这几人,辛人展说此话自是说江湖中恩怨如麻,不枚胜举,不能怨怨相报。
杨太斥道:“杨某有恩报恩,有怨报怨,从不含糊,别人要找杨某,杨某也从不退缩。”长箫一递,里面的枪头暴出,一枪刺中了辛人展肩头。辛人展低呼一声,长剑削向杨太持箫杆五指。他自当年玉皇顶抢诀失败后,近十年间若练钻研,剑术已大精。杨太情知难敌二人,遂虚晃一招击开孤杖阎,抱起钟相逃了去。
辛、孤二人大慌,钟相虽受了重伤,可终究未死,若被他救活,二人日后祸患无穷,不及杀钟子仪,急也追去。
孤杖阎和辛人展追了一阵后,已渐追近,杨太将一株小树拉弯,辛人展黑暗中瞧不清,正迎上来,杨太手一松,那小树猛地回劲反挺,势夹劲风,打得辛人展两眼昏花,往后连退,不辨南北。孤杖阎虽避开了小树之击,但杨太又挥箫枪连连挑起地上的木桩断竹射向他,孤杖阎轻功不及杨太,将之击开后,杨太已抱着钟相不见了踪影。
杨太奔了半盏苶功夫后,天色渐渐亮了,不见辛、孤二人追至,才将钟相放在一山坡上,为钟相施药救治。钟相醒转过来,气息奄奄。杨太向钟相拜身行礼,钟相低声道:“多谢杨兄弟救命之恩,杨兄弟如何还向我行礼?”杨太道:“当年玉皇顶上楚王救了拙荆一命,杨某肝脑涂地,难以还报。”
钟相这才想起当年在玉皇顶上,方七佛趁杨太自杀之际出手要伤杨太,却误伤了其妻子潘莘之事,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原来杨兄弟为此而救钟某,令夫人现下如何了?”杨太道:“杨某花了十余载之功,终于治好了拙荆,拙荆现已醒来并怀有了身孕,日前听得群雄来阻恩公称帝,故来此一为谢恩公,二为助恩公。”重又向钟相行了一礼。
钟相喜道:“好,好,钟某果然没看错人。既然杨兄弟要谢我,那钟某真有一事相求,不知杨兄弟肯否应承?”
杨太道:“楚王请说。”钟相从怀中掏出一方印玺,道:“杨兄弟乃人中龙凤,并非等闲之辈,钟某新立楚国,奈何已遭了孔彦舟、辛人展和孤杖阎的暗算,望杨兄弟能将这玺印传下去。”
杨太看那印玺玉光流转,显是新雕刻不久,大吃一惊:“楚王是要将鼎州兵马交与我么?”钟相点了点头,杨太道:“杨某不能答应楚王,杨某且先为楚王治伤罢。”钟相惨笑道:“钟某之伤就算是扁鹊、华佗一齐转世,也救不了了。”
杨太默然,孤杖阎击在其后心处的两掌震断了他心脉,纵然救得性命,一身武功也尽废了,何况辛人展刺向腹下那一剑犹自流血不已,若无开肚剖腹之术,为他接续断折的脏器,实难得活命。
钟相又从怀里掏出一本秘笈,道:“杨兄弟善使枪法,但钟某这本《无相劫掌》也有些用处,若能将此内功掌力融于你的箫枪中,于杨兄弟可大有禆益,敌辛人展和孤杖阎无碍。”
杨太一颗心砰砰急跳,他知道钟相一生纵横江湖,来往无敌,全靠这一本秘笈,如今他肯将之相赠,一时竟踌躇不敢相接。
钟相笑了笑,忽然夺过杨太箫枪刺向当胸。杨太想不到钟相竟会自决,猝不及阻,吓得手足无措,急将他身子扶住,不敢拔出箫枪,悲道:“楚王为何如此?”
