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琛将所有事情都交代完毕之后,便离开了唐芝与俞辉堂身边,颇有一种来无影去无踪的大侠风范,唐芝突然对这样的薛琛肃然起敬。
她师父总是在他耳边叨念着“长得好看的男人都不靠谱”,每念及此,唐芝总是会在心里默默地反驳尊师,她觉得那是因为师父自己已经失去了光辉容貌,所以转而对小鲜肉们心生嫉妒。
与俞辉堂这种看得见的得力助手不同,薛琛就像是无处不在的东风,总是出现在诸葛军师最需要它的江东。
然而,俞辉堂却无情地道破了薛琛离开的真相。
“黑龙所受到的魔障已经侵入到薛琛的体内了,如果他不找人拔除的话,最后大概会沦落到爱染那个下场。”
爱染曾对他说过,一念成佛,一念成魔。这种魔障是需要薛琛自己从内部才能打破的,薛琛怕自己终有一日会误伤旁人,自尊心极强的他绝不愿意将自己的那一面暴露在同伴面前,因而他会选择离开。
俞辉堂将手中的鹅卵石丢向远处,灵巧的小石块在湖面上弹了几下,最终没入了湖水中。他拍了拍手,双目却始终注视着湖面,仿佛是认定了片刻之后那鹅软石还会从水里跳出来。
最终,他像是做出了一番决定,不再期待跃出水面的任何东西,转而看向唐芝。
“你相信薛琛,还是相信陈源?”
“当然是薛琛。”唐芝脸上带着些许忧色,“我担心的是陈叔昌,他自然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儿子。”
俞辉堂耸了耸肩膀,双手插在口袋里,他深以为然。
陈源从一开始就对他们隐瞒了一些事,甚至故意引导唐芝将嫌疑往那个召唤黑龙的幕后人物上去靠拢。他的任何行为都显得不动声色,就像是一只在暗中窥探着猎物的猎豹。
表面上,陈源是那样一个通情达理的人。一想到这个满脸无邪的小白脸很可能在背后偷偷盘算着什么,俞辉堂便觉得浑身发憷、异常难受。
他不太喜欢这种被人耍得团团转的滋味。
“最好避开角津口协会,直接找到陈源,让他当面和陈叔昌坦白他干的那些事。”俞辉堂道。
唐芝不置可否。在她眼中,陈源虽然很好说话,但不代表他是傻的。没有哪个凶手会乖乖地陈述自己的犯罪事实,更何况,如果陈源还有良心的话,就不会用这种事来刺激他养父。
“如果他不愿意呢?”
“打到他愿意为止,这种事交给我就行了。”俞辉堂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首先,我们必须把他从这地皮上翻出来。”唐芝道。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在病房里将陈源的生灵召唤回来的那副光景。当时陈源曾一度祈求她不要进行招魂仪式,他传达出了自己不愿回到肉身的意愿。
隐隐约约的,唐芝觉得陈源似乎在逃避、畏惧着什么东西。唐芝脑海中忽然攫取到了一点灵光,他察觉到陈源也许是受那魔物所操控的。
唐芝正值冥思之际,却突然发现俞辉堂不知何时变成了狐狸的模样浸泡在湖水里。
“你不冷吗?傻瓜。”
唐芝坐在岸边看着白狐在水里嬉戏,她的式神不时地将水浪拍打在她的脚边。若不是天气原因,唐芝几乎就想冲进水里从俞辉堂身上揪下一撮毛下来。
九尾白狐似乎洗地十分舒服了,才从水里站起来,抖了抖毛发,甩了唐芝一身洗澡水。唐芝避之不及,抬手去挡,却忍不住笑出声来,拾起鹅软石丢在白狐身上。
阳光下白狐身上的毛发散发出淡淡地金光,像是披上了黄昏的色泽。
如此姿态优美又身形矫健的灵兽,定能载她去很多地方,没有比这更拉风更便捷的交通工具了,然而她的式神却像是待字闺秀的姑娘家一般羞于以自己的真面目示人。
俞辉堂很少显露真身,只有在受伤的时候才会迫不得已地缩成一团偎在唐芝怀里,那时候他大多已经没有保持人形的意识了。
“体积太大了不容易擦干,变小一点。”唐芝说罢,从帆布袋里掏出了一条毛巾。
那是俞辉堂替她买的一只普通的白色帆布置物袋,上面有一只手绘的卡通小狐狸。唐芝在钟鼓弄的庙会上一眼相中了这只帆布袋,正要付钱时却发现自己出门时压根没有带上钱包。
俞辉堂果断地掏出了自己的钱包,将帆布袋买下来递给唐芝。
“这个好用,以后你把你那些零零碎碎的符纸、黄豆和桃木全部塞进去,就别掏衣服口袋了。”
唐芝像是过年时从师父那里讨到了压岁钱一般欣喜,又拿着俞辉堂的钱包买了专门用来装黄豆的零钱包、以及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
庙会上的糖人是唐芝从小到大吃过的最甜的,自那以后唐芝便升起了以后失业了就在钟鼓弄吹糖人的打算。
白狐缩小了身形躺在火堆前,享受着唐芝的搓洗按摩服务。
“你要是一直保持这种形态就好了。”
擦干水迹之后,唐芝发出了感慨。
俞辉堂从地上弹起来,恢复了人形,以良家妇女看地头恶霸的眼神望着唐芝。
“我也是人,有感情有思维的。”
唐芝眯起眼睛笑着点了点头,没有接话。
既然自己和俞辉堂之间只是合作伙伴的关系,那么指挥一只灵兽自然要比指挥一个脾气不算太好的狐大爷要好一点。
俞辉堂为什么总是不愿意正视自己的真身呢?唐芝觉得她的式神在某些方面扭曲得厉害。
“有蝴蝶。”俞辉堂忽然说道,他迅速伸手将翩跹而过的纸蝶捞了回来。
唐芝打开纸条看了一眼,又是一起式神脱离控制扰乱治安的事件,事发地点就在唐芝所处的凰山,所以纸蝶将通知单送到了她手里。
“这是在角津口发生的第三起同类事件。”唐芝道,“这回又是哪个倒霉的驱魔师要遭罪?”
