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止戈醒的时候宋雍之已经上朝回来了,正在议事,她听着外头窸窸窣窣的声音又睡了觉,是被他吻醒的。
宋雍之伺候她漱了漱口,将早膳摆在床边,“吃了早膳再睡,过会我喂你喝药。”
不等她应,匆匆去了外间,约摸着她用完了膳才晃进来喂她喝药,把她裹起来抱出去。
厉止戈乌黑的头发落在他膝上,勾得他心痒,暗了暗眸子,不动声色地给她纾解着痛楚。
朝臣们虽已经有了准备,还是无法接受,纷纷偏头不去看。宋雍之像没事人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
久而久之朝臣们也习惯了,想和厉止戈搭话都被宋雍之截住了,众人才发现三个月里未见厉止戈说过一句话。
厉止戈被宋雍之毒哑的流言渐渐从宫里传到宫外,天下一片哗然。
福平当然知道厉止戈没哑,却不敢乱说。
他算是明白了,厉将军那哪是宠物,是真真的祖宗,一言不合就把皇上踹下床,过肩摔的祖宗。
皇上被打了竟比平日还高兴些,眼巴巴地凑上去求打,简直不忍直视。
厉将军会说话,就是不愿搭理皇上,被惹烦了才冷言冷语两句,声音如他的人一样昳丽清冷。
他不敢问厉将军怎么是用女声说话,不敢问厉将军整日红妆,更不敢问厉将军的伤势,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两个杀人不眨眼的主怎么就凑到一起了!他时时刻刻想告老还乡!
中秋这日下起了淅沥的秋雨,宋雍之临时休朝,疼惜地喂厉止戈喝了药,将人团在身上,陪她睡到正午。
厉止戈出了一身汗,难受地将额上的汗蹭在他身上,“去沐浴。”
“好。”
厉止戈被池子里的热气熏得昏沉,半点力气没有。
宋雍之的吻如花瓣一样落下,柔软的触感激起点点涟漪,她半睁着平静的眸子,勾上他。
宋雍之苦笑,“你别撩我好不好?我经不起撩。”
“敢不敢?”
宋雍之咬牙道:“不敢,别闹……”
“嗤。”
“祖宗……我真不敢,疼厉害了就咬我,我随你咬。”
话音未落厉止戈就印了上去,带着要吸他血的凶狠。
宋雍之收紧了手臂,看着她像困兽一样撕出一个个痕迹,等她昏睡过去才松了口气,埋在她身前。
他要怎么办?整日看着她痛苦,心如刀割,偏偏要做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他是她的男人,怎能哭泣?
宋雍之缓了缓带厉止戈出去,福平看着他身上的血,腿一软跪倒。“皇上!”
“闭嘴!”
福平下意识捂住嘴,胆战心惊地看了眼厉止戈,要是吵醒了,皇上会杀了他吧。
眼见宋雍之又要上榻,福平连忙道:“启禀皇上,几位大人在外等候多时了……”
宋雍之拧了拧眉,换了身衣裳,“宣。”
他发冠未束,头发湿漉,衣带松垮,露出大片胸膛,带血的印子极为扎眼。
朝臣们怎会不知发生了什么,对上他冷厉的视线,话堵在嗓子里说不出。
宋雍之漫不经心地给厉止戈擦拭头发,“何事。”
“启禀皇上,中秋佳节各国都派了使臣来,不知……”
“斩了。”
“皇上?”
“全斩了。”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皇上此举太过果断。”
“何来两国?天下只有青桑一国,侵犯青桑,谋杀父皇,还指望朕和他们虚与委蛇?”
“请皇上三思。”
“朕开口你们就让三思,让你们决定就互相推诿,非要朕决断,谁给你们的胆子?”
“皇上恕罪,臣等惶恐。”
宋雍之将圣旨扔给礼部尚书,“还有事?”
“启禀皇上,臣有事要奏,臣以为皇上拨的军费实在是……多了点,不如循序渐进,一来户部少些压力,二来其他地方能宽裕些,三来……恐……”
“恐什么?”
“皇上恕罪!恐边境有私心……”
“朕都不怕,你们怕什么?反了和你们有关系?换个皇帝不是遂了你们的意?”
“皇上说笑了,臣等绝无此心!”