钟相全身多处冒着血泡,惨然一笑道:“钟某命不久绝,自知一死,杨兄弟是旷世高义之人,必不负钟某,只是这一副担子有些沉重,要难为杨兄弟了……”随之气绝而死。杨太才知他是以死来让自己替他护守帝业。过了一阵,才将玉玺和那本秘笈放进怀里。
这时天色已然大亮,忽听得脚步声响,杨钦、夏诚、刘诜、金琮、黄佐等人赶至。原来孔彦舟领官兵突袭营寨,杨钦等人领寨众围斗孔彦舟和众官兵,社木寨兵马远较宋兵为众,孔彦舟又恐钟相回至,是以一番烧杀后即领兵逃去。杨钦等人不见楚王声息,往社木寨四周寻找,终于寻到此处。
众人一眼看见杨太的箫枪插在钟相当胸,大惊失色,叫道:“主公,主公……”纷纷抢扑到钟相身边,发现钟相已死后,放声大哭。
哭了一阵,几人转过身,大骂道:“好啊,原来是你这恶贼害死了楚王,还楚王命来。”各挥兵器扑向杨太。夏诚使的是一柄长剑,杨钦使的是铁船桨,刘诜使铁算盘,金琮使刀,黄佐使怪叉。
杨太惊退让开,道:“楚王并非杨某所杀。”杨钦悲愤道:“楚王不是你所杀,如何箫枪刺在他身上?”杨钦已五十多岁,身形略胖,于数人中年纪最老,像个书院里的秀才书生,颇是精通黄历和伏羲八卦,那船桨少说也有三四十斤重,他使得一点也不费劲。夏诚等人均对他甚是敬重,但论武功却是夏诚最高,诸事多由夏诚去亲为。
杨太想不到自己的箫枪被钟相拿来自绝,反成了他杀钟相的证据,一时不知如何辩解,只得如实道:“楚王是伤重拿杨某的兵器自杀而死。”
刘诜骂道:“放屁!放屁!杀了人家还说是人家用你的兵器自杀,这等天下间闻所未闻之事,只有你杨太能说得出。来来来,你让姓刘的一刀砍杀了你,姓刘的也对你的家人弟子说是自杀的便是。”众人甚以为是,无不愤怒。
杨太横扫一掌逼开众人,道:“楚王真的并非杨某所杀。”
金琮怒道:“楚王一身武功,谁又能伤得了他?更如何会伤重?定是你迭施奸计害的楚王。”杨太道:“是孤杖阎和辛人展下的毒手,他们打伤了二王子,害得楚王耗费真力去救,然后二人联手伤了楚王。”他不知是孔彦舟害的钟子昂和钟子仪,只道是辛、孤二人所为。
刘诜仍是大骂:“放屁放屁!姓杨的,我们亲眼看见的不相信,难道相信你一张嘴说的么?你引楚王追到这儿杀了,还要栽脏陷害别人……”手中算盘舞得呼呼带风,突然伸手在算珠上一弹,数颗珠子疾射而出。杨太才知他的铁算盘有暗器的功效,纵身一跃,数颗珠子从他脚下打过去,“啪啪”的打在一根毛竹上,毛竹被他珠子打裂。
金琮一斜眼看见杨太怀里胀鼓鼓的,衣衫里依稀藏着一绿色之物和一本册子,停招不攻,喝道:“姓杨的,你是不是抢了楚王的玉玺和秘笈了?”杨钦等人大惊。
杨太摇了摇头,道:“不是抢,是楚王送给杨某的。”众人又大怒,刘诜戟指骂道:“姓杨的,你撒谎也用一下脑袋好不?世间哪有将自己江山帝位送给别人之理?”黄佐道:“好啊,你原来杀楚王,便是为抢他的江山和武功秘笈,你这卑恶小人……”
金琮身子一纵,落到了他跟前,将手一伸,道:“拿来。”杨太道:“拿来什么?”金琮道:“玉玺和秘笈。”杨太转过了头去,道:“这玺印和秘笈是楚王所受,不能交给你们。”金琮气怒之极,劈手抓向他当胸,但连抓了几下,杨太左右转动身子,轻轻巧巧的避开,竟连杨太的半片衣襟也没碰到。
众人看杨太武功如此高强,又惊又怒,黄佐叫道:“杨太,你抢楚王的玉玺干什么?”杨太道:“杨某说过了,不是抢,是楚王送的。”
杨钦老成持重,向杨太抱拳作了一礼,道:“好罢,既是楚王送给杨先生的,请杨先生见还如何?”杨太并不答理。
刘诜怒道:“分明是你杀害了楚王,夺去了玺印。还在这儿强辩?天下间哪有如你姓杨的这般不要脸?杀了人家说人家是自尽,强占了人家的东西,说是人家送的!”杨太一怒,便要从怀里掏出玉玺和秘笈,但掏到一半,又停住了,揣进怀里,道:“不能还你们。”
众人激将失败,气恨之极,道:“你并非楚王臣下,他如何会将玺印交给你?”杨太道:“楚王不但将玺印给了我,还让我仍称国号为楚。”众人更加怒不可遏,道:“好啊,我们便知道你杀了楚王,是想要夺楚王的江山皇位,现下你终于亲口说出来肯承认啦。”大叫一声,又围攻向杨太,这一下出手又比适才猛了许多,人人欲杀他而后快。
杨太并不还手,身形连晃,在诸般兵器间躲避,道:“楚王并不是我害死的,楚王留下遗命,让杨某接替楚王之位。”众人大骂道:“姓杨的,放着我们在此,你休想!”金琮向杨太连砍了三刀,刀刀皆是致命的招数,杨太心下一恼,指尖搭在他刀锋上,顺势而下,在他刀柄处一弹。金琮手腕一阵麻痛,单刀脱手飞出。他躲开两步,低头看去时,只见满手鲜血,虎口已被震裂了。
