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叶青洗完澡下楼,极其自恋地摆弄自己的头发,一会儿双手朝中间拢起,一会儿又压得服服帖帖,好似在纠结哪样更好看。斜眼一瞥,便见木兮趴在沙发上,对着一张照片发呆。
他悄悄挪过去,猛地抽走照片,往后一蹦,预防木兮突然暴起。然而木兮竟完全不搭理他,慢腾腾地坐起来,杵着下巴继续发呆。
竹叶青感觉自己的存在受到了蔑视,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两步,拿着照片在她眼前晃荡。正当他以为自己成了透明人时,木兮猛然抬眼盯着他,惊得他又是一阵后退。这个死木头,一惊一乍的!发什么神经呢!
木兮有些懊恼地抓着头发,好似着了魔般喃喃道:“是不是他啊?”
这照片上三男一女,一对夫妇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另一个男人,是木兮的父亲。
下山前,师父长孙鸣告诉她,她的父母和那姓乔的小男孩一家是故交,感情很好,甚至到了要指腹为婚的地步。说到这里木兮一阵恶寒,都什么年代了,还指腹为婚?自己当时,应该正在母亲肚子里吧。那这照片,难道是母亲拍的?
这一家子如今杳无音信,长孙鸣让她下山,却是为了找到那个小男孩。说是他身负命劫,尤其是二十五岁这年,凶险无比。自己的父母答应过男孩一家,会力保他周全。如今这二十年之约,只能由她去完成了。
木兮本来还嘀咕,心道凭什么啊?她连自己父母都没见过,为何要去履行这所谓的约定?她又不是什么大善人,人家都失踪了,还要她腆着脸上门去保护一个大男人?
然而长孙鸣压根没给她反驳的机会,只喃喃道:“去吧去吧,兴许你还能知道点你父母当年的事情呢!再说,瞧这照片,那小鬼如果还活着的话,应该长得还不赖,你就顺便把那“指腹为婚”也履行了吧……”
木兮气得差点要把照片丢火盆里,长孙鸣说完倒头就睡,第二天却起了个大早,下山游历去了!后来木兮越想越觉得奇怪,这老头绝对心里有鬼,不然干嘛好像躲着她似的。如今她若是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只能下山!
罢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长孙鸣说这男的是在这里出生的,她便顺便回来看看多年未见的养父韩天胤,从这里找起。若是找不到,那也没办法,缘分使然,助人渡劫本来就有违天道。
“是谁?”竹叶青纳闷,拿起手中的照片端详,片刻后恍然,“哦!这个就是长孙老头给你的那张照片吧?难道,你找到这男的了?”
“竹子,你看看,这照片上的小鬼,是不是和今天那个什么苏夜凉有点像?”
迎着木兮炽热的目光,竹叶青看了又看:“我说呢,白天你对那个苏夜凉那么热情,我还以为你看上人家了,原来另有所图啊……”
木兮让他念叨烦了,吼了一声:“你倒是说像不像啊!”
“是……有点神似。”
“可是,老头说过,那男的姓乔啊!”
“也是,兴许人家改名换姓了呢?”
“这好好的,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他要是真的改名了,肯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该不会,他是个通缉犯吧!要我去保护一个通缉犯?”
“打住吧你,男大还十八变呢,你怎么就能确定一定是他呢?”
是啊!该怎么确定呢?直接拿着照片上去问?不行!这样就暴露自己了,就算要找的人是他,她也只想背后操作,不想现身人前。而且他若是真的改名换姓,自己这样贸然揭露,搞不好会弄巧成拙,反而让他生出提防心理,于她不利。
正愁眉不展,竹叶青还不忘泼她冷水:“不过,就算是他,这人海茫茫的,也没留个联系方式,上哪找去?”
不料木兮并未如他所愿般焦急,反而阴阴地勾唇一笑,笑得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蓦地伸出手,惊得他又倒退一步,却见她手停留在半空,作一副握手的模样,笑道:“先生您好,我是这的老板,姓木。请问先生大名?”
