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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法场空梦 (2)

张觉躲于囚车中,只看得热血喷涌,对耶律念奴道:“这些人曾打骂过奴儿,此时官兵也为奴儿报仇了,只是死得也忒惨烈了些。”耶律念奴“嗯”了一声,点点头。她躲在囚车旁,反没有人来伤她。这一场拼杀和当日宋金围辽之战相比,其惨烈之况不相上下。

群雄已越来越少,漫山遍野尽是官兵和尸体、断剑残戟。山风劲吹而来,血腥味扑鼻令人作呕。人人均知已然无幸,只是不愿束手而毙犹在拼杀而已。

张觉疗伤一阵后,内力已恢复了四五成,他知官兵没有来杀他,是因他仍被囚车中且铁镣加身,无暇理会他而已,待官兵杀了群雄后,必也会来处死他的,当下便想出囚车和耶律念奴逃走。

这时半空中一黑衣蒙面人足尖点点,凌空飞踏而来。官兵中有人惊呼举枪去刺他,但一一落空。范琼一怒,足底用力在马镫上一蹬,身子从马背上跃起,半空中挥舞长刀向他削去拦截。那人身子如陀螺般一转,闪到他身后,伸肘一撞,范琼登时如断线风筝般掉下,直摔了个狗吃屎,牙齿也撞断了数颗。

张觉暗赞一声:“好身手。”那黑衣人直朝自己这边奔来,张觉一阵激动,正要向他问讯,那人突然一扬手,“呼”的一掌向耶律念奴当胸击至。

耶律念奴浑料不到那黑衣人会发掌袭击,一时无备,惊得呆了。张觉则大叫道:“念奴,快闪开。”但已然迟了,只听“砰”的一声大响,这一掌结结实实迅猛异常的打在耶律念奴心口处,耶律念奴一口血喷出,撞在了另一架囚车,登时一动不动了。

张觉惊呆了,狂呼一声,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双臂一振,将铁链扯断,豁刺刺的破车而出,赶过去抱起耶律念奴身子,惊呼道:“念奴,念奴……你怎样了,念奴……”便在此时,电光一闪,半空中数声迅雷击下,噼呖啪啦作响,震得人心胆俱丧,雨势更加大了,狂风骤雨泼涮涮的打将下来,天地间一片风雨。

耶律念奴脑袋低低的垂着,脸色一片苍白,嘴角处淌出了一道鲜血,但瞬即被雨点打散。张觉手足一阵发软,按住她丹田穴,以真气输入她体内,连声哭叫道:“念奴,念奴,你快醒醒,你快醒醒……,你不能丢下张大哥,你快醒醒……”

耶律念奴这才微微睁开眼,看见了张觉,声若蚊丝的道:“张大哥,我冷……好冷……”张觉一阵狂喜,忙一把将她抱紧,探着身子为她遮挡风雨。但暴雨如倾,耶律念奴的身子早已湿透了,他也仅是能给耶律念奴遮住头脸而已。

张觉一边将真气输进他体内,一边连声道:“念奴,你一定要挺住,你不能出什么事的,念奴,你听到了吗?念奴,念奴……”耶律念奴轻声道:“嗯,我听到了,张大哥,我好想……好想……回到大辽去,我不喜欢大宋,他们听信金人之言,灭了我大辽……”

张觉一怔,道:“原来你是不想到大宋来的,是不是?你是为了我才到大宋来的,是不是?”耶律念奴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之色,道:“张大哥,你喜欢到哪儿去便到哪儿去罢,我始终跟着你的……”她心意被心上人知晓,自然欢慰,只是声音却渐渐弱了下去。

张觉大惊,急忙又大呼道:“奴儿,奴儿,你一定要挺住,你不能扔下张大哥的,你快答应张大哥,你快答应张大哥,不能扔下张大哥……”

耶律念奴又睁开眼,弱声道:“好,奴儿答应张大哥,奴儿不会扔下张大哥的,就像当初张大哥也不想扔下奴儿一样……”张觉已满脸泪痕,摇了摇头,他当初怕照顾不了她,趁她睡着时将她留在了山洞中,岂知她日后为了寻找自己,竟受了许多苦难,现下耶律念奴不但不怪责他,还为他开脱……一时心如刀绞,泪如雨下,却听得耶律念奴又低低的道:“张大哥,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到大宋来吗?”

张觉哪里还有心思去猜想?只管摇头,心想此时她能说话,神智保持得清醒,或许尚能无恙。

耶律念奴道:“除了我恨大宋灭了我大辽外,还由于宋人太多尔虞我诈,他们争权夺利,用尽诡计手段,张大哥,我担心我们会中了人家的圈套,我们始终是斗不过人家的……”张觉又一阵心如刀绞,道:“奴儿,你别说了,张大哥都知道啦,待你伤好以后,我们便到大辽去,再也不去大宋了……”

耶律念奴轻轻的摇了摇头,道:“不,张大哥,奴儿若不说,以后便没有机会再说了……奴儿想和张大哥说说话……”张觉放声大哭了起来,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耶律念奴嘴角处的鲜血被雨水打散,流到了他的衣衫上。

耶律念奴看了他一眼,又道:“张大哥,你不要难过,你还记得我们还没到营中去救人那日我对你说过的话吗?”张觉一怔,道:“记得。”蓦地明白了她的话中深意,惊震道:“念奴,你当时说要回大辽,是不是已知道此去会发生甚么事,是不是?是不是?……”

耶律念奴道:“其实那日我们去燕山府时,我便知道有今日之事了……”张觉道:“这般说,你是知道此去是凶非吉了?”耶律念奴微微的点了点头,道:“是,张大哥你想以我们区区二人,如何能进得千军万马的大军营中去救人?且童贯本来对你们黄教和我大辽又恨之入骨,如何会让我们脱身?”

