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氏盛产好马,尤其以汗血宝马最为有名。厉止戈曾经有一匹汗血宝马,在战场上被乱箭射死,就再未养过。
宋雍之昨日拿出的是战家的令牌,那日应该给的是厉家的信物。
厉止戈没想到这样的机会竟被轻易用了,想不明白非要留住他是为了什么,乐子?那点好奇心和他所带来的麻烦比起来不足挂齿。
云青牧场是月氏三大牧场之一,青桑每年要从云青牧场采购上万匹种马。
“余兄想来对马甚为熟悉,帮季某选一匹?”
厉止戈看了眼面前的五匹马,“青白马。”
“本公子认为黑马更好一些。”
“游山玩水可惜了。”厉止戈径直走向黑马,不顾它的挣扎翻身上马。
黑马起初并不听话,厉止戈骑着它绕马场跑了几圈后便臣服了,他摸了摸马鬃,轻声道:“照夜。”
他的马都叫照夜,懒得起名字,照夜就很好。
“您眼光真好,这匹马有汗血宝马的血统,比寻常的马更强健。青白马姿态优雅,花纹富态,形似茶花,很适宜平日游玩。”
“就这两匹了,金子。”
金银付了银两,“这里有汗血宝马?公子您不是要买汗血宝马吗?”
“您说笑了,汗血宝马烈性难训,养在绿洲深处,这怎么会有?况且汗血宝马不对外出售。”
“不出售?”
“能让汗血宝马认主的都是骁勇之士,倘若随意卖给谁,不是侮辱了汗血宝马?”
“我家公子让汗血宝马认主不难。”
“几位是青桑人吧,汗血宝马月氏只送厉将军一人,自厉将军拒绝后,青桑和月氏的往来就不包括汗血宝马了。”
“厉将军为何拒绝汗血宝马?”
“听说厉将军极喜欢那匹马,但其死在一场战役中,厉将军是爱马之人,心有不忍。”
“算了。”
“公子?”
金银面露疑惑,公子这些日子很奇怪,公子想要的东西除非失了兴致,必会拿到手,怎么这么轻易就放弃了?
“回去了,在这待着不自在。”宋雍之抬手遮了遮烈阳,困顿地道:“还是余兄聪明,知道戴个斗笠。”
厉止戈没有搭理他,“那些是大丽的人?”
牧场的人看了眼,道:“是。”
“云青牧场只做青桑的买卖,何时和大丽有了来往?”
“月氏只和青桑做大买卖,至于小买卖,并无约束。”
“青桑采购的是最优良的种马,云青牧场每年所出种马的数量有限,月氏如何分配?”
“这……”
“月氏依附青桑,往小了说是月氏有了二心,往大了说是背叛青桑。青桑攻打大丽尚需斟酌,灭了月氏谁敢质疑?”
“你……”
“厉止戈昏迷,边境四十万将士没有昏迷,谁给你们的胆子?”
管事的人额上冷汗直流,眼神飘忽,渐渐狠厉起来,“来人!”话音一落守卫牧场的月氏士兵就围了过来。
前来牧场采购的商人们突然收了言笑,抽出匕首横在士兵们的脖子上。
厉止戈毫不意外,他们放心就怪了,所以他才敢直接挑明。
“属下违背军令,私自行动,愿领杖责四十,请将军恕罪。”
“起来吧。”
“是!将军要攻月氏?属下愿领兵……”
厉止戈摘了斗笠,压在胡玉头上,“什么时候你脾气改了,再说。”
胡玉憨笑,“是!”
“不要让人看出端倪。”
“将军放心,属下先去审一审,再请将军定夺。”
厉止戈点了点头,轻车熟路去了云青府,这里他暗中来过几次,战马的好坏关系到将士们的生死,不亲自看看不放心。
这次来实属无奈,又撞上件操心事,一旦插手了想要他命的又多了,却无法当做看不见。
“厉兄不怕打草惊蛇?”
“季公子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要是我抽身了,厉兄怎么办?”
“厉某立足边境十余载,不劳费心。”
“本公子费心的不是厉兄,是青桑,即便厉兄出事,本公子也没人敢动。”
厉止戈看了眼宋雍之,懒得深究,他信这人没有恶意,仅此就足够了。
至于其的,这人懒懒散散,游戏人间,但才智无双,会危及自身的事不会做。
厉止戈翻了翻案桌上的东西,很快就有将士接连送来搜到的东西,云青府府主也被压了上来。
“厉……厉将军?”
“向府主认识本将?”
“有幸见过一面……厉将军饶命啊,小人糊涂!”
