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回走的路上辛怀玉闷着头一句话也不说,母亲倒是高兴,问这问那。回到家,父亲正在院子里蹲着抽烟,眼睛不住的往外面瞭,见辛怀玉和母亲回来站了起来,迎上去问:“咋样?”辛怀玉母亲嘻得用眼睛示意。辛怀玉早恼了,冲着父亲叫道:“能咋样?谁让你给俺做主的?”辛怀玉父亲莫名其妙的看看辛怀玉母亲,再看看辛怀玉:“做甚主了?不就让看个对象嘛!”“看对象?看对象你跟人家说甚两年三年的?”辛怀玉父亲明白过来,看着辛怀玉母亲问:“俺跟你说的话你跟老周家说了?”辛怀玉母亲说:“说了。咋了?俺不是怕这么好的姑娘给错过了嘛。”“你咋想起说这?”辛怀玉父亲埋怨了一句,转而冲着辛怀玉道:“你既然知道了,俺跟你明说,这是俺的意思,也是你娘的意思。俺们给你碗大汤宽,让你在城里找对象。要是两年还找不下,就回村里找。俺还不稀罕城里姑娘呢。”“找对象是说几年就几年?”辛怀玉肚子里的火压不住,直往外冒,说话时冲着他爹瞪眼睛。辛怀玉父亲也火了,大声骂:“翅膀硬了,敢顶撞老子了。”辛怀玉母亲见父子俩杠上了,忙在中间劝道:“这事又不是现在就办,急头白脸的干甚呀。”“你给老子听好了。两年内老子不管你,你爱找谁找谁,两年后要是还给老子领不回对象俺就去老周家提亲。”“净说了你的了。人家老周家闺女就肯等你两年?”辛怀玉母亲说。“俺不管。老周家闺女嫁人了还有老李家。这事就这么着了。”辛怀玉父亲说完气咻咻的转身往屋子里走。辛怀玉冲着父亲的背影委屈道:“你咋这样呢?”辛怀玉父亲一只脚已踏在了台阶上,听到辛怀玉的话又转回身来,瞪着辛怀玉狠狠道:“老子咋样了?你都24了。你看看村里跟你一般的,都抱娃了。俺和你娘早想抱孙子了,你要拖到甚时候?”说完使劲甩了甩手,回了屋。
辛怀玉觉得父亲真是不可理喻。
可他能有啥办法呢?
这次回家闹得辛怀玉心烦意乱,回包头的路上他忽然想起了秀芝。这时他的心里有了种不安的预感。似乎命里注定两年后他要娶秀芝,跟秀芝过一辈子。这种预感刚开始还不强烈,可越是离开固阳,快到包头,这种预感越是强烈。辛怀玉沮丧到了极点,回包头的心情愈发变得急切。茫然间他不知道自己为啥这么急切的要回到包头。等下了车他才开始意识到,他心里想的全是江梦寒。
可一想到江梦寒辛怀玉的心情更坏。江梦寒在他的心里不落根,像天上是云。
回宿舍的时候辛怀玉怀着无望的希望看了看江梦寒的宿舍。宿舍的门是锁着的。“本来明天才上班,她咋会提前来呢?”辛怀玉失落的安慰自己,了无精神的开了宿舍的门,把自己扔在床上,死了似的躺在床上,什么也不想想,干瞪着两个眼睛看仰层。
仰层上盘着张纤细的蜘蛛网,稀疏的就那么几根,一只弱小的浅色蜘蛛一动不动的爬在一根颤颤巍巍随时都会断掉的蛛丝上,随着蛛丝的颤动微微晃动。
辛怀玉看着看着不知啥时候眼泪悄悄的从眼角流了出来。先是一滴,又一滴,后来就流成线了。辛怀玉心里漫漫,两眼只是死死的盯着仰层上一动不动的浅色蜘蛛。眼睛盯着,心里却没有,不知道想啥呢。心思慢慢回来后又盼望着蜘蛛能动一动。可它就是不动,跟死了似的。等辛怀玉眼睛看累了,想闭上的时候忽然发现蛛网的中间有一个轻微的颤动。这激起了他的好奇心。他仰了仰头,想要看清楚。还是看不清。辛怀玉被好奇心催逼得站在了床上,垫起脚尖,伸长脖子,仰着脸仔细看,这才看清楚,原来是只蚊子的残骸,身体已经没有了,只剩下薄得透明的翅膀在微微流动的空气中轻颤。辛怀玉大失所望的重新躺下,心里的烦忧便如洪水般淹没上来。
不久,辛怀玉迷迷糊糊睡着了。
睡得却不踏实,总觉得外面有动静,似乎有人进了小院。朦胧中再细听,只有风摇树枝的声音。半梦半醒之间辛怀玉恍然回到了家乡,迎接他的是笑得甜美的秀芝。
秀芝一身大红,身上落满了雪,俏然独立于飘洒雪花的天地之间,远山迷朦,淡淡的雾气弥漫到天的尽头。辛怀玉手捧着鲜红的玫瑰,呆呆的望着灿烂着幸福笑容的秀芝,似喜似悲,像丢了魂儿似的。辛怀玉背后是沉寂在雪的世界里的村庄,袅袅炊烟像是被雪打湿了,凝重的飘散在村庄的上空。一行墨色的行人从静寂的村庄蜿蜒而出,像冰雪原野里一条流动的小溪。隐约间高亢的唢呐声精灵般窜向天空。锣鼓震天价响,像是要把天地撼动。