众人想不到此人武功如此高强,惊呆过后,更加大呼着抢杀上去,人人不敢稍有松懈,情知拼死而斗或许尚有一线杀他的机会。杨太仍是徒手在众人兵器间闪避。
各人招式越来越快,越来越紧,杨太暗想若是被孤杖阎、辛人展等人赶来了,只怕各人要遭了毒手,当下从钟相身上拔出箫枪,出招如风,只听一阵叮叮当当声响,各人的兵器全被他箫枪打落在地。
各人脸色一片煞白,呆若木鸡。片刻后,金琮不肯甘休,又赤拳而攻。杨太伸手抓住他拳头,只听咔嚓一响,手腕立被折断,然后掌力一吐,金琮身子飞撞出数丈开外,连吐了数口血。杨钦等人抢过去将他扶住。
杨太想起了钟子昂和钟子仪尚在山坳处,不再理会众人,转身去了。杨钦等人欲要追时,已失了他影踪,只得折回跪倒在钟相跟前放声大哭:“属下无能,不能杀得杨太报了主公之仇……主公的社木寨也被孔彦舟烧毁了,请主公降罪,属下无能……”一时哭得悲惨之极。
杨太赶到山坳处,见钟子昂和钟子仪仍躺在那儿,松了一口气,想必辛人展和孤杖阎四处去追寻自己和楚王,故而还没得空来杀二人。他查看了一下钟子仪的伤势,发现中的是孔彦舟的火云镖,镖上有嗜血散,有血即有毒,极难根除,大吃一惊:“原来害二位公子的是孔彦舟,并非孤、辛二人,不过杀楚王的却是二人。”遂将二人分别抱回了社木寨营外,却见辛人展、孤杖阎、剑通道长、忠烈师太等数百群雄正拥着方亳来至,暗道:“幸而我已早一步寻得了两位公子,辛人展、孤杖阎想必寻不到两位公子后已赶回和剑通道长、忠烈师太等人在一起,以掩其昨夜之罪。”
不一会,夏诚、杨钦、刘诜、金琮、黄佐也抬着钟相之尸回至寨中,几人大哭了一阵,脸上仍挂着泪,用竹木扎了个担架抬着钟相的尸体。
剑通道长、忠烈师太等群雄今日欲要再劝阻钟相称帝,岂知看见社木寨已到处一片灰烬,烟火弥漫,而夏诚等人抬着钟相的尸体从山上而回,除孤杖阎和辛人展外,余人均不知社木寨昨晚发生之事,尽皆惊愕。
忠烈师太向夏诚等人打了个手讯,道:“社木寨发生了什么事?钟寨主如何了?”夏诚悲愤道:“昨夜有人闯进了寨中,害了楚王和两位公子爷,还烧毁了社木寨。”忠烈师太道:“凶手是谁?”刘诜道:“是杨太和孔彦舟。”
群雄脱声道:“是他和孔彦舟么?怪不得了。”想起这杨太当年武功已是了得,现今又过了近十年,他的武功自是更加精进,若钟相猝不及防,确也难逃他敌手,各人一时尽不起疑。
辛人展听得社木寨弟子并不知是他和孤杖阎所为,暗喜:“他们日后可找不到辛某和雁荡剑派的头上。”
杨太看见忠烈师太等群雄进寨后,便躲在暗角处,不想与之照面,然听得刘诜等人诬他是害钟相和毁了社木寨的凶手,不由气怒,遂抱了钟子昂和钟子仪出来,并排放在脚下。
群雄和社木寨弟子见状,大吃一惊,抢上去将杨太围住,杨钦道:“杨太,你快把大公子和二公子还给我们。”群雄这时已看出钟子昂许久不动,身体有些僵硬,当是死的了,钟子仪则似尚有些气息,不时动一两下手指头。
杨太道:“大公子已被孔彦舟杀害,可以还给你们,二公子中了孔彦舟火云镖嗜血散之毒,不能还。”刘诜等人大怒:“杨太,你害死了楚王和大公子,难道还不肯放过二公子么?”杨太道:“我若将二公子还给你们,才是真的害死了他。”刘诜等人又要向他扑上,剑通道长道:“杨兄弟既然害了钟寨主和社木寨,何不把钟子仪见还?”
杨太面无惧色,向剑通道长、忠烈师太等人略一抬手,道:“这是没有的事,杨某并没有杀害钟楚王,也没有毁了社木寨。这一切是辛人展、孤杖阎和孔彦舟捣的事。”
辛人展猛地一惊,偷偷斜眼看了一下,发觉众人并没有疑到他头上,这才放下心,道:“我道当世有谁能伤得了钟寨主,原来是杨兄。杨兄肯自投罗网最好不过了。”
杨太大怒道:“辛人展,你不要在群雄面前颠倒黑白诬陷杨某,我并没有杀害楚王,杨某到这儿来,也正是要告知大家,杀害楚王的是辛人展和孤杖阎。”
辛人展笑道:“杨太,你诬我和他人杀害钟寨主,有何凭据?”
杨太道:“那你诬杨某杀害楚王,又有何凭据?”辛人展道:“何须辛某来说?刚才大家不是亲耳听到钟寨主手下之人说了吗?杀害钟寨主的是你杨太。”一瞥眼瞧见杨太的怀中胀鼓鼓的藏得有物,突然一纵身,向杨太展剑刺出。
杨太不及格挡,“嗤”的声响,被他挑开了胸前衣衫,那玉玺一下掉出,失惊之下,眼明手快一把抄住,又放进了腰间束紧,但群雄尽已瞧见,喝道:“杨太,你何来钟寨主的玉玺?”
