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有多美,清晨的轻雨薄雾有多细腻,宋雍之这两个月就过得多不自在。
太医让他半年不能寻欢,他苦哈哈地应了,以九五之尊的威严做了保证。
“还望娘娘不要纵容皇上,皇上不知轻重,娘娘勿要被皇上忽悠。”
太医走后,宋雍之捏着厉止戈脸颊,“咱俩到底谁不知道轻重?祖宗你也太狡猾了。”
“众人的眼睛是雪亮的。”
“啧。”
“委屈你了。”
“知道就好,作为补偿,明年入夏了再出去吧?”
厉止戈无所谓地应了,有他在,如何都可。
中秋宴是萩太后操办的,宋雍之知道她是什么心思,没有管她,朝臣们应该知道轻重。
他姗姗来迟,一袭明黄的龙袍,玉带松垮,衣领半开,头发却规规矩矩地束在镂空牡丹纹金冠里。
他瘫在龙椅上,抬了抬眼皮,“呦,这么多人?”
文颜玉赔笑道:“为瞻仰皇上龙颜。”
宋雍之漫不经心地扫视了眼朝臣,晃了晃杯里的酒,“诸位带女儿就算了,怎么把公子也带来了?母后不是打算给朕纳几个男妃吧?”
“皇上!哀家……”
“那母后是打算把中秋宴变成相亲宴?行吧,今日朕心情好,哪对看上眼了,朕给赐婚。”
“皇上怎可胡闹!”
“怎么就是胡闹了?”宋雍之修长如玉的手抛着一颗红彤彤的果子,笑得风流无边,音色华丽,引人沉沦。
“皇上何必装糊涂,忘了答应过哀家什么?”
“儿臣记得,只是没想到真有人会和母后胡闹。”
“胡闹?皇上当哀家在胡闹?”
宋雍之指尖微斜,果子滚落在地上,轱辘轱辘停下,他歪歪斜斜支起身,“中秋朕来之前过完了,就谈谈政事吧,后宫不得干政,母后该回了。”
“皇上!”
“送太后回宫。”
众臣直觉不对,谁知道他会在中秋宴上发难,齐齐跪下,“臣等知错。”
有德高望重的老臣战战兢兢道:“启禀皇上,中秋佳节,不宜……”
“朕什么时候过过节?陪你们玩了几年,都不知道姓什么了?”
“臣等不敢,请皇上开恩。”
“两个月前朕就听到风声了,开恩了两个月,你们就是这么悔改的?”
“臣等知错,请皇上恕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宋雍之嗤笑,“丞相办事不利,罚奉三年,杖责三十。”
文颜玉苦笑:“臣领旨谢恩。”
宋雍之歪头,对静王道:“静皇叔来京快四个月了吧,可还习惯?”
“臣惶恐。”
“这位就是秀桐郡主吧,静皇叔生了个好女儿。”
“谢皇上。”
“念在郡主的份上,静皇叔不必回封地了,在京郊寻处僻静地养老吧。”
“臣……”
“怎么,静皇叔想去陪父皇了?”
静王张了张口,颓然道:“臣领旨谢恩。”
他后怕地看了眼宋君遐,要不是她以命相逼,他险些酿成大错呀!
宋雍之又道:“秀桐郡主容貌倾城,想必迷了京中不少人,有看上眼的择日完婚。”
他看都没有看宋君遐一眼,敢勾祖宗?祖宗既想留她一命,那就留了,但活罪难免。
宋君遐嘴里苦涩,看了眼战战兢兢,恨不得钻到地里的朝臣,不指望谁能起来说句话。
皇上杀伐累累,他们在京外所听终不是亲身经历,京里的人怕到是非都不辨了。
父王此次联络的朝臣都是迂腐顽固,不肯接受皇上的老臣,却不得不在皇上的威压下臣服。
宋雍之扫视了眼朝臣,“王爱卿,张爱卿,孙爱卿,李爱卿意图谋反,诛九族。”
当即有人站了起来,破口大骂,“昏君!庸君!你残害忠良,不得好死!”
“呦,朕何时说是你了?在场的李爱卿少说也有四五个吧?”
“你……你……”
“当众辱骂朕,罪加一等,诛十族,明日一早行刑。”
金银领命让人将四人拖了下去,御林军穿过夜色。
宋雍之随意又点了几个,“诛三族。”
“皇上饶命!皇上臣知错,求皇上饶臣一命!”
“朕杀人不问缘由,为何饶你?不服的改日带刑部去查查,查出来了诛六族,查不出就查不出。
无事就散了吧,朕性子阴晴不定,诸位不怕今日把人送进宫,明日就没了?”
宋雍之起身回了养心殿,留下一众仓皇的朝臣。
文颜玉朝众人拱了拱手,“本相已警告过诸位,这么些年了,诸位还没摸清皇上的性子?明日劳烦刑部出人去查查,科举一事也劳烦诸位上上心。”
宋雍之刚进院子就见厉止戈躺在窗前,举着手里的月饼对他招了招手。
他进去顺手捞起她,“什么馅的?”