张觉道:“那你为什么不早说?若你说了,我便不会再进去救人了……”耶律念奴道:“你是黄教南天门使,黄教有难,我如何能阻你行大义?……”

张觉恍然而悟,悲绝不已:“原来她说先回大辽再来救黄教弟子却是在提示自己,让自己和她再相处久一些,但自己却蠢笨如牛如驴,不能明白她的含意,执意要去救黄教弟子,她知道此去必死,仍甘愿随我前赴,她是为我去死的……她抱着死志而去,明知大辽已不可回,明知我们已不能在一起,仍赴之如甘……”更加明白了她对自己这份深情厚意,又嚎啕大哭起来,泪落如雨,脸上已分不出是泪水还是雨水。

耶律念奴气息一阵急促,张觉吓得手足发软,拼命以真气传入她体内。耶律念奴又微微缓过气,道:“奴儿召得群雄来救你时,只道我们当真能逢凶化吉,躲得开这场凶险了,但还是不能躲过……,张大哥,你不要伤心,奴儿知道张大哥并不喜欢到大辽去,奴儿一个人回去便好了,只是奴儿担心,不知还能不能回大辽去……,张大哥,你说我还能回大辽吗?”

张觉早已泣不成声,连连点头道:“能,奴儿一定还能回大辽的,张大哥这便和你回去,你千万要挺住,千万要挺住……”

耶律念奴又努力抬起头瞧着他,道:“张大哥,如果有来世,奴儿一定还跟着张大哥……张大哥,你嫌弃奴儿么?”张觉大哭道:“张大哥不嫌弃奴儿,张大哥岂会嫌弃奴儿?张大哥得和奴儿在一起,不知有多快乐……”

耶律念奴脸上又微微露出一丝笑容,伸出手欲要抚摸一下张觉脸颊,但举到一半便无力再举。张觉忙抓住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脸上,耶律念奴轻动了一下手指,道:“张大哥,大辽国亡了,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要去陪我父皇的,我只道可多陪陪张大哥些时日,多看看张大哥几眼,但这一天却来得这般快,这般快……”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气息更加急促,张觉忙又叫道:“念奴,念奴……”

耶律念奴断断续续的道:“念奴是不及嫁给张大哥为妻了,若念奴能嫁给张大哥多好……,以后,张大哥你一定要好好爱惜自己,不要为奴儿难过,忘了奴儿,忘了大辽……,找个比奴儿更疼你爱惜你的人,奴儿要回……大辽去了……”说罢,手松垂了下来,头也向张觉胸前靠去。

轰轰轰,一记猛雷击下,直震得张觉毛发直竖。他轻轻将耶律念奴身子松开,却见她眼角处两行清泪悄然滑落,人已一动不动了,张觉顿时惊呆了,摇着她身子,狂呼道:“奴儿,奴儿……你醒醒,你醒醒啊……,张大哥不能没有你啊,奴儿,奴儿……”急忙又以真气输入耶律念奴体内,但忙乎了几下,耶律念奴哪里还能稍动?衣服和头发上的水滴不住淌下,手足越来越冰凉了。张觉顿时如坠万丈冰窟之中,脑中一片空白,狂啸一声:“奴儿……”

这一声拼尽全力叫喊出,群雄和众官兵均没听过这般惊天动地、悲恸欲绝的叫唤,被震得打了一个颤,停下兵器向他瞧去,待看清是又死了一个人后,才又斗作一处。

张觉将耶律念奴紧紧搂抱在怀中痛哭,头顶的响雷依然在滚来滚去炸个不停,仿佛要将众人心胆俱要震裂一般。那黑衣人见状,冷笑一声,转身便逃。张觉听到笑声,这才回转过神,大叫道:“狗贼,你为何要害死我奴儿?还我奴儿性命来。”“呼”的一掌拍了过去,当真石破天惊,排山倒海。

那黑衣蒙面人嘿嘿一笑:“封禅掌?”举掌相迎。只听一声大响,那黑衣蒙面人面上黑巾并未脱落,身上黑衣却被掌力撕裂,露出了一件银色铠甲。

张觉一怔,登时如坠冰窟:“原来他是朝廷兵将,我怎能指望他救我和念奴?若我早知他是朝廷爪牙,叫念奴防备,念奴也不会遭他毒手了。”悲怒悔恨交集,抬手第二掌又击去。

那黑衣人像是不敢再接他掌力,转身飞奔而去。张觉大叫一声:“狗贼,看你往哪儿逃,你别逃。”抱起耶律念奴,追了上去。他悲痛之余,浑忘了伤痛,虽抱了一个人逃,仍奔得甚快,但一时尚不能追上他。