向鲁赢惊慌失措,换做旁人还能周旋周旋,死不承认,可这是厉止戈,青桑皇帝在边境的威慑力都不如厉止戈。
“说说。”
“是……几个月前大丽找到小人,以三倍的价钱采购种马,小人起初并不答应,想暗中给您传信,但大丽用妻儿的性命威胁小人,所以……小人发誓!给大丽的都是青桑挑剩下的,小人也是实属无奈,绝对没有背叛青桑!”
“就这些?”
“小人句句属实,请厉将军明查!”
“杀。”
“厉将军?厉将军饶命!厉将军……”
厉止戈抬眸看向向鲁赢的谋士,谋士浑身颤了颤,嘴唇哆哆嗦嗦。
“小人曾听府主说青桑不会追究,那段时间京城人送了厚礼……”
厉止戈蹙了蹙眉,黑眸里似蒙了层阴影。
“将军?”胡玉也不是傻子,仅从这一句话就知道事情不简单,和京城有关,怕是很棘手。
“京城想利用大丽让本将失去兵权,大丽平白得了便宜,不会满足,而京城有求于人,又被抓着把柄,种马一事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将军!”经这样一说,胡玉也明白了原委,拳头捏出声响,“只要将军一句话,属下屠了他们!”
厉止戈平静地好像什么都不知道,“本将走后,他们给你们提多少利润?”
“三成……”
谋士匍匐在地上,冷汗湿了衣襟,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厉止戈沉吟片刻,“按红湖商行的最高价,提高五倍。”
谋士还以为自己幻听了,许久没有反应过来,颤巍巍如蜗牛一样抬起头,才抬一半就被人拖了出去。
“让沈浮山写个公文,把种马的价格压至原来的五成。”
“是!”胡玉走至门口犹犹豫豫转过身,“将军……不是属下……将军这些年过得是什么日子!属下实在看不下去,要是哪日属下私自杀回京城,将军就当属下战死了吧。”
“胡闹!”
“属下绝不会牵连将军!”
“你们在逼本将造反?”
“属下……”
“出去。”
胡玉咬牙出去了,眼底一片猩红,将军顾虑大局,三国虎视眈眈,一旦将军失了圣心,谁能守护青桑?
将军不愿搭理小人,只会让小人变本加厉,小人心里才没有青桑,只有那点小利。
他们效忠青桑的前提是将军,一次又一次的动作无非是仗着将军的秉性,但他们没有,惹急了大不了鱼死网破!
皇帝再怎么样不会杀将军,没有兵权好过在边境步履薄冰,片刻不得安宁。为将军而死,是他们的荣耀。
厉止戈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胡玉性子直,什么都明白,是为了他,真有那么一天他阻止不了。
这些年也累了,青桑泱泱国土,总能再找出几个将领,他手下也有不错的,只是怕不会愿意。
“跟沈浮山说,京城送来的人让他好生带着。”
“回将军,京城回信说无人可堪当大用。”
“沈浮山说的?”
“是,那日沈爷看了信后破口大骂,修书一封把两位大人数落了一通……”
“沈爷还说要是您问起,就让您趁早离开,旁人不会操这份心,您自个带的对您死心塌地,除非您……不会有人接您的位置。”
厉止戈嘲讽地勾了勾嘴角,最终还是提起笔,写了封亲笔信,“送去京城。”
“是。”
他们都道他是累了,心灰意冷,他是厉家最后的血脉,死也只能死在战场上。
是他的身体支撑不住了,这些年大大小小的伤从未停过,即便是濒死的重伤,也没有好好休养过。
还有几年可活他不知道,不愿深究,给自己划一个明明白白的界限。
在死前,他要找个能支撑起青桑大局的人,否则死不瞑目。
厉止戈转头对上宋雍之慵懒的视线,“让季公子看笑话了。”
“怎会。”
“季公子当真不走?”
人是他带来的,没有说避开,胡玉就当做是可信之人了,不该说的话也说了,如此也好。
这人心智近妖,品性尚可,接任青桑主帅,他放心。这几年他暗中寻过,只有这人让他有了希望。
“厉将军可不像婆婆妈妈的人。”
厉止戈点了点头,“本将先行谢过。”
“不必。”
宋雍之笑了,眸底却是一片暗光,他看得出厉止戈的退意,倘若他没有遇见厉止戈,无非两种可能。
厉止戈心灰意冷卸甲归乡,或是厉家军杀入京城,屠尽小人,也还是兵权易主的结果。
青桑的主帅,除了厉止戈他想不出第二人可以胜任,谁也不行。他倒想厉止戈不管不顾地走了,让那些人慌张无措。
但是为了天下安宁,他能自在地逍遥下去,厉止戈只能继续守着。他明白厉止戈的顾忌,杀人的事他还没玩过,兴许极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