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俩吃了四天的干粮,突然吃上林婆婆做的晚饭,一桌子家常菜在两人看来说是山珍海味也不为过。
“林婆婆,您厨艺真是越来越好了。”徐三凤说着,又去添了一碗饭。
“小瑜,怎么不给三少爷盛饭呢。”林婆婆责怪道,徐家兄弟待她们是极好的,二少爷白天在衙门工作,三少爷则有时去一下私塾听一下先生讲课,大多的时间则在家里睡大觉,哪怕是衙门的工作也是想起来就去逛逛。
“下次一定给三少爷盛饭。”林小瑜把头埋着低声说道。徐三凤其实对林小瑜很好,他看得出林小瑜是想要去私塾学习的,可是私塾的先生可不愿教一个丫鬟,”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个观念已经深深埋入了平常百姓的脑海。
哪怕是林婆婆一开始也不愿意让林小瑜跟着徐三凤去私塾。
林小瑜还记得徐三凤当初带她去私塾时那些人看她的眼神,那种轻视的眼光能深入人的骨髓。
她当时就想离开这里,只是徐三凤拉住了她,并对众人说:“这就是我家的书童,谁有意见可以去衙门里说,如果我听到有人背后说什么,那我可就不是带他去衙门里坐坐那么简单了。”
直到轻视的眼神变成了畏惧,林小瑜才忍住了眼泪。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感动,便听见徐三凤对她说道“爷要睡觉了,这先生讲的什么到时候回去你要讲给我听,若是我听不明白以后也就不带你来了。”
林小瑜一直是听讲最认真的,因为她相信自己所学的有一天能够用上。
“二哥,书房来一下。”徐三凤放下碗筷,起身往书房走去。
徐二龙对林婆婆说道:“得麻烦林婆婆收拾一下了。”说罢便跟着徐三凤进了书房。
徐三凤将路上包裹住的东西放在桌子上,“二哥你猜这是什么?”徐三凤将东西往徐二龙面前一推。
“李先生的剑。”徐二龙脱口而出。“而且我还知道李先生跟你有一些秘密。”
徐三凤笑着,“二哥不去九龙户真是可惜了。”徐三凤一边伸手打开裹着武器的长布,一边问道:”二哥是如何知道的?莫不是李先生已经跟你说过了?“
一把厚重的青铜剑显露在二人眼前,”你那天晚上明明给李先生解了手铐,却忘了锁上,你这么糊涂我怎么放心的下。“徐二龙说道,右手拿起青铜剑,左手拔出宝剑,在空中挥舞起来。”好剑!“
徐二龙只是挥动一下,便觉得左手有些酸痛。
“以后不会再这么马虎了。”徐三凤挠了挠头,正准备说话,却听见门口传来一声没有忍住的“扑哧”笑声。林小瑜探着头看着兄弟二人,“徐二哥你们在聊什么呢。”
徐二龙招呼着林小瑜让她进了书房,林小瑜一进书房便跑到了书架旁拿下一册《列子》铺开看了起来。徐家兄弟也没有在意林小瑜还在书房,又开始交谈了起来。
“二哥,其实李大侠将一身功力传给了我,这柄剑便是李大侠藏在落河村的,后让我取了出来。”徐三凤说着,面前的徐二龙并没有惊讶,而是问道“你准备如何善用李大侠传给你的功力?”