张觉慌得狂呼大叫,欲要用言语相激那黑衣蒙面人停下,那黑衣人浑不理会,二人一前一后在乱军中东奔西突。那黑衣人穿了宋将铠甲,官兵并不加阻拦,而张觉紧跟其后,待得官兵发现时,张觉也一下穿了过去,是以二人在乱军中东一转西一拐,并不受官兵拦阻,竟不似群雄那般难以突得出去,且有的官兵见了二人追逐,还停下打斗观看,不知发生了甚事。

二人也不知穿过了几层人群,奔过了几多风雨,约摸过了一盏茶时分后,终于从乱军中冲出,张觉仍紧紧追着他。那人轻功好生了得,如离弦之箭般,略一辨方向,向北面奔去,张觉抱着耶律念奴穷追不舍,虎步如风,一跨便是丈余,也毫不落后,不屑半个时辰,二人迳奔出了数十里远。

那人回头瞧了一眼张觉,冷笑两声,仍向前疾奔,一下速度加快了许多。张觉忙又提了一口气,阔步追上,大叫道:“你是谁?为何害死我念奴?有本事便停下来和我一决生死。”但那人浑然不理仍只顾狂奔。就这样,二人一前一后的追逃,始终相距十余丈远。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后,雨势已住,一轮白月升于东岗,月色如银似水。二人已奔出了百多里远,张觉渐觉双臂有些麻木,脚步也不如先前那般疾快,但看那人时,仿佛也是力气大耗一般,只跑在自己跟前七八丈远处,当下又提气疾步赶上去。那人见张觉提速,遂也加快了脚步,二人一下又保持了十余丈远距离。

张觉低下头,看见了耶律念奴苍白无色之脸,忍不住又一阵心如刀绞,默念道:“奴儿,张大哥一定要为你报仇,一定要杀了这狗贼,你便在张大哥怀里睡罢……”一阵悲意自心底涌起,添加了无穷力量,又怒叫道:“狗贼,有种的停下来作一死战,这般逃跑算什么英雄好汉?”但那人只冷笑不理。张觉狂叫连连:“你想逃脱么?任你奔到天涯海角,我也要追上你。”仍抱人急追下去。

到得第二天黎明时,二人已奔到了一片山岗中,前面现出了一片金兵的营帐,一眼瞧不见尽头,营内一队队脑后拖着长鞭子的女真人在来回巡营。

张觉见那人被金营阻住,才松了一口气,大声道:“看你这恶贼尚能逃到哪儿去?吃我一拳!”也不放下耶律念奴,一记长拳击了过去。那黑衣人似是接不了他这一拳,身子一个趔趄,滚落了金营中。

张觉暗吃一惊:“私闯军营,若被发觉,只怕便没有性命了。但这狗贼逃进金营中,我岂能让他跑掉?”想到这儿,顾不得许多危险,抱着耶律念奴也跃身进了营去。

一队金兵很快围挡上前,一百夫长道:“你是谁?竟敢闯我军营寨?”张觉道:“有一个宋人逃进你们的营中了,你们快将那个狗贼交出来给我。”那金人道:“什么狗贼?老子营里没有狗贼。看你是个治丧的,老子不想沾了晦气,才不与你计较,快快走开,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

张觉大怒道:“我明明看见他奔了进去,你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这恶贼便是躲到了玉皇大帝老儿,我也要将他揪出来。”说罢,阔步往营中抢了进去。

那百夫长怒道:“你找死。”挺枪刺向张觉后心。张觉身子一侧,让过他枪头,又向里抢入。那百夫长一愣,勒转马头冲向张觉,半空中绰枪而刺。张觉回手一掌,将他击落马下,随之赶上去抓住他胸口,一把举过了头顶。

那百夫长吓得嗷嗷大叫。张觉环顾了众人一眼,大声道:“我并不想杀人,只是要将那狗贼找出来。快说,那个狗贼在哪儿?”一手提着那金将,一手横抱着耶律念奴,一步步向金营中走去。众金兵不敢阻挡,一步步往后退却。

忽然又一队金兵驰出,为首是一名千夫长,喝道:“阻住这南蛮子。”后退的众金兵这才发了一声喊,猛扑上前。

张觉将那百夫长摔掷了出去,撞翻一大片抢上来的金兵,然后大叫着:“你这狗贼是谁?快出来见我,快出来见我!”向里疾闯而入。众金兵闻讯,纷纷赶来,重重将他围住。

那千夫长大怒,挺枪向他刺去。张觉一侧身,抓住了他枪头,“啪”的拗断,一晃身转到那千夫长身侧,勒住了他脖子,枪尖对准了其咽喉处,道:“快说,那个黑衣人到哪儿去了?他藏到哪儿去了?”那千夫长面色大变,但仍道:“老子不知道,便是知道了,老子也不告诉你。”