“有没有和朕无关,边境的事朕有数,诸位无需操心。”
真反了才好,她做不了的事,有人替她做了,就算是她自己做了。
“敢问皇上今晚的中秋宴……”
“不办了,凡正四品以上的官员,每家赐三道菜。”
“是。”
“禀皇上,北凰皇帝派使臣送了封信,说是给……厉将军的,请臣转交给厉将军。”
宋雍之冷笑了声,“呈上来。”
他原是想直接撕了,撕了一半压着火气抽出信,信上是他看不懂的符号,还有一句话。
“这是我和止戈创的暗号,只有我和止戈懂。”
宋雍之怒火中烧,要不是她在,他必踹翻案桌!
一只瘦弱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厉止戈拿过信看了眼,舒展了眉眼,落在宋雍之眼里如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他像是刚从陈年醋缸子里捞出来,醋到没边,强装的平静里裹着委屈,“写的什么?”
厉止戈将信团在手心,握着睡了。
宋雍之咬咬牙,一瞬间如斗败了的花公鸡。
他心肝疼,挺直的腰塌了塌,一下一下给她擦着头发,看着她恬淡的面容,浑身哪都疼。
“日后北凰送任何东西,立即毁了!再让朕看见,谁传的朕诛谁九族!”他阴恻恻的语气让朝臣们不寒而栗。
“臣等遵旨。”
“朕也不想听到北凰二字,谁再提自个儿滚出去!继续!”
朝臣们只觉得他心情更差了,这三个月他冷脸都是不温不火的,心情从未差过,昨日还好好的,不知谁惹他了。
不知不觉已经天黑了,还未议完,宋雍之让人做了碗鸡肉粥,有一下没一下地喂厉止戈。
他面上虽冷,动作却熟练而温柔,即使一心几用也把人伺候得服帖。
等到养心殿里没了人,厉止戈已经喝了两碗粥,一碗蜂蜜雪梨莲花羹。
宋雍之揉了揉她小腹,“撑不撑?以后慢慢喂你,吃太快了就吃那么点。”
他把人往上抱了抱,像抱孩子一样,伸了个懒腰瘫在龙椅上,指上缠着她的头发,调笑道:“重了,我这么听话,有没有奖励?”
“理所应当。”
“啧。”宋雍之打了两个哈欠,“困了。”
厉止戈看着他眼底散不去的青色,“传膳。”
福平连忙应了,眼珠转了转,“今日中秋,厉将军要不要尝个月饼?”
“不必。”
“中秋哪有不吃月饼的,让御膳房做几个新馅。”
“奴才遵旨。”
宋雍之轻笑着吻了厉止戈一下,“关心我啊。”
他把玩着她的手,挨个指头亲了亲,“没觉得丢了什么东西?”
“什么。”
“想想。”
“丢了就丢了。”
“哦——”宋雍之乐得胸膛震动,“严子朔给你的情书丢了。”
厉止戈想了会才反应过来严子朔是谁,后知后觉看了眼被他握住的手,抿了抿唇。
宋雍之不依不饶地不让她躲开视线,“要是我送的,你也会轻易丢了?”
“会。”
“哦——”
他缠住她笑得停不下,他可是一直盯着那只手,眼睁睁看着她睡熟了搂着他,揪着他衣裳,那张纸从她手心滑落,不知道滚哪去了。
险些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吻她,纸上写了什么与他何干。她的人是他的,心是他的。
福平回来时有些踌躇,“启禀皇上,太后娘娘和公主殿下,六王爷在外求见。”
宋雍之愣了下,从龙椅上起来,“何事?”
“说是皇上今早未去请安,来看看皇上。”
宋雍之将厉止戈抱去里间,理了理凌乱的衣裳,“等我会。”
萩太后站在雨中,见他披头散发出来,蹙了蹙眉。
“儿臣参见母后。”宋雍之接过婢女手里的伞,亲自给萩太后打伞,迎她进了养心殿。
“母后怎来了?”
“皇上说说今日是什么日子。”
“不是有宋曦和小六子陪您?儿臣什么时候乖乖过过中秋。”
“今时不同往日,以往见不到皇上的人,如今皇上就在宫里,也不肯陪哀家过个团圆夜?哀家冒雨来见皇上,皇上要撵哀家回去不成?哀家能吃了皇后?皇上当真要为了皇后不顾母子之情?”