“尝尝。”
“豆沙的?味道还行。”
“回来这么早?”
“想你了,外头凉,怕你悄悄溜出去了。”
厉止戈嗤笑,“我知道轻重。”
“我让人做了庆菜,尝几口。”
“这一顿庆菜你拖了几年?”
“许你连吃几日,都补回来。”
厉止戈知道没有那么简单,还是问道:“没有利息?”
“没有,吃上瘾了怎么办?”
“你当我是你。”
桌上摆了三盆庆菜,一道辣子鸡,一道水煮鱼,一道回锅肉,另摆着几排茶杯,杯里是半杯清水。
宋雍之夹起块鸡肉挨个茶杯里涮了涮,涮到茶杯里的水颜色依旧清澈,又涮了十次才喂给她。
厉止戈嫌弃地张开嘴,“亏你做得出。”
“没办法,要不然我哪敢给你吃,太医能吃了我。”
“还有点味道。”
“辣不辣,咸不咸?”
“自己尝。”
杏蕊她们已经换好了水,宋雍之涮了块自己尝了尝,“尚可,偶尔给你打打牙祭。”
他耐心地一小块一小块给她涮,一点没有马虎,杏蕊她们都打哈欠了,他还是兴致勃勃。
厉止戈窝在那半睡半醒,唇上被碰了碰就张口吃掉。
半夜过去宋雍之也才喂了一小点,给她揉了揉平坦,托着她去沐浴,给她擦干头发人已经睡熟了。
宋雍之抚着她的眉眼,一夜未睡,忽然怕她一睡不醒了。
他纵容厉止戈吃了七日庆菜,有时忙起来就少喂她几口,闲了就许她多尝几口。
太医来时闻着屋里的味,气到发昏,白发似乎又多了些。
十月下旬秋雨连绵,凉风萧瑟,厉止戈整日窝在榻上,宋雍之哪都不许她去。
她身上沉重得很,似乎又和往日不太一样,缠人的痛楚和不对劲磨走了她的精神,养心殿里药味浓郁。
宋雍之索性罢了半个月的朝,让朝臣们将折子送进来,在养心殿外候着,他批完让福平送出去。
太医整日进进出出,直接住在了养心殿旁边的偏殿,朝臣们再迟钝也知道是厉止戈出事了,不知该喜还是悲。
厉止戈昏昏沉沉,一日少有清醒的时候,像只小兽一样往宋雍之身上拱,似乎只要紧紧靠着他,就不会难受了。
宋雍之不停歇地给她按摩,用热水给她敷身子,养心殿暖如火炉,汗水淋漓。
厉止戈清醒的时候他总是在笑,温柔缱绻,不带一点轻浮,像哄孩子一样哄她,小心翼翼地吻她。
“想要你了。”厉止戈拽着他衣襟,眼角泛红,面色惨白,却笑得张扬,印上他的柔软,用尽所有力气。
“放在早些年还用你要?再过几日天就晴了,祖宗乖,入冬就好了。”
“入冬还有雪,少忽悠我。”
宋雍之无力地按住她,他是皇帝,九五之尊,却管不着风霜雨雪。
厉止戈点了点他眼角,“别笑了,我看着堵,我熬得住,这点疼算什么?”
“嗯。”
“哪年不是这么过来的?瞧把你吓的。”
“往年你哪有这么难受?”
“年年老,总不能和年轻时候比。”
“谁说的,我们祖宗永远都年轻。”
“切——”
说着说着厉止戈就睡了过去,前一刻还在说话。宋雍之握着她的手亲了亲,“祖宗啊。”
他是不是做错了,她吃了这么多苦是为了什么?等她好了,带她出去玩几年?
纵使万般不舍,往后相思噬骨,不得安宁,他没有办法了。
厉止戈醒来身前沉甸甸的,像是凝成了石头,她抬手碰了碰,疼得难受。
宋雍之睡得浅,轻轻地吻她,“醒这么早?再睡会。”醒了就是遭罪。
厉止戈握住他的手,“揉这。”
“祖宗……别闹。”
“疼。”
宋雍之试探着碰了碰,不似平日的软,有些发硬,看着她皱起的眉,连忙让人叫了太医。
太医没有诊出什么,面露愁色,“启禀皇上,臣再开几服药,其他药先停几日看看,让御膳房煮些红糖姜水给娘娘喝。”
“未能确认臣不敢多言,臣也不知对娘娘来说是好是坏。”
天下奇药源源不断砸进来,这些年光耗费的药材就是个骇人的数字,还有日日不断的药膳,的确是有可能……
宋雍之心里微沉,悔不该当初,细究之下他什么都不会,一事无成,当初哪怕学了医术也好。
他没有心思搭理太医,他们的十族都压在她身上,不敢胡来。
他轻轻掌住一个花骨朵,“这样可以吗?”
“疼……”
宋雍之不知道是他力气重了,还是她就是疼,无奈地埋下头。
厉止戈快到晌午才从昏沉中清醒,拧着他的头,咬牙敲了敲他,“宋雍之!”