张觉大怒,手臂一紧,枪头“扑”的插进了那千夫长脖子右侧,那千夫长脑袋一歪,闷哼一声,扑地扭动几下身子而死。

张觉一晃身,又抓住了一名金兵,将之高高举起,大声喝道:“你说,那个黑衣人在哪儿?”众金兵见他抱了一人,仍能将一人高举过顶,神力惊人,无不后退。那金兵吓得魂不附体,哇哇大叫,如何还会说话?张觉将之奋力一摔,那金兵头撞在硬石处,摔得脑浆迸裂。

张觉又连连抓出,或掷或摔,连伤了数人性命,然后又往营帐深处奔去,大呼道:“你们快将那个黑衣人交出来,否则老子踏平你们这鸟营。”他找不见那黑衣人,渐渐狂躁起来,往前一纵,落到了两名金兵跟前,“砰砰”两掌将二人打得头骨碎裂而死,然后劈手一挟,夺下一杆长枪,奋起神威,片刻间,打得众金兵人仰马翻,地上躺了数十具金兵尸首,口中呼道:“不交出那恶人,老子便踏平你这鸟营去。”又往里闯入,金兵莫不能挡。

忽然金兵大队涌来,有数千人之多,为首之人矮小精悍,乃是娄室,看见张觉,又惊又怒:“张觉,你还没死么?”张觉也是一怔,想起了在燕山府时义兄王安中杀狱犯替己之事,但现下欲要遮掩也来不及了,也来不及多说什么,遂又猛杀不休。

完颜娄室一下明白王安中杀的是假的张觉,暗自气怒,命金兵擒杀这真张觉。

金兵越聚越多,张觉抱住耶律念奴,不住腾挪躲闪。单靠一手已难应付,当下身子一纵,远远落了开去,将耶律念奴放在地上,道:“念奴,你且在这儿等一下张大哥,张大哥现下便为你报仇,一定将那黑衣人抓住碎尸万段。”又夺多了一杆枪,双枪舞动,有如风车一般,闯入人群,挡者无不披靡。

娄室看转眼被他伤了百多人,大是惊怒,转眼瞧见了地上的耶律念奴,一诧之后,喝斥诸兵将道:“且将那辽国公主尸体捣烂了。”

数十名兵将应令而去,张觉大吃一惊,将手中两杆长枪掷出后,又连夺了十余杆枪呼呼的投掷过去,那数十名金兵登时被长枪自后刺入,或三四人一串,或四五人一串,成排倒下。

完颜娄室看见张觉如此武功,也不禁惊震住。张觉一个纵跃抢到耶律念奴身边,将耶律念奴抱起,道:“念奴,张大哥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了,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了……”足尖一点,抱耶律念奴跃到了一匹马背上,横放在身前,然后策马向前面的金帐冲去。长刀起处,只见一片刀光血影,头颅滚滚而下。

完颜娄室大惊不已,无奈诸兵将均不能制住他。张觉冲到一座大帐前,一刀将帐劈开,大叫道:“狗贼,快滚出来。”但帐内空无一人。他又驰到另一座帐前,挥刀劈开营帐,大叫道:“狗贼,有种的你便滚出来,滚出来!”帐里有数名金兵在休歇,见有人闯入,急忙去找兵器。张觉大怒,横刀数劈,将众人一一断成了两截,又往另一处大帐驰去。

他从一座山坡上杀下来,又往另一座山坡杀上去,连挑了金兵数十处营帐,一路上来去如风,如入无人之境,依然毫无那黑衣人之影,不由心若丧死:“那狗贼能逃到哪儿去?难道他当真不见了么?”提刀立马于山坡上,四处远眺寻找,刀口已卷了数个口子,一滴滴鲜血顺着刀尖落下。

金兵发现了他,又纷纷涌上,有的手持飞绳绊索,有的放箭,叫嚣道:“抓住他,抓住他,将他和那女子万马践尸!”从四周围拢。张觉想起当日教主蒲燕阳所遭的暗算,忖道:“那狗贼日后我再找他手刃罢,念奴已死,我岂能让她如她父亲一般遭人万马践尸?”一勒马头,长啸一声,往坡下纵马冲去。

金兵已将他下坡之路紧紧围住。张觉盘舞长刀,削挡往头上飞来的绳套,将数十个绳套削断,“呼”的冲进了金阵中。金兵拉起数十道绊马索,张觉顾此失彼,只挡得头上的飞绳,却顾不及地上的绊马索,那马儿登时被绊中,惊嘶一声向前跪跌了出去。

张觉大吃一惊,抱着耶律念奴翻跌在地,滚了数滚。眼看又要掉入金兵装在地上的绳套中,疾忙提了一口气,长刀在地上一撑,身子又腾空而起,抱着耶律念奴落向另一匹马儿,将马上的金兵踢翻下马,又策马舞刀往坡下杀去。

但他已闯进金营深处,前面密密麻麻的尽是金兵,以教主蒲燕阳的武功尚不能脱困,他张觉武功远在蒲燕阳之下谈何容易?当下打定主意:“便是死,我也要和念奴死在一块儿。”解下腰带,将耶律念奴绑扎在胸前,然后大呼一声,又夺了一杆长矛,左手挥刀,右手舞矛,狂杀下去。

突然,一支长箭“嗖”的自背后破空射至,力道甚猛,张觉回刀拍打。那支箭一下折为两截,箭头仍向张觉射来,“卟”的插中了肩头,箭簇尽没于肩!