“儿臣并无此意,母后稍等,儿臣去换身衣裳。”
宋雍之进了里间,从后拥住厉止戈,握住她束发的手,“交给我。”
他把她身上的男装去了,不容抗拒地给她换了身嫣红的宫装,一枝娇艳的海棠从左肩开到下摆。
两人出去时福平已经摆好了宴,宋雍之抱着厉止戈坐下,“儿臣替皇后请安。”
萩太后嘴唇哆嗦,终究没有发作,倒是宋曦看愣了,垂下了眼,“皇兄和厉将军刚成亲的时候,皇兄那个侧室就是厉将军吧。”
“是。”
宋曦松了口气,那时皇兄还逼迫不了厉将军,这说来……她悄悄看了眼厉止戈,不敢细想。
宋雍之一直在给萩太后夹菜,体贴地让萩太后受宠若惊,“皇上什么时候这么贴心了。”
“儿臣何时不贴心了?”
“这曦儿要给皇兄作证,皇兄就是看着不靠谱,做事……不靠谱,但是还是挺可靠的,那次珍珠丢了,是皇兄像个猴子一样飞上飞下找着的,皇兄脏兮兮的没脸见人,让曦儿交给您。”
宋雍之夹了口菜,低头对厉止戈道:“珍珠是母后养的猫。”她不宜动心思,养猫费神,要不然也给她养一只。
萩太后当作没看见,干干地道:“是皇上找到的啊。”
“可不是,皇兄让曦儿说是曦儿找到的,骗母后的点心吃。”
宋雍之瞪了眼宋曦,眼里是明晃晃的威胁,“食不言。”
“皇兄管不着,是吧,嫂子。皇兄要是欺负曦儿,嫂子要给曦儿做主。”
厉止戈点了点头,“好。”
宋曦这才轻轻舒了口气,她其实还是有点怕的。
有宋曦在,这顿饭不算冷清,她一会说着宋雍之的糗事,一会扯着宋雍洺唠嗑,连带着萩太后都被她逗笑了。
厉止戈静静地听着,心底微动,如果她和宋雍之有了孩子,肯定和宋曦一样好看,性子一样好。
“皇上脖子怎么了?”
宋雍之顿了顿,亏他特意换了件立领的龙袍。他不动声色理了理领子,“野猫挠的。”
“宫里怎么会有……”萩太后看向厉止戈,喃喃地止了声。
宋曦笑了笑,“都看见了,皇兄还遮什么遮,皇兄还有要脸的时候?”
“你嫂子要脸。”宋雍之轻嘶了声,似笑非笑看着厉止戈,“当着母后的面欺负我,不好吧?”
萩太后有些不知所措,“皇后不吃?”
“她吃过了。”宋雍之夹了个丸子给萩太后,“母后多吃些。”
“皇后身子不适,还是静养得好。”太医三天两头进养心殿,宫里也有传言,今日一见才知流言不全是假的。
“儿臣知道。皇后只会行兵布阵,离了儿臣什么都做不好,儿臣也无奈。”
“皇兄你羞不羞?”
“脸皮不厚拿什么娶你嫂子。”
“是嫂子瞎眼了。”
“哦,现在后悔晚了。”
“哪晚了,嫂子想走皇兄拦得住?”
“你问你嫂子舍得我?”
“嫂子我们明日出宫去玩吧。”
“她身子还得养些年,见不得风。”
“皇兄你对嫂子做什么了?”
“什么都做了。”宋雍之说得暧昧,语气咬得很轻,得意地笑笑。
宋曦红了脸,气恼地数落他:“皇兄就没有两句正经话。”
宋雍之耸了耸肩,“你嫂子喜欢就成。”
“嫂子喜欢皇兄吗?”
“哪有这么问的,你嫂子脸皮薄,朕替她答,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宋雍之斜了宋曦一眼,宋曦顿时身体发寒,那点小算计被看得透彻,她面色发白,垂下了头。
厉止戈捏了捏宋雍之手腕,见他不为所动,轻轻在他下巴亲了下。宋雍之受宠若惊,没有反应过来。
“你皇兄和你开玩笑的。”
“是,是开玩笑的,瞧你那点胆子。”他话是说给宋曦听的,却灼灼地看着厉止戈。
“再亲口,再亲口我给曦儿道歉。”宋雍之乐地喝了杯酒,面上的冷色散得干干净净,对宋曦道:“你嫂子示点软,我什么都应她,哪舍得做什么,行了,以后不逗你了,不经逗。”
“皇兄是在逗曦儿?”