杨太只得又说了一遍:“乃钟楚王送我。”群雄哪里肯信?兼之刘诜等人在一旁否认,杨太百口莫辩。
辛人展讥诮道:“杨太,你是慕钟寨主之位,特意来害死钟寨主并夺其位的,是不是?不然钟寨主不称帝,不见你在钟寨主身边出现,怎地钟寨主称帝,你便出现了?”
杨太道:“当年玉皇顶上,楚王曾救了拙荆一命,杨某欠着楚王一个恩情,见你们来这儿,料不会有好事,是以跟踪了来,不想果然看见你们在围攻楚王……”
辛人展知杨太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不愿与之多辩,若和孤杖阎合斗他,群雄不但不会指责自己,还对自己感恩戴德,且斩草须除根,岂能再留着钟子仪这一根祸害?遂长剑划了数道剑光,刺向了杨太,喝道:“一派胡言,你夺了钟寨主的玉玺,想挟钟二公子号令社木寨,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姓辛的可不会放过你。”群雄和杨钦等社木寨诸人一听,无不对杨太怒目而视。
杨太想此事要想有个了结,须得制住辛人展方可,遂避开箫枪,浩浩两掌击出。辛人展出掌迎接,承受不住,脸色大变,险些吐血。
孤杖阎忙出手相助,二人合斗杨太,杨太生怕二人趁机杀害钟子仪,忙将钟子仪抱起。杨钦等人看钟子仪屡屡要伤在二人的杖剑下,惊呼道:“两位请小心,莫伤我家二公子。”剑通道长和忠烈师太等人也出言相呼。
孤杖阎和辛人展本来正想杀钟子仪的,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反不敢伤钟子仪了,剑杖将及钟子仪时,只得收回。如此一来,已杀不得杨太。
正斗得胶着之时,忽付人婴等雁荡剑派弟子押着一女子和几名身上新受伤的男子来至,杨太一见,大惊失色,原来押的是自己的妻子潘莘和弟子暮天红、盖天豪几人。妻子挺着一个大肚子,已近临盆分娩,他去救钟相时,让弟子暮天红、盖天豪等人护着她躲在僻处,不想被付人婴等人发现擒获,若妻子有甚闪失,如何是好?
付人婴道:“杨太,你老婆挺着一个大肚子,若不停手,到时只怕连老婆孩子也不保,还不束手就擒?”杨太道:“有谁敢伤我妻子一根毛发,我杨太一定杀得他满门鸡犬不留。”这句话说得也不如何响亮,但众人忌惮杨太,均听得不寒而栗。
辛人展一纵身落到了暮天红和盖天豪身边,将剑抵住二人之颈,冷笑道:“杀你的妻子不得,杀这两个徒弟总得罢?”杨太看了两弟子一眼,道:“好,我交出二公子便是。”终于慢慢蹲下,松开手将钟子仪放到了地上。
杨钦和刘诜等人一阵惊喜,抢上前将钟子昂和钟子仪抱了去。辛人展和孤杖阎遂又向杨太扑去,杨太没了钟子仪在手,二人出招再无忌惮,杨太顿时险象环生。
潘莘急叫道:“辛掌门、孤杖阎,你们二人的名头不在我丈夫之下,为何不顾名声要联手对付我丈夫?”辛人展道:“你丈夫罪大恶极,人神共愤,人人得而诛之,还说什么江湖规矩?”
潘莘对杨太道:“杨郎,你不必顾及我和腹中的孩子,你杀将出去,日后再为我们报仇。”杨太闻言后,勇力似是一下增了许多,辛、孤二人虽困住了他,一时仍不落败。
辛人展本以为杨太有一个临产的妻子在旁,会令他投鼠忌器倍加分心,现下他反而越战越勇,恼羞成怒,心想杨太见了妻子不会分心,那将他妻子押去,定会令他心头大乱,遂道:“先把潘莘等一干人押下去,擒了杨太为钟寨主报仇再杀她们。”付人婴等雁荡剑派弟子又押着潘莘和暮天红等人退下去监守。
杨太不见了妻子等人,果然招式大乱,孤杖阎和辛人展数次险些伤了他性命,均差之毫厘让他侥幸逃过,情知这般斗下去,杨太已难逃一死,暗自高兴。
又斗得一阵,忽然两人面色仓惶的赶至,乃是刚才被押去的杨太弟子,呼道:“师父,不好了,请师父快去救师娘……”身上又添了新伤,衣衫被烧得半焦,脸上满是烟火之色。
众人大诧:“他们不是被付人婴等押去的吗?怎地能逃脱?且还被烧了?莫非付人婴放火烧他们?”辛人展关心付人婴等雁荡弟子,忙停了手,满脸着急的向那两人瞧去。
杨太纵身抢到二人身边,道:“天红、天豪,你们快说,你们师娘怎么了?”暮天红道:“师娘被大铁链锁住了手脚,逃不出来,屋子着火了……”