张觉只觉钻心般疼,左手之刀脱落马下,回头看去时,只见一少年金将领着盾牌兵、铁甲兵、黑骑兵、弓弩手等黑压压的来至,手中尚挽着一副强弓,原来是金太宗完颜晟的儿子,封为霍王的完颜斛孛束,显然适才这一箭便是这斛孛束所射。

完颜斛孛束驰到跟前,喝道:“哪儿来的南蛮子?竟敢在此大呼小喝!”伸手往后抓过了一名金将的银枪,然后枪花一抖,催马上前,一杆银枪矫若游龙般搠向张觉面门。

张觉暗道:“此人也是灭了大辽的金将之一,奴儿,张大哥为你大辽报仇。”也不拔出肩头箭杆,侧身架开他枪头,另一只手向他腰间拍去。完颜斛孛束反应敏捷,枪杆一沉,向他手臂击落。张觉若不撤招,便是断臂之祸,暗道:“这贼厮鸟也有些武艺,怪不得敢四处撒野。”手腕一转,变掌为抓,同时另一手所持长矛猛向他面门掼去。这两招一气呵成,左右分袭,斛孛束无法化解,顾命要紧,急忙身子往后一拔,跃下马来,手中银枪被张觉夺了去。

斛孛束又惊又怒,却不肯就此认输,右手凌空一抓,又抓过了一名金兵手中的单刀,跃身上马扑了过来,左三路,右三路,一口气向张觉砍出了十七八刀。

张觉连退了数步后,趁他换招之际,蓦地大喝一声,横矛向他腰间扫至。斛孛束双足一蹬,凌空而起,兜头向张觉挥刀砍下。张觉将矛往上一搠,一道寒光疾向他当胸刺去。斛孛束应变也奇速,挥刀斜削,将那长矛矛尖削断,然后顺着矛杆滚下,单刀抡圆,疾劈张觉。

张觉暗惊,不待他单刀砍出,将矛一震,将他身子击开,同时一掌上击。斛孛束不及砍下,发掌抵挡,身子借势跃起。张觉暗喜,趁他身子离开矛杆之机,长矛一缩一抖,“嗤”的刺进他右肩头中,一下被张觉撑住举起。

斛孛束痛呼一声,单刀脱手飞出,伸手去紧紧抓住那矛杆,以免被刺得更深。鲜血顺着矛杆流下来,满脸痛苦之色,幸而他身穿铠甲,矛尖又已被削去,否则已是透肩而过。饶是如此,斛孛束也已疼痛入髓。

娄室疾奔了过来,惊呼道:“小霍王!”张觉高高刺举着他,要将他用力往地上掼摔去,众金兵齐声惊呼。跟着又十余骑疾奔而至,为首一人道:“不可伤了霍王。”张觉转头一看,乃是完颜宗望!完颜宗望见了张觉,一愣,才知上了王安中的当,喝道:“张觉,放下小霍王。”

张觉见四周已是黑压压的人群,任自己武功再高上十倍也已无法杀透得出去,心下一动,向斛孛束瞧了一眼,暗道:“看来我须得倚仗此人出去。”当下大声道:“若要我不杀他,便快快让开。”他初时欲要摔死他,现下已是不肯杀他了。

完颜宗望大声道:“大家且退开。”众金兵遂让开了一条路来。张觉一手高举矛杆挑着斛孛束,一手抓着马缰,身前犹绑着耶律念奴,策马缓缓往前而行。众人皆被这一幕惊住了。

驰了一盏茶功夫后,终于出到了营外,前面再无金兵阻拦,张觉这才暗松了一口气:“今日若不是得赖此人,我和念奴皆要遭万马践尸了。”当下用力将矛杆往后一抖,甩脱了斛孛束。

斛孛束“砰”的掉在地上,众将忙上前将他扶起。斛孛束从未有此败辱,如何肯放张觉走?夺了一根长枪和一把钢刀,将长枪猛向张觉掷去,同时跃身而起,挥钢刀随后向张觉砍至。他掷长枪是阻张觉逃跑而已,随后的出刀才是要取张觉的性命。

张觉听得背后风响,挥矛往后一击,那长枪倒转枪头,往后飞回,不偏不倚“嗤”的插进了斛孛束心口中!斛孛束掉落地下,口吐鲜血慢慢不动了。

众金兵大惊,忙抢过去叫道:“小将军,小将军……”但斛孛束已气绝而死。完颜宗望和娄室赶至也呆愣住了。张觉万料不到这一击竟要了斛孛束性命,急忙纵马逃去。

完颜宗望大怒,命金兵将之擒住为斛孛束报仇。满营金兵倾尽而出,纵骑追张觉而去。

张觉和耶律念奴同乘一骑,如何逃得过金兵轻骑?眼看千余名金兵渐渐追近,忙驰进了林子中,然后将长矛一扔,横抱了耶律念奴纵身落到了道旁的灌木丛中,那匹坐骑仍往前奔去。过不多时,大队金兵即飞驰而过追下去,张觉赶忙抱耶律念奴往林子深处疾奔而去。