竹叶青本来还一脸茫然,而后双目圆睁,指着她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你早就留了一手,在握手的时候,在他身上下了追踪咒吧?”
木兮得意地点点头,收回手,昂着脑袋一副求表扬的样子:“那是,我是谁啊?小半仙啊!”
竹叶青“啧啧”感叹:“阴险,真是阴险的女人呐!”
“过奖过奖。”
把照片盯出个洞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往床头一扔,被子盖过头,睡觉!
窗外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这南方的春天,真是多雨季节。春寒料峭,睡到半夜,木兮竟冻得瑟缩了一下,蓦地睁眼,却发现自己已不在床上,而是站在一处空旷的场地上,四面阴风,乌云蔽月,森然可怖。
这是哪?难道有人暗算,把她丢到荒郊野外了?可是,这里好像是一处军队驻地,一仰头,血红的五星红旗无风自动,越发诡异。
耳畔传来若有若无的细语声,仿佛有人在窃窃私语,木兮没来由的无名火起,她最恨被人玩弄于鼓掌,有种出来单挑啊!于是双手虚空结印,本欲聚起灵力,将这阴气一举击散。不料周身的灵力仿佛枯竭了一般,毫无反应,阴风乱舞,她竟险些站立不稳!
下意识地抬手挡风,余光一瞥,右侧有一排房间,其中一间竟不知何时亮起了灯,似有人影闪过。不远处冷不丁“砰”地一声巨响,惊得木兮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那是枪声!
接着是四面八方的脚步声,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木兮不再犹豫,抬脚就往那房间跑。试探性地敲了敲门,无人应答,无暇多想,赶紧进门反锁,室内却是空无一人。木兮皱起眉头,环顾四周,竟觉得这房间的布局似曾相识,就好像,曾经来过一般。
这是间办公室,木桌、沙发、柜子,倒是简朴。只是,木兮脚步一顿,停在了玻璃柜前。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又有些按捺不住的兴奋,那柜子里,放着几个相框,其中一张照片,赫然与长孙鸣给她的那张一模一样!
脑中思绪飞闪而过,正欲打开柜门看个清楚,却突然想起了砸门声。说是砸门一点不为过,砰砰作响,敲得人心慌烦躁。窗外黑影憧憧,仿佛随时会破门而入。她慢慢后退,左右摸索想找个称手的武器,后背却突然抵上了一个冰冷的物体。
她浑身僵住,下意识地感觉,那是一把枪!不对啊!这房里,明明没有人!不管了,她得先下手为强,迅速转身扣住枪口,面前的人却让她身形一滞,这一停顿,便晚了一步。枪响,耳畔轰鸣,心口像被重击,她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冷汗涔涔,大口喘着气。
随手抹了把额上的汗,动作一滞。梦里迷迷糊糊,这会儿醒来却是一个激灵。那处军队驻地,她去过的!
半夜三更的立马翻身下床,拿出衣柜里的行李包,一通翻检,终于抽出一本有些发黄的通讯录。这是长孙鸣记录的,她以前经常跟着师父下山,替人看看风水,驱驱邪,以此为生。这本子里大多都是客户的联系方式,这一行,老顾客很重要,一传十十传百,名气自然就有了,客户也就能打听着找到他们。
她细细翻阅,有了!果然,连地址都有,那处军区,正是七年前,受一位姓岳的老将军所托,他们曾去驱过邪的地方。那次是她儿时经历过少有的凶险,所以印象还是比较深的。
那处军营原本是日军的战俘营,后又改成军事医院,冤死惨死之人无数,自是不太平。听以前的士兵说,半夜经常听到莫名的惨叫声和枪声,伴着呼呼的风声,叫人毛骨悚然。只不过军营重地,不得怪力乱神,有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也只能私下里探讨。而让那老将军决心找大师前来的导火索,便是终于有一个士兵出了事。
那是个入伍不久的新兵,被人发现死在自己的床上,而与他同寝的其他战友,竟毫无察觉。直到清晨哨响,他被子盖过头一动不动,临床战友一边穿戴一边随意地踢了他一脚,却从被子下滚出一个东西来。
战友斜眼一瞥,登时吓得魂不附体!那滚出来的东西不是别的,竟是一颗染血的头颅!双目圆瞪,嘴巴张得极大,嘴角甚至撕裂到了耳根,俨然一副极度惊恐的模样。而那床上,鲜血淋漓,四肢离体,简直像被五马分尸!