杨太大吃一惊:“师娘在哪儿?如何着火了?你们快带我去。”暮天红和盖天豪转身便奔,杨太随几名弟子赶到了一处殿阁前,群雄也随后追至,只见大火已将殿阁吞噬,付人婴等雁荡剑派弟子尚在和一些官兵在斗。众人登时明白,原来是有官兵来袭,一下想到了孔彦舟。
暮天红道:“师娘便在阁上,被大铁链锁住了手足,我们无法砍断铁链……”杨太大惊不已,拾起地上的一把钢刀,跃进了火海,落入殿里,暮天红和盖天豪也跟着跃入。
杨太见妻子潘莘昏迷躺倒在地,手足被铐住,衣衫已着火,急忙将她身上火苗扑灭,抡起钢刀,内力到处,虽是一把普通的钢刀,也将那大铁链“当”的砍断。暮天红和盖天豪佩服不已,道:“若弟子有师父如此神力,早救出师娘去了。”
殿里酷热难当,杨太不理二人说话,抱着妻子纵身跃出了殿去,暮、盖二人也跟出。付人婴等雁荡剑派弟子正和官兵在大斗,看见杨太要逃,忙去阻截,杨太一挥手,卷起掉落在地上的一些火炭向他射去,立时炙在付人婴脸上身上,疼得他哇哇大叫,头发也被炙焦了,衣衫破了大大小小十余个洞,辛人展急忙来救,杨太抱着潘莘从殿后跃下,一晃而没入乱树林中。
杨太抱着妻子逃了数里,才在一偏僻处停下,潘莘浑身已被烧伤,动也不动。杨太一探其脉息,毫无反应,吓得手足发颤,急以真气传入其丹田穴中,叫道:“阿梓,阿梓……你怎样了?你不会有事的……”
潘莘终于微微睁开了眼,杨太惊喜之极:“啊,阿莘,你醒了……”潘莘气息极弱,喉间咕咕了几响,才吐出了几字:“杨郎,我怕是不行了……”杨太惊急道:“不,不,阿莘,你一定会无事的,当年你在玉皇顶受了伤,还不是一样熬过来了?你还有孩子了呢,我,我这便给你疗伤……”
潘莘微微摇了摇头,道:“不,这次是不行了,我……我呼吸不过来……”杨太吓得手足无措,悲哭道:“阿莘,阿莘,我不该在你临盆时尚带你来这儿,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潘莘道:“不,钟大侠在东岳救了我们,我们要报恩,可惜没……能生下……我们的……孩子……”说罢,气绝而死。
杨太顿时觉得天地已塌,大叫了一声:“阿莘……”抱尸大哭。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两人脚步窸窣来至,是暮天红和盖天豪,二人失了杨太身影后,四处寻找,此刻才寻到这儿。见了师娘已死,一下跪倒在地悲哭。
杨太身前衣衫已被泪水打湿了一大片,止住哭声,道:“到底是谁害了你们的师娘?”暮天红悲悼不已,道:“是孔彦舟。付人婴等人将我们用铁链囚住在石殿里,孔彦舟便领官兵潜到了这儿,放火烧了石殿,付人婴等人与之相斗,看见贼寇人多,砍断了弟子等人手足上的铁链,让我们也与孔彦舟等人斗,但因为囚住师娘的是大铁链,弟子们均无法砍断……”
杨太才明白事情经过,必是那孔彦舟昨晚害了楚王二子和烧了社木寨后并未逃去,见了群雄在此又不敢出现,故潜伏在寨外侍机再伤人。想到此恨不得将那孔彦舟碎尸万段,问道:“其他师弟呢?”盖天豪道:“我们陷入了这些贼寇的团团包围中,其他师弟皆被孔彦舟杀了……,只剩我们二人逃脱去告知了师父……”杨太咬牙道:“孔彦舟这无耻狗贼!”
到得天渐黑,杨太将潘莘之尸递给了暮天红和盖天豪道:“你们护师娘去洞庭湖君山等我。”二人一诧:“师父要去君山干什么?”却不敢多问,应道:“是。”接过了师娘之尸,转身而去。
杨太这才站起,回去找孔彦舟等官兵,然众官兵已被群雄杀退,杨太遂望钟相先前喝酒的大殿而去。大殿四周火把通明,杨钦等人已视杨太是害楚王父子三人的凶手,对群雄以礼相待,让群雄在寨里安歇。
杨太望大殿潜去,大殿里摆放着三口棺材,两口已盖上棺盖,尚有一口棺盖打开,一旁躺着一人,正是钟子仪,殿里跪满了社木寨的弟子,各自在呜咽祭拜。杨钦等人守在钟子仪身边,垂泪哭泣,钟子仪一时未断气,众人像是在等他断气。
杨太知道那两口盖上的棺木里躺的自然是钟相和钟子昂了,心下暗悲:“想不到恩公立楚国才四十余天,便遭了不测。而杨钦等这些下属不思去救少公子,却在这儿哭泣等死,他们不是将群雄视之为友了吗?为何不让他们救治少公子?”想到此,暗地冷嗤了一声:“少公子正是辛人展和孤杖阎等人所害,他们又如何会救?”