俞辉堂低头摸了摸鼻子,突然发出了嘲讽的笑声。
“低等生物就是不一样,老子怎么就不受影响呢?”
唐芝对俞辉堂的嘲讽嗤之以鼻。俞辉堂之所以不受影响,纯粹是凭借她这个御主的本事。
自从那魔物在锦城深山中现世以来,陆陆续续地有不少修为不足的妖魔都受其影响,原本安分守己的妖魔变得暴躁,逐渐起了攻击欲。
起初这种“群魔乱舞”的状况对驱魔师来说只是加大了工作量,然而近几周来,御主们却发现自己的式神也开始受到高阶妖魔的影响而变得暴躁不安。
“记不记得上个月在锦城大学城北面的防空洞里的那些鬼车?”俞辉堂在前往事发现场的路上突然对唐芝说道,“我觉得最近一周内发生的事件大体上和那件事差不多,都是有人在故意设饵。”
唐芝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这你都想到了?”
“你没想到就不要装作想到的样子好不好?”俞辉堂一脸嫌弃的表情,却又忍不住撇过头勾起嘴角。
唐芝的表情在他看来有些藏不住的可爱。
寒风中有一股淡淡的烧灼气味,越接近事发现场,这股气味就越是明显。待翻过大半座山时,唐芝的眼前浮现出了一片被烧尽的树林。
放眼望去,原本种满桃树的山头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了。所幸大火已经扑灭,然而却还是不时地有浓烟从焦黑的树林里散发出来,唐芝觉得自己头顶的天空几乎都是灰黑色的了。
一个皮肤黝黑的女人突然拎着高跟鞋从树林里钻了出来,唐芝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女人并非是天生肤色如此,而是被浓烟给熏黑了。
唐芝忽然想起了传闻中住在烟囱里的黑色小鬼,她想笑,又拼命忍了笑,走上前去扶住了喘着粗气的女人。
“累死老娘了!差点把命交代进去!”那女人一开腔,语气伶俐,天生一副亮嗓门。
“大姐,你没受伤吧?”
“什么大姐?小姑娘你会不会叫人?我叫萧时晴!”
那女人一抬头,一双黑不溜秋的眼睛瞪着唐芝,整张脸上唯独眼白与牙齿亮得分明,活脱脱一个刚从火场里钻出来的非洲土著。
她看了看唐芝,又看了看唐芝身后的俞辉堂,甩了甩手里提着的高跟鞋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们俩。大家都是同事,叫晴姐就行了。”
唐芝与俞辉堂来到角津口也有些时日了,主从二人的名声越来越为此地的同行所知晓。
“这次出事的又是什么东西?”俞辉堂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是我的式神,金曜。”
“火凤凰?”俞辉堂追问道。
“不,哪里是什么凤凰,消灾祈雨的孔雀而已。按理说是不会引来火灾的,谁知道它受了什么刺激……”萧时晴翻了翻眼,露出了苦不堪言的表情。
显然,她企图阻止放火烧山的式神,但没能成功。
俞辉堂嗅了嗅空气里的气味,抬眼看向北方。
“往镜池方向飞去了。”
“真的?”萧时晴的语气里满是质疑,看了一眼俞辉堂,“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是我的式神。”
唐芝每次介绍起俞辉堂,都有一种化身为唐僧的错觉。一人一妖,在同行的驱魔师看来确实是少有的组合。当然,俞辉堂没有二师弟与三师弟。
“看什么看,没见过狐妖吗?”
俞辉堂的性子和那石猴子倒确实有几分像的,唐芝总是这么觉得。
“当然没见过,妖界和我们驱魔师向来不怎么来往,没人收妖当式神的。哎,让我照一照。”
俞辉堂本以为萧时晴会从她的香奈儿挎肩包里掏出一面照妖镜来,不料对方摸索了半晌,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萧时晴打开自拍应用,冷不丁地大叫了一声。她被自己那张大黑脸给吓到了。
唐芝终于没能忍住笑意。
萧时晴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找出了一包湿巾,仔仔细细地把脸擦干净了。
“哎,小帅哥,等我补个妆咱们再拍照。”
“大姐,你不找你的式神了吗?”
俞辉堂觉得自己这辈子见到的不着调的驱魔师已经够多了,唐芝虽然经验不足,但遇事沉稳,在行业内勉强合格,作为他的御主来说相当令人满意,他还从未见过像萧时晴这样令人头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