经过法医查验,这士兵竟是活生生被分尸致死,而且死亡地点正是午夜的寝室,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别说外人进不来,就算是同寝室的人,想要悄无声息且如此残忍地杀掉一个人,简直是天方夜谭。而且一个新兵蛋子,为人爽朗亲和,也未与人结仇,这得多大的怨恨,才下得了手!
出了人命,也该亡羊补牢了,长孙鸣就是这样接到了岳老将军私下委托,带着她以看风水的名义,进了军营。
照长孙鸣的话说,这地方冤孽太深,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消散的。好在军队本就阳气重,在这之上设下一个阵法,聚阳气,镇阴气,互相制衡。再于四面刻下往生咒,待这冤孽日渐散去。
木兮攥着通讯簿,一步一顿地踱至床边,站了一会儿,随手将簿子扔到床上,跪地探身钻进了床底。一阵捣鼓之后,缓缓拉出了一个小木箱。这箱子不大,看着像个工具箱,只是没有锁扣,像是直接盖上去的,却又严丝密缝,竟看不出边缘接合处,倒像是一个整体的木块。
木兮搓搓手,有些难掩的兴奋,唇角勾起,故意压低声音:“孩儿们,是时候放你们出去溜溜了!”说罢屈指往木箱上敲了敲,木箱便流光一闪,像是被唤醒般,无声无息,缓缓打开来。
里头码放着一个个栩栩如生的小泥人,众生百态,有丰神俊朗的白面书生,有犹抱琵琶的娇俏女子,也有头戴斗笠的耄耋老翁……
木兮捡了两个,盖上木箱,起身走到阳台上,将小泥人置于月光下,盘腿而坐。气沉丹田,双手结印,红光大作,一缕红芒从指尖流出,瞬间窜入了两个小泥人眉间,流遍全身。
本无颜色的泥人宛如从长眠中苏醒,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全身瞬间染上了色彩,俨然两个精致小人儿。二人朝着木兮欠身作揖,木兮抬手虚扶,微微一笑,轻声道:“去吧。”
两道红光顷刻从窗台窜出,消失在夜空里。木兮伸了个懒腰,将木箱推了回去,本想睡个回笼觉,却鬼使神差地朝房门看了一眼,眉头微挑,蹑手蹑脚地来到门边,猛然拉开门。
倚在门上的人失了重心,直往房里倒来。木兮早有提防,侧身一闪,眼睁睁看着那人哎哟一声,摔了个狗啃泥。
竹叶青捂着脑袋坐起来,指着木兮半天说不出话。木兮靠在门边居高临下地看他,眼神冷得吓人:“行啊破竹子,听墙角听到我这儿来了!长能耐了?”
竹叶青一脸委屈,往她房里扫了一眼:“你这没良心的,我起夜听到你房里翻箱倒柜的,以为进贼了呢,就想听听有什么动静。你倒好,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木兮蹲下身,啧啧摇头,伸手想戳他脑袋,被他躲了开去,俨然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
“该说你蠢呢?还是蠢呢?还是蠢呢?你哪根神经搭错了,觉着会有贼进得来?我看,你倒像个贼,家贼!”
竹叶青气得冒烟,想想又觉得没错,哪个毛贼瞎了眼,看上她了!再说,门口窗台都有守宅灵,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行行行,算老子多事。诶不对,刚才我好像看到有两道红光从你窗台窜出去了,说吧,又耍什么阴谋诡计呢?”
木兮白了他一眼,故作深沉地摇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呵呵,不说我也知道,又放你的泥崽子们出去搞事情了吧?”
木兮不理他,自顾自躺上床睡觉,留了个背影给他,摆摆手:“带上门。”
竹叶青咬牙切齿,张牙舞爪地虚空挠她,然后愤愤地退出去,故意砰地一声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