“我还没怎么样你,你就和我冷战,还不能逗逗你了?”
“……”宋曦抹去眼角的泪,“还是嫂子好,以后皇兄欺负曦儿,曦儿就找嫂子告状。”
“啧。”
“皇兄也是在逗母后?”
宋雍之含糊地“嗯”了声,见宋曦狡黠地笑笑,“嫂子你知道皇兄是怎么威胁母后的吗?”
“宋曦!”
“不说就不说,反正嫂子也猜到了。”
厉止戈看了眼心虚的宋雍之,起身倒了杯茶,“臣给太后赔罪。”
宋雍之连忙跟着站起来,嘟囔了声,“是母后……”
他举着酒杯,弯了腰,“儿臣给母后赔罪。”
“皇上是唬哀家的?”
“儿臣知错,止戈在战场受了重伤,整日昏迷,不宜见人,故……”他索性跪下,“是儿臣的错,母后勿气,今日母后来了,有些话儿臣就直说了。”
“儿臣心悦止戈,不会害她,不会纳妃,她一个儿臣都顾不及。儿臣会当个好皇帝,子嗣过了而立再要,儿臣答应父皇和母后的,绝不会食言,望母后放心。”
“事已至此,哀家还能说什么?哀家动了皇后,皇上不得和哀家断绝母子关系?况且皇后背靠边境,谁敢动?朝臣们都不敢,哀家……算了,只要皇室后继有人,哀家不过问。”
“谢母后。”
“外头的流言皇上不管?”
“儿臣不在意那些,无聊时当成乐子听听。”
“罢了。”萩太后接过厉止戈手里的茶,喝了口,“坐吧,雍儿从小被惯坏了,有些事皇后不要放在心上。”
“臣明白。”
“要不是知道皇后是男儿身,哀家都要被骗过去了,和厉将军平日判若两人。”
厉止戈扯了扯唇角,她说不出口,她强势了半生,开不了口对人说她是个女人,也不愿见那些目光。
宋雍之握着她的手,“换了模样而已,人不会变。”他明白她的心思,是他还不够好。
回去的路上萩太后握住宋曦的手,颇为激动,“真如曦儿所说,只要哀家示软,不反对他和皇后的事,雍儿就……”
“皇兄对曦儿极好,父皇骤然离去,又刚打完仗,烂摊子都要皇兄收拾,皇兄未曾对曦儿如何,曦儿却因皇兄的所作所为认定皇兄变了。
曦儿没有主动问过皇兄就畏惧他,嫂子说的是,任何人可以怕皇兄,可以怨恨他,猜度他,曦儿不应该,都过去了,母后不要再想。”
“好。”萩太后抹着眼泪应了。
目送萩太后进了长宁宫,宋曦才看向宋雍洺,“我那话是对你说的,皇兄对敌人心狠,对自己人好得没边,你自己想想。”
宋雍洺眼眶微红,嗤了声,“还用你说?皇兄对我也好,我本就想等皇兄登基了罩着我。”
“一样。”
宋雍洺笑了笑,“走了走了,吃月饼去,刚刚那月饼我还没吃够呢。”
“很好吃吧。”
“嗯。”
“听说是皇兄为了厉将军特意让人做的,我们算是沾了光。”
“哦——”
几人走后养心殿顿时安静下来,宋雍之换了衣裳,大大咧咧躺在软塌上,“来赏月。”
厉止戈看都不看他,去了后头的池子。
宋雍之晃晃悠悠跟进来,她正要入水,被他从后拥住。
“我很高兴,高兴得不知道要怎么办。”手不受控制想碰她,两手交叠,忍耐地搭在她平坦上。
“今晚自己洗,我在外头等你。”宋雍之在她脸颊上亲了口,几乎是逃出去的,狼狈地出去淋了会雨。
他想要她,很想很想,想狠狠地,想要她喊夫君,让她说喜欢。
厉止戈快睡着了他才爬上去,带着水汽,手安安分分横在那,“小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