“二少爷!那你岂不是会御风而行?”林小瑜突然惊叹道,她虽然看着书,可耳朵却时刻注意着徐家兄弟这边。
“那可不是!以后小瑜你就跟着少爷我,我带着你去树上掏鸟蛋都不用梯子了。”徐三凤打趣道,林小瑜哼了一声,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以前三少爷就带她去树上找鸟蛋,骗她上了树,却偷偷把梯子给撤走了,害的她在树上哭了整整五分钟,等到徐二龙发现才让徐三凤又把林小瑜接了下来。
“别闹,认真回答。”徐二龙严肃道。
“其实我也没有想好,本来我也没想着李大侠会传我功力的,我只是想让他教我一点武功的。”徐三凤说道。
这也是他这两天一直在想的,为什么李伯通一开始都没想着教他武功的却一下子把二十多年的功力都传给了他。
“我想晚上去牢房里看看李大侠,再跟他商量一下。”
徐二龙本以为李伯通跟徐三凤都商量好了才决定把功力都传给徐三凤的,可没想这两人竟然都没有沟通过。
“这......”徐二龙有些犹豫,虽然他们能跟县丞说一声然后进牢里看看李伯通的,可是就怕难免到时候被人传出来什么风言风语。“我跟县丞商量一下,找个借口让你去见见李先生。”
徐三凤点了点头,他知道二哥肯定不会做有害他的事,这种事交给二哥做成功的可能性比他大了不知哪里去。
“你现在实力如何?”徐二龙问,三弟以前学过外门功夫,对付几个小混混不成问题,现在有了李先生的功力,不知道自己三弟是不是强了许多。
林小瑜也凑了过来,一脸好奇的看着徐三凤。“其实吧,也没强多少。”
徐三凤有些不好意思,“我还不会怎么运用内功呢。”其实这也是徐三凤想去找李大侠讨教的事,毕竟有了这么多功力,却不会用,这让他心里直痒痒。
徐二龙起身,“趁现在还早,我先去找县丞商量一下,你在衙门外等我一下。”
林小瑜也想跟着去,但是因为要进牢狱,徐二龙没能同意。
衙门外,徐三凤趴在石狮子的背上无聊的翘着腿。
“走吧,去牢房。”徐二龙亮了亮县丞的腰牌,然后带着徐三凤往牢房走去。
狱役也认识徐家兄弟,加上还有县丞的腰牌,便也没有多问,反而问道两兄弟要不要带两壶酒进去慢慢探监。
徐二龙也没有客气,向狱役道了谢。狱役领着二人到了李伯通牢房前,开了门,给李伯通手铐解开,“徐押司,您出来前可得先让兄弟来收拾一下。不然出了什么事不好交代。”
徐二龙懂狱役什么意思,“多谢,待会儿出来我会先通知一下。”
狱役见徐二龙这般和气,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带着钥匙便往外走。
李伯通没想到兄弟二人这么快便来看他,毕竟今天下午才带他进了监狱。
一壶酒伸到了李伯通面前,“李先生,还有三天。”徐二龙说道,三天是保守的时间,或许比这天早,或许又会迟上一两天。
“若是先生反悔,我可以让家弟把先生功力尽数返还,到时候先生可以凭借一己之力逃出生天。”徐二龙认真的说道。
李伯通只是摇了摇头,一口酒倒在嘴里,狠狠咽了下去。
他心里已经明白,就算他逃了出去,朝廷也会通缉他,到时候他不但害了家人,也玷污了侠客的名声,更何况他觉得凭借徐三凤这小子的悟性,三天能不能学会传功之法都还是个问题。
所以他这个已经失败了的人又为何不把自己的舞台交给另一个人试一试呢,徐三凤这小子虽然看着事事不懂,但是不信徐二龙这种人耳濡目染出来的人会是多坏的人,那就让徐三凤先做自己的侠,然后再去行天下人的侠吧。
见李伯通没有说话,徐三凤说道,“李大侠,虽然你传给我毕生的功力,可是小子我只学过外门功夫,根本用不来,这守着这么大一个宝藏如果不用也不是办法。”
李伯通看着徐三凤,“我先给你讲一个故事,你可知道湛泸剑?”
徐三凤摇了摇头,他一向对远离自己的事务不感兴趣。
“相传湛泸剑由欧冶子所铸,在出炉之后被越王所得,后传至越王勾践,可越王勾践战败,无奈将宝剑上交与吴王夫差,然而湛泸剑却自行离开,飞到当时楚王身边,你可知为何?”李伯通问道。
徐二龙见三弟不知道当时背景,于是抢先道,“吴王无道,而楚王以仁德治天下,故湛泸剑飞至楚王。”
徐三凤还是不解,这一个故事跟他有什么关系吗?只听李伯通一下子感慨起来,“我传于你的功力就好比湛泸宝剑,只是我已经没时间再去选择,我只能相信你是楚王,而不是吴王,明白了吗?”