他环顾了一眼四周,并不发觉有其他派的人在,遂一纵身向大殿里落去。杨钦等人听得风响,回转身见是杨太,面色大变,道:“杨太,你还来干什么?”各取出兵器,作势要扑上。
杨太道:“楚王和两位公子爷并非杨某所害,让我来看看少公子的伤。”走向钟子仪。
刘诜和金琮舞兵器拦住,怒道:“莫非你现下还想对少公子下手?”杨太怒道:“我下不下手,你们还不是在让二公子等死?”避开二人的来招,向钟子仪抢去。杨钦和夏诚不及拔兵器,各出一掌击向杨太,杨太挥掌挡格,将二人击开,黄佐舞刀砍来时,杨太已纵身落到了钟子仪身边,将钟子仪抱起。
杨钦等人大喝道:“杨太,快放下二公子。”杨太道:“他中了孔彦舟的‘嗜血散’之毒,只怕活不过半个时辰。”黄佐道:“‘嗜血散’是什么东西?怎地我们没有听说过?”杨太道:“不但你们没有听说过,中原武林也知之甚少,这是西域的一种怪毒,见血便生毒性。”
众人半信半疑,刘诜随之又怒道:“你巧言令色,必是欲掩盖杀害楚王之罪,我们岂能信你?”
杨太冷冷的道:“好,那就算我害了你们的楚王和大公子爷好了,现今你们的少公子也落在了我的手上,你们欲要救他,便领社木寨所有的兵马入洞庭湖见我,不许让辛人展等武林各派入湖。”说罢,抱钟子仪破窗跳出。
杨钦等人抢出殿去看时,杨太如一只冲天巨鸟般抱着钟子仪在社木寨中几个起落,已没踪影了。
辛人展和群雄闻声赶至,往前追了一阵无果,蔫蔫而回,对杨太大骂不已。
赵信和白狐女一直躲在暗处跟随钟相和杨太等人。当看到钟相和孔彦舟、辛人展、孤杖阎在寨外山坳中相斗时,赵信本也想上去杀孔彦舟为
孙太傅报仇的,然想到他是在为大宋平灭反贼,这才暂时忍住作罢。此后又见了杨钦、夏诚等人抬着钟相之尸回来和潘莘遭火困诸事,只看得惊诧连连,想不到短短十多个时辰之间已发生了这许多大事。当晚二人又潜在钟相的大殿外,忽见杨太抢入了大殿中并抱钟子仪从殿里逃去,赵信一急,对白狐女道:“师姐,咱们万不能再留着钟子仪性命。”白狐女点点头,二人追杨太而去。
杨太抱着钟子仪往西边奔去,洞庭湖便在社木寨之西,湖中有一座小岛名君山,杨太逃到了湖边,从草丛中移出了一艘木船,将钟子仪放在船中,划桨入湖。
赵信和白狐女无舟可渡,当下砍伐木藤,扎了一张小筏,趁夜色也下了洞庭湖。月色如银,湖面闪着鳞光,一片银白,四周静悄悄地,远处的君山如白银盘里的青螺般点缀湖心。
船离湖心君山尚远,一条小船飞快驶出拦住二人,船首一人问道:“来者何人?”乃是暮天红。赵信早已想好应对之辞,道:“在下飞狐派弟子白慕雪白慕雨,奉师命特来拜会杨大侠。”暮天红道:“你拜会我家湖主有何事?”
赵信暗道:“原来杨太这厮已自称为洞庭湖湖主。”遂不动声色道:“在下探得中原群雄要来和杨湖主为难,特来报讯。”暮天红这才语气缓和,道:“请随船来。”引赵信小船往左侧驶去,来到一片竹林中。
三人登舟上岸,暮天红道:“请你们在此等候,我去知会家师。”遂觅路去了。
赵信和白狐女凝望竹林,林中竹子茂盛延绵,青秀挺拔,杆上斑斑点点,一阵清风吹来,沙沙作响,赵信忍不住对白狐女道:“师姐可知那些竹子之名?”
白狐女摇了摇头。赵信道:“这些竹子名叫湘妃竹。”白狐女奇道:“好别致的名字,为何叫这名字?”赵信道:“你看那竹杆上斑斑点点的是什么?”白狐女又摇了摇头说不上来,赵信道:“那是舜帝妃子的眼泪。”白狐女一震:“舜帝妃子的眼泪?她们为何而哭?”