也不知奔了多远,张觉才在一山泉处将耶律念奴放下,耶律念奴双目紧闭,脸额上仍贴着一绺被雨水湿透的头发。张觉掬水轻轻将她脸上洗净,理直了她额角上的头发,忍不住又已痛哭出声:“她本是大辽的公主,却为我这一介武夫而亡,我如何对得起她?如何对得起大辽?”低下头,轻抚其脸,泣道:“念奴,如果张大哥不是要回到大宋,不是执意去救人,你就不会离张大哥而去了……都是张大哥的错,都是张大哥害了你……”说到伤心处,凄惋欲绝,呆呆的注视着耶律念奴,浑忘了拔出肩后之箭。他自被囚住后,已数天不食,身体本来极虚弱,现下他像是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就连身上受了极重的伤,也不觉得疼痛了。

过了许久,张觉才又道:“张大哥这便和你回大辽去,你是大辽国的公主,张大哥岂能让你葬身异国?……”弯下腰,又抱起耶律念奴,往西北方向而行。

几阵北风吹过,十余只征鸿悲鸣着掠过头顶,向远处南峰飞去。张觉抬头看了看去雁,又想起了三秦派,那儿的化龙岗正是一年一度射雁的好地方,而当初自己也是在那儿打伤了耶律念奴,在那儿遇上她,往事犹历历在目,但花开花落,流水不复,转眼已过了一年了,耶律念奴也躺在他怀中已死去,并不是当初抱着她娇叱气骂寻医问药的伤时,他悲不能已,不信已发生了这等天人两隔的大变……

张觉又抱耶律念奴向北行了两天后,终于看见了一些刻着契丹文字的残城破池,低下头对耶律念奴道:“念奴,我们已回到辽国了,你再睁开眼睛看看罢……张大哥已陪你回到辽国了……”但耶律念奴只是微仰着头,脸色苍白,如何能稍动一下?

张觉霎时又一阵伤心欲绝袭上心头,抱她往城外荒岭走去,四处已是一片渺无人烟,到得一开阔山野时,张觉身心俱疲,颓然坐倒在地,双臂已然麻木,这才将耶律念奴轻轻放在地上,呆呆的瞧着她。

许久后,他才拔出肩头之箭,用箭在地上慢慢的挖坑,挖了数个时辰,挖好了一土坑,他背后鲜血将衣衫打湿了一大片,但他哪里知道疼痛?

张觉看了看耶律念奴,又看了看土坑,一阵阵心颤,无论如何无法将耶律念奴放下坑去。耶律念奴已死多时,但依然面色如生,有如昏睡。

当晚,张觉又将耶律念奴抱在怀里,回想起她否认窃诀时胡搅蛮缠的神态,她在飞狐塞的失国之悲,她强忍悲痛跟自己回大宋的至情至爱,忍不住又泪水长流,道:“念奴,你怎么丢下张大哥忍心一个人去了?大辽国亡了,你心伤至死,奔波不停,营营役役地活着,但现今老天爷也要你去了……要你孤单一个人去了,你丢下张大哥怎么办?……张大哥虽对不起你,但你怎可丢下张大哥……”说到这儿,泣不成声,已不能自控,“今晚是张大哥陪你的最后一晚了,本来张大哥以为能照顾你一辈子的,却不想你还是离张大哥去了。以后你若觉得孤单时,再来找张大哥罢……”

到得月又参横时,他才抱起耶律念奴,慢慢的放进土坑里。轻轻整理好她衣衫。又端详了老半天后,这才抓起一把黄土,慢慢的撒到她身上,黄土滴滴洒洒的掩至耶律念奴当胸,张觉双手颤抖着,无论如何不舍得将耶律念奴头脸淹没,情知这一抔黄土撒下去,便永世难见了。他久久的凝视着耶律念奴,如塑像一般,欲哭已然无泪。

月亮终于渐渐在天际隐没,天色又暗将下来,瞧不清耶律念奴面目了,张觉这才闭上眼睛,转过脸去,双掌朝黄土堆上奋力一推,黄土瞬时如潮水般漫过了耶律念奴头脸,一下将她埋没。张觉回过头来睁眼看不见耶律念奴,顿时“哇”的伏土大哭起来。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张觉才止住哭声,呆呆的坐在黄土前。到得天亮时,天空中忽飘起了小雪,现正是八月天时,但辽西八月已见飘雪。张觉凝视黄土良久,又用双手刨土,慢慢的为耶律念奴堆了一个坟茔。

张觉找来一条石块,欲要刻下“亡妻耶律念奴之墓”几字,但想到念奴至死仍是冰清玉洁的身子,也未和自己行过夫妇之礼,如何能称之为妻?想了许久,才在上面刻下了“大辽蜀国公主耶律念奴之墓”几字,然后伸掌一拍,石块应声入土,竖于坟前。张觉凝视着石碑,想着黄土下的耶律念奴,心中又一阵悲恸欲绝。