一个重担直接撂在徐三凤的身上,徐三凤本想推脱,却听李伯通又说道:“我知道你不想做我这般人,但天下总的有这般人站出来,我也不会勉强你。”
李伯通叹息一声,“这样,你如果想要修习内功之法,便到泉州找我叔父李抒平,你以剑为信,他会教你修习内功之法。”
徐三凤想了想,答应了李伯通。
他本来只是想要找李伯通学习一下武功,好让他在以后的日子里如果遇到什么困难能够容易应对,可现在得了天大的好处,却只得答应李伯通的要求了。
徐二龙见三弟答应了李伯通,心里想着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他本来想说这功力对于三弟来说犹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不要也不会对现在的生活有所影响,可三弟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兴趣,他实在不好意思一盆冷水浇灭三弟心中刚冒腾出来的火苗。
三人喝完了酒,又随便聊了几句,徐二龙便带着徐三凤向李伯通告了辞。
“三弟,你有自己的打算,我也不多说什么,只是你如果真要去泉州,便是出了这片天地,外面的天地什么样对你来说太陌生,我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回来。”
徐二龙有些哽咽,他心里明白徐三凤可能真的要去泉州找李伯通的叔父。
对于徐二龙来说,他不能走,徐家的根基在这里,徐三凤注定会回来,可是一个建昌对于徐二龙来言就已经是黑暗的了,外面的天地他也没办法好好保护徐三凤。
徐三凤点了点头,见二哥似乎还是有些惆怅,便打趣道“我都有李大侠的毕生所学了,外面天地只是仍我闯罢。”
兄弟二人回到家,各自想着以后的事,一个是对于徐三凤出去的担忧,一个却是想着闯荡江湖的憧憬。可是谁都意料不到未来会怎么走,只是听天由命罢了。
三天后,建昌城热闹起来了。
“洪州杀人之犯李伯通今日午时东城大街问斩,此人借行侠仗义之言背地杀人夺财,被洪州官府所缉拿,特此问斩!”徐家门前,衙役们敲着锣鼓大声喊到。
衙役只是奉命今日午时之前必须让建昌每一条街,每一个角落都得知道李伯通今日午时东城大街问斩。毫无疑问,洪州王家又给了县丞陈茂二百两黄金。
“洪州杀人之……”衙役们的声音渐渐消失,然而注定又将在另一条街道响起。
徐二龙只是皱着眉,他已经穿好了官服,他是建昌押司,他注定要去看李伯通斩头的画面。
徐三凤生气地说道“这也太过分了,杀人不过头点地。这居然还给诬陷李大侠杀人是为了夺财!”
“莫多说了,朝廷前两年就开始对付侠客了,虽说侠乃是为民,可毕竟也触犯了律令。现在官府逮到李先生,自然要扣上脏帽子。”徐二龙说道,他其实也担心自己三弟学会了李伯通的武功,便连李伯通的狭义之举也学了去。
别人行侠仗义他会叫好,可若是自己三弟行侠仗义他只会有无尽的担忧。
“林婆婆,今日还望莫要去东城那边逛,带带小瑜就在家中歇息即可。”徐二龙对林婆婆说道,他不愿林婆婆跟林小瑜二人看到这些不好的画面。
兄弟两人在家中休息了一会儿,便开始往东城走。
东城大街处斩台早就搭好了,几个衙役维持着秩序,县丞县尉几人坐在高台上,其他押司主笔则站在两边,徐二龙也走了过去,然后站在台子上。
徐三凤没有上去,他站在斩台正对面,他想认真看一次李伯通,他想知道大侠临死前会是什么表情。
已经快到午时了。
“这李伯通不是大侠吗?听说人还是我们建昌石城镇出来的呢!”围观的人群中有人说着。
“那谁说得清,他有给过你银子吗?”听者反问道,“听说他劫了好几个地主家,黄州杨家知道吧?那可是广昌城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那都被他劫了财,可这么多钱分到你手里了吗?”那人越说越起劲。
“可是黄州那边的百姓总分到了吧?”有人不愿听信谣言,反问道。
“哼,黄州那边隔了一个岳州,你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就给黄州百姓分了,没分到我手上我反正不信!”那人倔嘴道。
人群愈吵愈烈,一时间竟有不少人信了李伯通只是传出来的侠义之名,背地里做着杀人夺财的事。
“这便是李大侠要行的侠,仗的义吗?”徐三凤心里自言自语道,他替李伯通深深感到不值得。
李伯通跪在斩台前,他自幼习武,虽然一身功力给了徐三凤,可听力却没弱多少,这些百姓说的什么他听的一清二楚。
他看着眼前不远处的徐三凤,他只觉得那天晚上应该多说一些的,他怕徐三凤会因此逃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最后一柱香已经快要燃尽了。
“罪犯李伯通,你可还有什么好说的?”县丞陈茂拍了一下醒木。
李伯通没有回答。
刽子手看了一眼县丞,县丞见李伯通也不应答,又宣告了一遍李伯通的罪名,然后沉声道“行刑。”
刽子手举起了大刀。
徐三凤只看到李伯通面色平静,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又仿佛在迎接他已经习以为常的事。
直到刽子手的刀一下子挥舞下来。
“我纵死,无悔!”李伯通话音刚落,刀便从他的脖子穿过。
这句话是对谁说的呢,徐三凤想,或许是对李伯通自己说的吧,又或许是对着他说的,只是他已经无法去问李伯通了。
名震江南四州的大侠李伯通就这么死去了,没有人劫法场,也没有人为他哭冤,围观的百姓好像是看了一出戏,戏演完了,人也就散了。
然后雨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