赵信道:“相传尧舜时代,湖南九嶷山上有九条恶龙,住在九座岩洞里,经常到湘江来戏水玩乐,以致洪水暴涨,冲毁庄稼冲塌房屋,老百姓怨声载道,苦不堪言。舜帝得知后,茶饭不思,一心想要到南方去帮助百姓除害解难,惩治恶龙,便向他的两个妃子娥皇和女英辞别。
“舜帝走后,娥皇和女英在家等待着他征服恶龙的喜讯传来,可是一日日、一月月、一年年过去了,燕子来去了几回,花儿开败了几度,舜帝依然杳无音信。二妃担心极了,思前想后一番后,决定前去寻找。二人迎着风霜,翻了一山又一山,涉了一水又一水,终于来到了九嶷山,看见了一座珠贝垒成的高大坟墓。二妃问附近的乡亲是谁的坟墓如此壮观?乡亲们告诉她们这是舜帝的坟墓,他老人家从遥远的北方来到这里,帮助他们斩除了九条恶龙,却耗尽力气,流尽血汗,死在这里了。娥皇和女英顿时抱头痛哭。一直哭了九天九夜,把眼睛哭肿了,嗓子哭哑了,眼泪流干了,最后哭出血泪,洒在了竹竿上,你看竹竿这些点点泪斑,有紫色的、雪白的,还有血红色的,有的还印有指纹,那是二妃在竹子抹眼泪印上的,而二妃最后也哭死在了舜帝的坟旁。”
白狐女听得怔怔的流下了泪,道:“信儿,你答应我,一定要平安无事的……”赵信知道她把自己比作娥皇女英二妃而把他当作舜帝了,一时心下大动,道:“信儿一定好好的。”伸过手来轻轻拉住她手。
忽听得欷噗水响,一叶扁舟破波而行,舟上一人躬身划桨,来得飞快。若不是风清月白,赵信眼力又极佳,还真不易发觉。岸上几名大汉抢出,叫道:“来者何人?”但几声低沉闷响传来后,便没有了声息。跟着一黑衣蒙面人从山下窜上,身法奇怪,片刻没了踪影。
赵信自是知道那些大汉遭了毒手,一凛:“那个黑衣蒙面人武功高强,可不是夏诚、杨钦、金琮等人,师姐我们追去看看。”二人入洞庭湖本不是为杨太报讯,遂展开轻功追去。那黑衣人去得好快,片刻后即找不到了他踪影,生怕被其他洞庭湖弟子发现,二人遂躲缩了起来。
次日天明,杨钦、夏诚、刘诜等人果然驾着数十艘大船浩浩荡荡下了洞庭湖,上了岸后,迳到了一大殿前,写着“君山殿”三字,殿宇巍峨,一旁有阁亭相连,甚有气势,赵、白二人想不到这苍翠竹林里尚有如此景象,暗自诧异。
刘诜在殿前朗声道:“杨太,我们来啦。”不闻内应。金琮骂道:“奶奶的,那个杨太叫我们来见他,现下我们到了,却又不理我们,是何道理?”骂了一阵,又连叫道:“杨太,你快出来见我们。难道变乌龟不敢见我们了么?”
众人背后传来了一冷冷的声音:“我不是在这儿了么?你乱叫什么?”赵、白二人循声看去,只见十余丈开外,一人站在一丛绿竹旁,正是杨太,不知他何时已来到,忙伏低了身子。
杨钦、刘诜等人也是吓了一惊,想不到他悄无声息的潜至,众人浑不知觉。杨钦深知金琮鲁莽,率先走上前去,抱拳行了一礼,道:“我等已领兵马至此,杨先生有何吩咐?”他不称湖主而称“先生”,显然并不赞同杨太的“湖主”之封,连“杨大侠”也不尊称一声,只作泛泛之交称“先生”。
杨太道:“你们肯乖乖的将兵马率来洞庭湖,是不是另有什么企图?”刘诜道:“我们能有什么企图?你快将二王子交还给我们。”
杨太道:“你们带来了多少兵马?”杨钦道:“约有八万人。”当日杨太去后,杨钦等人商议一番,皆说救出二王子要紧,遂寻了些艇筏,领了兵马下洞庭湖去见杨太。
杨太道:“好,有这八万兵马也可逐鹿中原了。二王子还不能还给你们,不然,你们如何还肯听杨某的话?”金琮大怒:“我们本就不听你的话。”
杨太不理会他,道:“你们几人各领一支人马去下沚江口、阳武口、金风口、酉港、社木寨、船场寨、皮真寨等各处设立水寨,以防官兵来攻,然后依照此幅车船图,砍伐鼎州、德山、澧州、钦山、药山、夹山盛产的松杉樟楠等木材,改制车楼大船,设十余丈长拍竿,上放巨石,下安辘轳,顶系绳索,再添些木老鸦、鱼叉、弩拿子,嗯,还有轻便的海鳅船,也要造数百艘。”从怀里掏出了一幅车船图来,向杨钦掷去。
杨钦将图接过,并不作声。刘诜大怒:“你要设这许多水寨,造这许多大船干什么?”杨太道:“不然大楚如何能立国?如何能完成楚王的遗命?”刘诜道:“放屁!楚王何尝设这许多水寨,何尝造这许多船只?江山需要去攻城夺池才可得,岂在这儿守着一个水湖能得?”