天空雪絮越飘越密,忽忽洒洒的在张觉身遭和坟茔前飞舞来去,不多时,地上便盖了一层白,也履盖了那小小坟茔,张觉静静的呆坐于坟前,动也不动。

许久,他肩头和腿上一阵钻心般疼痛传来,才记起身上之伤,撕开衣衫一看,伤处血水不停的渗出,已然变黑,才知这几天来处于悲愤惊怒中,浑忘了满身伤痛,此时伤情已加重。

张觉急忙挥指封了伤处要穴,拾了些干枯的柴草,燃起了一个小火堆,从怀里取出一把匕首,放在火焰里烧了几下,然后挥刃割剜去伤处的腐肉,他直痛得满头是汗,这般忙乎了半天后,才将腐肉去除,取些金创药敷上,强打精神盘气疗伤。

过了两个多月后,张觉身上各处刀枪箭伤才好了大半,伸手进怀里碰触到教主所送之物,暗道:“不知教主要交什么给我?”取出来一看,是一灰布包裹之物,这数月来他一直没有打开,只盼有了教主消息后再还给教主。现下教主消息全无,他忍不住将灰布解了开来,眼前三字顿时让他头晕目眩,原来这赫然便是《龙蛇诀》!蒲燕阳在危急时,想这本《龙蛇诀》是张觉舍命寻来,是以还了给他!

张觉明白了教主之意,心头大热。他略翻了几页后,又想起了耶律念奴为此诀历尽艰苦的情景来,他一直抱着她往东回玉皇顶,但她却不愿将此诀拿出来,一路上与自己“斗智斗勇、嗔痴怨怒”,直至他性命攸关的最后一刻,才拿出诀救了他……往事历历在眼前,这本秘笈也似尚留存着耶律念奴的余温,但她已带着无恨眷恋长眠于此地下……张觉又热泪滚滚而下,将那诀也打湿了,便合拢来又放进了怀中,不敢再看。

眼见耶律念奴七七丧期已守满,张觉欲抽身而去,回头一眼看见耶律念奴严冬厚雪下覆盖着的孤伶伶的坟茔,忍不住又一阵酸楚:“寒冬大雪,念奴一人在此定然倍感凄凉,我岂能现下便离她而去?”遂又坐下守护在耶律念奴坟旁。

天更寒了,雪更大了。张觉无厚衣御寒,只得每日练功打坐,幸而他内功深厚,虽隆冬大雪也不能冻伤他。而张觉也愿越寒冷越好,仿佛只有这样折磨自己,才能报得耶律念奴深情之万一。

这一日,他又在练功,看见不远处几棵桑树枝上发出了几粒青亮的嫩芽,风雪也渐渐少了,这才惊觉一年早尽,冬去春来,忍不住又一阵伤感:“想不到念奴一去已有将近半年……我有半年不曾见着念奴了……”一时人去物非,恍若隔世,又呆呆的瞧着耶律念奴坟茔,怔怔的落泪。

幸而此时山川冰雪开始暖融,流水又复潺潺,百花吐艳,鸟儿啾啾婉鸣其间,这才心下略慰:“念奴,张大哥本来是要一辈子守在你身边的,但那个黑衣人不找到将之凌迟处死,张大哥如何对得起你?张大哥现下便去找那个黑衣人报仇,待张大哥杀了那个狗贼后,再回来永陪在你身旁。”略一顿,又道:“这儿有山泉小鸟、鲜花白雪,念奴,你若觉得孤单寂寞了,便听听小鸟的啼叫和闻闻花儿的香气罢。”这才站起身,转身缓缓离去。

半月后,张觉又寻到当先的金营中查找那黑衣人下落,但金兵早已撤去,只得觅路南回,一路上暗道:“那黑衣人是个宋将,嗯,我且再到童贯营中去找他。”

十多天后,一场大寒南袭,纷纷扬扬的下起了大雪,张觉裹衣而行,来到了燕山府,心下一喜:“又去叨扰王兄一杯水酒了。”但进得城来,城里已人去室空,城楼上赫然吊着一颗头颅,竟是王安中的!张觉大惊不已:“王兄的头颅如何会被挂在城楼上?城中又怎地空无一人?到底发生甚么事了?”

隐隐暗觉此事或与自己有关,“当初王兄正是用一个案犯的头颅顶替了我交给完颜宗望,后来我在追那个黑衣蒙面宋将时,不小心被完颜宗望和完颜娄室认出,难道金兵后来回军攻陷燕山府杀了王兄?……”想到这儿,一阵不安,将王安中的脑袋取下,埋在了城外,恭恭敬敬的拜了数拜,这才转身去决定查个水落石出。

这一日,近了一村子,见四处断墙残垣,无一人影,张觉暗诧,推开一扇柴门,院子里杂草丛生,雉飞兔逐,几段白骨散落草丛间,大惊:“这村子来了强盗山匪么?怎地杀了这许多人?”又往别处几家农舍走去,一般的见白骨散落于村野间。

张觉霎时惊震住了:“是谁将这村子里的村民杀光了?”

到得当晚,他又进了另一村子,眼前景象竟也是白骨累累,断墙残垣,和先前那个村子毫无二致。张觉呆住了:“怎地这个村子也遭了洗劫?难道两个村子遭的是同一伙人所为?大宋官府呢?怎地让那些贼寇杀害了这许多百姓?”