秀芝的身子轻了,轻得飘了起来,如仙女般飘进了辛怀玉的怀里。辛怀玉这才看清了,哪里是秀芝,却是江梦寒。辛怀玉喜极而泣,拥着江梦寒,一点也不愿意松开。
江梦寒却如这飞雪,圣洁而清冷。辛怀玉拥着江梦寒,却感觉不到她的温暖。江梦寒深邃的眼睛起了山里的雾,鲜艳的红唇透着刺骨的寒冷。
一只云雀轻盈的从他们身边飞过,穿过迷雾,消失在远山淡影之中。
辛怀玉的眼神追着远去的云雀,却见远处秀芝依然俏然独立于风雪之中。脸上的喜悦依旧,却多了淡淡的愁怨。
高亢中略带凄婉的唢呐近了。
震撼天地的锣鼓近了。
隐约中迎亲的队伍近了。
八人抬的大花轿在鞭炮的爆响和烟雾的弥漫中舞了起来,像是要把欢乐和喜庆舞到天上去。
轿子里的新娘和新郎紧紧的抱在一起,随着花轿颠簸。一忽儿前俯,一忽儿后仰,一忽儿腾的弹了起来,眼看着要顶到花轿的顶了,花轿突然静止了,没了动静,新娘和新郎“嗵”的跌下来,屁股跌得深疼,还没有疼到心里呢,花轿突然又活了,直直的向上攀,向是要攀到天上去,眼看着要从后面跌出去了,新娘和新郎惊呼连连,花轿却弯身向下,一直向下,下到把新娘和新郎摔出了座椅,爬在了前面的横栏上,花轿忽又仰头平住了,新娘和新郎刚刚坐稳了,花轿却迅捷的向前窜。窜着窜着,忽然停了。
音乐却以更加庞大的气势汹涌而来。
人的嘈杂声也越来越大。
嬉戏声、笑骂声、贺喜声、小孩的哭闹声不绝于耳的传进了花轿。新娘和新郎喜在眉梢。
有人掀开了轿帘。
忽然发现新娘不是原来的新娘。
咋就把新娘换了?
新郎痴了。
丢下新娘跑出了花轿。
向着茫茫雪山跑去。
人声消失了,音乐消失了。
只有远山的呼唤。
风的呼啸。
外面一声钝响惊醒了辛怀玉。睁开眼,屋里全黑了,窗外只剩下朦胧的亮色。
院子里传出人声。
辛怀玉竖起耳朵仔细听,似乎听到了江梦寒的声音。起身正想出去,门口一阵嘈杂声。随即门被“嗵”的撞开了。竟然是张旻和孙澄邈回来了。
“你小子。”张旻大呼小叫道,“知道你会早到。”
“咋连灯也不开?”孙澄邈说着顺手拉开了灯。日光灯的启动器忽闪忽闪变幻着红光,之后灯管又闪了几闪才才亮了,宿舍里顿时跟白天似的。直到这是辛怀玉才跟着亮起的灯活过来,但一时还适应不过来,眯着眼看着张旻和孙澄邈,含混的说:“你俩回来了。”
“快起吧!”张旻咋咋呼呼道,“正宗巴盟后山羊,家里炖好的,够咱三个放开吃。”说话间又从包里拎出两瓶酒。“河套陈缸。后套的酒,今天给它干掉。”
孙澄邈接过酒,放在桌子上。转身从柜子里拿碗筷、水杯。边拿边问:“你啥时候回来的?”辛怀玉已起身下了床,边帮张旻摆放羊肉边说:“上午就回来了。小院就我一个人,睡了一觉。还做了个怪梦。”
“做了个啥怪梦?”张旻兴奋的看着辛怀玉,“快点说,我给你解解。”
“你懂个屁。”孙澄邈不屑道。
“我最近刚看完弗洛伊德的书,《梦的解析》。”张旻自豪的说。“解老辛的梦没问题。”
“我不看老弗的书也能解了。”孙澄邈笑道,“老辛不下午回来而是上午回来,说明啥?不想在家待着。为啥不想在家待?要么是学校有想念的人,要么是家里赌气,要么两者都有。……对了……一定是家里逼媳妇,老辛不愿意。……回来后无精打采,中午饭也不吃,躺着睡闷觉,睡出了梦。……你说这梦还用解吗?”说完哈哈大笑。
张旻惊讶的看着孙澄邈:“你小子还真有两下子,我看像。”
辛怀玉笑着骂:“你们两个一回来就没正经。这酒还喝不喝啦?”
“喝!喝!”张旻已开始往外拉桌子,“咋不喝呢。喝着聊。羊肉就着老辛的梦下酒。”
酒到半酣的时候外面有人敲门,声音很轻。
“脱了。”
张旻乘着酒劲兴奋的叫道。
辛怀玉不满的看了张旻一眼,心早提到嗓子眼上了。
“谁?”孙澄邈扭头问了一声。
外面没有回答。
三个人立刻变得安静了。
轻微的脚步声朝女生宿舍去了,很快没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