杨太不想向他们多作解释,道:“楚王既交了玉玺给我,你们须当听我吩咐。”
赵信暗惊:“这杨太满怀谋略,他是想学梁山宋江等反贼,先守住一水寨作根本,再谋外张。”
金琮怒道:“你将我们当作你的役工了么?要造这许多无用的东西,没有一年半载岂是能成的?”杨太道:“你们吩咐好手下后,便各领两千兵马回来复命,我另有要事吩咐。”刘诜道:“你要我们累死累活,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杨太抬头向天,却不答他们。
杨钦一拉众人的手臂,意示二王子在他手上,须要一时忍耐,待救出二王子再说。金琮仍然气怒难消,道:“我们要先见到二王子。”
杨太道:“二王子毒未尽除,不能见人。”杨钦道:“那二王子何时毒能除尽?”杨太道:“这个便不足对你们道了。你们吩咐手下兵士下去,三天后再来洞庭湖见我,不许放中原武林各派进湖来,我要行登基之礼。”说罢,晃身不见。
金琮和刘诜等人大怒,破口大骂:“你说要依你便依了么?趁早别做了你的清秋大梦。”但翠竹依依,竹叶飒讽,早已不见了杨太身影。
金琮和刘诜犹在大骂,杨钦和夏诚忙将二人拉住,刘诜和金琮气道:“大哥和二哥为何阻住我们?你们不见他要登位了么?”杨钦道:“二位贤弟不可鲁莽,二王子还落在他手上,咱们不可蛮来,且咱们与他力拼,也拼他不过。”夏诚道:“不错,咱们只能按他的吩咐,见机而行。”金琮和刘诜这才不再出声。
便在此时,两颗小石子啪啪打至,将金、刘二人身后的数枝斑竹打得竹节爆裂,众人一凛,转头看去,只见远处数枝蒿草在微微晃动,才明白杨太刚才去而复回躲在那偷听各人说话。金、刘二人又要张口大骂,夏诚和杨钦忙按住了二人嘴巴,暗自庆幸刚才没骂,否则惹得他恼怒打在各人身上,那可有得受了。那丛蒿草动了两下后便不动了,各人知杨太已离去,遂也下了洞庭湖,各引兵马去设水寨。
当晚,赵信和白狐女辨别了一下方向,想去查找钟子仪寻机下手,忽山上隐隐传来了一阵箫声,二人一诧:“是谁这般夜深了,还在山上吹箫?”
赵信道:“师姐,我们去看看。”二人循着箫声往山顶上奔去,见一人坐在一棵横逸斜长的松树旁按箫而吹,那松树枝干粗壮,叶子萧萧,旁边堆着一高大新坟,正是杨太。不用说,那坟中埋的自然是他的妻子潘莘了,不知他何时已将妻子埋于此处。
溶溶月色下,杨太抚着墓碑而悲:“阿莘,我把你留在这儿了,此后日日夜夜,我们仍可相伴在一起,还有我们未出世的孩子,我们一家人还能在一起了……”脸上已满是泪水。
过了一阵,杨太横箫而吹,箫声郁闷凄婉,让人不忍落泪,跟着箫声生变,有如负千斤之重而行一般。赵信知杨太是以箫声倾吐心事,初时是怀念妻子的,后来像是向妻子诉起了心中的苦闷。
果然不多时,箫声止歇,杨太以箫敲击着树干,唱道:“世溷浊而莫余知兮,吾方高驰而不顾。驾青虬兮骖白螭,吾与重华游兮瑶之圃。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比寿,与日月兮齐光。哀南夷之莫吾知兮……”
白狐女低声道:“他在唱些什么?”
赵信道:“他唱的是屈原《涉江》中的诗句,说世道混浊没有人了解他,但他仍要高视阔步置之不理,坐上驾着青龙两边配有白龙的车子,同重华一道去游仙宫,登上昆仑山吃玉英,与天地同寿,和日月齐光。可悲啊,楚国没人了解他。”
白狐女道:“原来他在怨怪杨钦、刘诜、金琮等人不相信他么?”赵信道:“嗯,不过这杨太不知天高地厚,拿屈原自比,还以屈原的楚国比钟相的楚国,真是拿燕雀比之凤凰,拿萤火比之日月,哼,他还想当皇帝与天地同寿,与日月齐光么?”他已认定杨太是接替钟相后他大宋的又一大反贼,是以对杨太极怨恨,言语间不由对他多诋毁讥讽。
只听杨太又唱道:“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白狐女不识其文,又问赵信,赵信道:“这次他唱的是屈原《山鬼》中的诗句了,这首诗写的是一个女山鬼和情人约会的故事,女山鬼长得挺美丽,尽管道路艰难,她还是满怀喜悦地赶到了,‘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便是说竹林深处暗无天日,道路险峻独自来迟,可是她所爱之人却没有如约前来。她孤身一人伫立山巅,云海茫茫浮游卷舒,山色幽暗白昼如夜,东风狂舞神灵降雨,后来风雨来了,她仍痴心地等待着情人,忘记了回家,但情人终于没有来,天色晚了,她回到住所,在风雨交加、猿狖齐鸣中,倍感伤心、哀怨。杨太这次唱的像是在怀念他的妻子了,他把自己比作了那个女山鬼,把他的妻子比作了山鬼的情人……”白狐女静静的听着,出神呆住。
杨太忽停声不唱,喝道:“出来罢。”赵、白二人一惊,只道发现了二人,正想走出去,忽一人已从另一处走出,尖笑道:“杨湖主月下倚松石吹箫,好不雅致。”赵、白二人一眼认出正是昨晚从那小艇上窜上来的黑衣蒙面人,听声音看身形还有几分像孤杖阎,只是他不拿阎杖,腋下反夹着一把铁筝。
杨太一凛,道:“阁下何人?夜来造访,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