当下继续南行,但此后连过了十余个村子,眼前所见一般是尸骨遍地,断墙残垣,惨不忍睹。张觉心头顿时掠过一丝不祥之感。

他快步而行,这一日到了兖州附近,一大队百姓或肩扛背包,或拖儿挈女,或牵赶牲口,冲风冒雪行来,个个衣衫破敝,形容枯犒,冻得瑟瑟作抖。当中一中年妇女怀中犹抱着一婴儿,那婴儿大抵是冷饿极了,不停的大哭。那中年妇女没法哄得他住,只怔怔的瞧着他,目光灰暗无神又充满怜爱。

张觉见状,不由眼圈红了,正要现身前去相助。忽见四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向林子尽头一间木屋走去。张觉看这四人行止不俗,跟了上去,虚步掩到窗户下,小心探头往里瞧去,见屋中盘坐着一人,赫然是蒲教主的师弟谢野狐,暗诧道:“他如何会在这儿?”

不一刻,那几人来到林屋前,解下斗笠,抖落蓑衣上雪花,鱼贯进了木屋中。

谢野狐见了四人,站起来迎道:“虚中兄、刘兄、吴兄、士谈兄,你们怎么来了?”那四人向他举手还了一礼,当先一人道:“孙兄,终于找到你了。”此人复姓宇文,名虚中,为资政殿大学士,身形微胖,留着一部大胡子。张觉暗自一诧:“教主的师弟不是姓谢么?怎么叫他孙兄?”

谢野狐招呼四人坐下,每人倒上了一碗暖酒。宇文虚中问道:“孙兄为何不回朝去?”谢野狐神色一暗,欲言又止。

左首一人遂小声探询道:“听童贯说,孙兄并非姓孙,而是逆贼蒲燕阳的师弟?”此人姓刘名著,约摸四十余岁年纪,长得有些苍老瘦削,穿着一件褐浊衣衫。

谢野狐这才点了点头,道:“不错,在下原是姓谢,贱名野狐。孙溥只是谢某进宫后所取名字。”众人一诧,谢野狐继续道:“谢某原是昆仑山折梅派弟子,因机缘偶合救了小王子而入宫。怕有人进宫来找谢某,是以不得计另取名孙溥。七个月前,谢某也想回京去,后来却被童大人以黄教弟子之名缉捕,谢某不得已,躲藏于此。”众人这才恍悟,张觉也明白了其中原委。

宇文虚中道:“那谢兄还打算回朝么?”谢野狐点了点头。宇文虚中叹了一声,眼一红,道:“那我们该叫你一声孙太傅才是。”

张觉一怔:“难道他是当朝太子的师父?”当日谢野狐和蒲燕阳在玉皇顶上谈论,他和萧洞天等人不便旁听,远远躲了开去。是以并不知道谢野狐身份。

谢野狐一怔道:“虚中兄如何这般说?”宇文虚中道:“完颜宗望已两度围困京城,徽宗皇帝禅位作了太上皇,现今皇上是钦宗皇帝,而谌儿已然被封为太子了。”那谌儿年方四岁,是钦宗皇帝之子,拜谢野狐为师。

张觉大吃了一惊:“莫非金兵已南下侵宋?”一下想起义兄王安中的头颅和那些村庄的白骨,恍然而悟,只惊得背后冷汗直冒:“原来义兄和荒村上的那些白骨是女真人所杀,他们不是刚和大宋一同灭了辽国永结为盟么?为何又侵了大宋?”

忽听得“砰”的声响,右首一人一掌拍在桌子上,怒道:“这叫张觉的狗贼,贪色忘义,既投降了女真人,做了女真人的平州留守,却杀死了辽国降臣左企弓等人投奔王安中,又闯进了金兵营中后,踹了人家的兵营,杀死杀伤了人家几百人,还杀了完颜晟的儿子,今害得我大宋遭此连天兵祸。”此人方脸阔额,慷慨有色,姓高名士谈,官居翰林直学士。另一身形略矮削之人叫吴激。四人皆是当朝奉官翰林,诗才之名震于南北,谢野狐与之交往甚笃。

张觉一下震住了:“难道金兵入侵是因我之故?”谢野狐急忙问道:“那张觉不是已砍了头送给完颜宗望了么?怎地又去挑了金营?”刘著道:“这王安中做的偷梁换柱的法子,本来也做得天衣无缝的,偏生他又到人家的兵营中去大闹一翻,被人家识破啦,于是完颜宗望便点起大军来问罪,唉……”谢野狐道:“那可有其甚讯息没有?”

高士谈道:“那狗贼不知逃到了何处,哪儿有他的声讯?”张觉暗道:“我在大辽,自然谁也找不到我了。”

谢野狐道:“王安中也不知道他的声息么?”高士谈道:“那王安中被朝廷问罪,也说不出张觉的下落,朝廷于是杀了他头给女真人陪罪,但女真人却不肯就此甘休了。”

张觉这才知这位铁笔门名宿的头颅是如何挂在燕山府城楼上的,心下一悲:“是我害死了义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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