宋雍之牵着晶莹抬起头,“好点没?”
“嗯。”
“先吃点东西,吃完我再弄一会。”
“……”
“要是你平日也这么乖就好了。”
“滚。”
“好了好了不打趣你了,是我乘人之危。”
厉止戈尝了口红糖水,“太甜了。”
“甜也要喝完,说不定就甜软了呢。”
“……”
“手感还行,要不是祖宗难受,这样也挺好的。”
“你流连花丛那么些年,没遇见过?”
“我是那种人吗?祖宗你不能诬陷我。”
厉止戈叹了口气,揪了揪他耳朵,“找人打听打听,你是不是傻?急轻了?”
他眼里满是血丝,当她看不见?他心疼成什么样她也有数。
宋雍之拍了拍脑门,倏地笑起来,“是我傻了。”
他利索地换好衣裳,亲了亲她,“你等我会,我一会就回来。”
这样私密的事,他亲自问才行,他家祖宗脸皮说厚也厚,说薄也薄,他家娇娇有他疼着。
他让杏蕊她们进去守着,自己飞出了宫,寻了几个风月之地的老妈妈。
宋雍之想着那些人的话,漫无头绪地在街上走着,秋雨斜斜湿了衣衫,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怎么都理不清。
回宫后,他在殿外抹了把脸才进去,杏蕊几人连忙起身,小声道:“将军睡了。”
宋雍之看着厉止戈苍白的睡颜,没有扰她,沐浴了才爬上去。
厉止戈本就浅眠,睁开了眼,“回来了?”
“嗯。”
“不高兴?”
“没有,挺高兴的。”
“哦。”
“祖宗。”
“有话就说。”
“我好像做错事了。”
厉止戈挑眉,“红杏出墙了?”
“怎么可能。”
“哦。”
宋雍之没再说话,厉止戈等着等着睡着了,平坦上贴了只手,轻轻地抚着,直至喊她起来用晚膳才离开。
厉止戈第二日是被疼醒的,平坦冰凉,有什么不受控制涌出,张口印在宋雍之肩上,连带着眼泪也抹在他肩上。
宋雍之拍着她,轻声哄她,“祖宗!”
他迟疑地将手伸进锦被里,试了一手鲜红的血。
“没事了,祖宗没事了,祖宗乖……”
“疼……”
厉止戈一个劲往他那里钻,手箍在他身上,眼泪抹在他心口。
宋雍之疼得心都碎了,她真喊疼掉眼泪的时候,他没有半分成就感,恨不得给自己一刀,不能替她疼,陪她疼也好。
他眼里猩红,叫了杏蕊进来,让御膳房熬了红枣红糖桃花水。
杏蕊看到他手上的血惊了下,宋雍之不在意地擦了擦,“宣太医。”
宋雍之在外间等他们,一身风雨欲来的气势,“你们不是说养不好吗!”
“回皇上,是皇上将娘娘养得太好了,臣等也没有想到……”
“对她的身子有多少影响?”
“确实是有影响,但臣等以为好处多于害处,正常人哪有不来癸水的,癸水非病,反而是娘娘身子好些的证明。
除了来癸水时用药需谨慎,娘娘恐不好受,臣想不出害处,只要调养得当,日后不会这么难受。”
宋雍之寒声道:“子嗣呢?”
“子嗣恐……”
“朕不要恐怕,朕要一定,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朕不要子嗣!”
“避子药对身子有损,娘娘……”
“谁让你们对她用了!”
“皇上!皇上万金之躯,怎可……”
“朕绝不要子嗣,如果皇后有孕,朕要你们后悔活一遭!”宋雍之像是被侵占了领地的雄狮,浑身透着杀伐,再无一点懒散。
他怕有万一,她年纪不小了,哪有三十了还要子嗣的,身子毁了不说,命都保不住,何况是她。
她就算熬得过去,又能再陪他几年?
宋雍之揉了揉额角,疲惫地提不起力气,他千防万防,防得住她吗?
“去取些癸水带,要云绵锦。”
云绵锦柔软如云,是最上等的料子之一,只有皇帝可用。
桃蕊迟疑地去了,癸水带?宫里哪有云绵锦的癸水带?
宋雍之用热水给厉止戈擦了擦,将她裹在干净的锦被里,“收拾一下。”
杏蕊她们看着龙床上鲜红的血迹,不敢多言,麻溜地换了新被褥,将红糖水端了过来。
宋雍之撬开厉止戈的唇,一口一口喂她喝完,“以后不要让她碰凉东西,寒性的食材禁止再用。”
“奴婢遵旨。”
“出去吧。”
宋雍之无师自通给人系好癸水带,在炭火盆上烤了烤手,给她暖平坦,她醒了要怎么和她说?
反正她里里外外的衣裳都是他给换的,不差这点,他可舍不得她自己动手。
厉止戈疼得迷糊,原本身上的疼就够折腾了,如今是双倍的,无声地哭湿了宋雍之前襟,哭化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