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血红色。
铺天盖地的浓郁血色似要将人淹没。
仿佛被淹没，口鼻涌入血腥味，粘稠的血液将四肢束缚，狠狠拖入深渊中。
古祭颜猛地睁开眼睛，眼里还有未散去的惊恐。
睫毛如蝶翼扑翅，在眼下打出一片浅浅的阴影。
脖子僵直着转动，望向房门。
一切都还是往昔熟悉的样子，她和天景细心布置的家。
可是，现在却成了她的囚牢。
房间入口处，是一层薄薄的结界。
上面不时流淌着如水波一样的金色流光，漪涟异色纹路。
她，被囚禁了。
已经两个月。
每每回忆到那一夜见到的场景，古祭颜都觉得恐怖。
荒原上，许多叫得出名的部落，毁于一旦。
尸山血海，哪怕是自己所在部落，那些虽然告别却永不忘怀的亲人。
成为一具具尸体。
她被誉为第一勇士多年，杀过凶残的猛兽，也杀过人。
可那般的惨烈却是不曾预见。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是她的爱人。
古祭颜怔着，忽然双手掩面，身子颤了颤。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双眼睛。
血红色的双眼，眼里浮动着比古祭颜过往见过最凶残的兽类还要暴戾，嗜血。
那不是人的眼神，可怕得像地狱里的恶鬼。
“是你？”不似昔日的温和柔情，反而是带着杀意。
下一刻，他就掐住了她的脖子。
很用力。
他，是真的要杀了她。
古祭颜晕过去前，是这么想的，然后手上的骨环似乎发出柔和的白光。
再一睁眼，便是天景那张温和柔情的脸了。
他一脸担忧的询问她。
仿佛那一晚，就是一个噩梦一样。
古祭颜宁可真的是个梦。
可脖子上的淤青告诉她，那是现实。
部落里的人，确实死了。
“为什么？”古祭颜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涩声问道。
天景的表情有些僵，选择性的避开这个话题。
“树下的酒，我挖出来了，尝了一口，很香，你的手艺越发出色了。”
“为什么要杀他们？”古祭颜继续问。
“我……不是，我”天景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咽下，终究选择了沉默。
“我要回部落”古祭颜定定的看着沉默的天景。
“不行，部落的事……我”天景的态度也坚决，但又似乎怕古祭颜难受，脸上柔和着耐心劝慰“颜，荒原外面有危险，你不要去，乖些在屋里休养，再过些时日，我们就离开荒原，一切都会过去。”
古祭颜有些惊讶，皱着眉看着天景，发觉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男人，一直是薄情的人。
古祭颜挣扎着起来，不管不顾的就要走。
天景一把抱住她“你干什么，你的身体还没好。”
“放开我，放开我”古祭颜挣扎着。
一切在天景设下结界阻止古祭颜离开收尾。
天景固执的在她面前重复了一遍又一遍“要离开荒原。”
古祭颜听不进去，她只想逃离，可她试了很多种方法，却总是破不开这个结界。
久了，她就失望了。
古祭颜的眼神有些呆滞，许久又闭上眼睛。
“身怀执念者，听汝之所求而显，请来到我的身边，听汝之愿，许汝成真。”
缥缈之间，似有声音传入。
恍恍惚惚，听不真切。
“你是谁？”古祭颜浑身警惕起来，手伸进枕头下握住一柄匕首。
“我？”那声音轻笑一声，似嘲讽“我自然是可以实现你所求之人，来到我身边，我可以帮助你。”
“可是……”古祭颜微微蹙眉“我出不去。”
那声音似有魔力，叫古祭颜轻易相信，下意识忘却辨认真假。
“将血滴在匕首上，可以划开结界。”
之前古祭颜也尝试用匕首划开结界，但没有成功，只是加一滴血。
真的可以吗？
由不得她不信了，那是她最后的机会。
古祭颜一咬牙，手腕一翻，锋刃在手上划过，梁上殷红的鲜血，手上用力，刃尖狠狠划开结界。
“咔嚓”结界应声而碎。
另一边，古祭颜收回传音术，一睁眼就看见青羽那张欠扁的脸。
“你就不怕那女人不按你的指示找过来，直接逃走？”
“为什么要怕。”夜非梦目光深邃望向远方，一只红色的蝶翩然落在指尖。“执念者，执念入骨，不入轮回，世间最好的……养料”
“来了”夜非梦指尖一托，红蝶翻飞起舞，泯然消散于尘世。
死地外的结界，像水般漪涟出波纹。
古祭颜跌入山洞中。
“这里……是？”古祭颜一路上跟着声音的指示走来，刚靠近死地就被什么牵扯了一下，狠狠摔在地上。
“欢迎”一抹浅紫翩然而至，古祭颜下意识抬头去看。
“是你？”虽然是一面之缘，时隔许久，可这张脸，她绝对不会忘。
当年那个问路的女子，那时她还以为是神仙。
夜非梦微微颔首，默认古祭颜所说。
“你引我来，是为了什么？”古祭颜一脸戒备。
“为了，完成你的愿望。”夜非梦转身坐下，话语轻飘飘的落下，古祭颜心里却起了惊涛骇浪。
“什么意思。”古祭颜定定的看着夜非梦，眼里带着疑惑和渴求。
“字面意思，你想要什么？我通通都可以帮你实现。”
什么都可以，实现？
古祭颜睫毛颤了颤，嘴唇动了动，声音略微沙哑“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你”夜非梦居高临下的看着古祭颜，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或者是说，你的魂魄。”
“如果，什么都可以的话，那么，我愿意。”出乎夜非梦意料的是，古祭颜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当然了”夜非梦有些惊讶。
“哪怕是……死而复生？”古祭颜试探性的询问。
“你想让你部落里的人复活？”夜非梦猜出了她的想法，眉头轻挑。
古祭颜点点头，然后又一次再次带着希翼轻声问道“可以吗？”
“可以”夜非梦倒也干脆。
倒是一旁的青羽不太乐意的表情，又碍于夜非梦不能发作，只能自顾自的生闷气。
“好，那就这样，你复活他们，我给你魂魄。”
“想好了？”夜非梦指尖划过石桌，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给了我你的魂魄，从此如同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想好了。”古祭颜绽出笑颜，似无畏着泯然众生。
“好，交易达成。”
古祭颜想了想，又问了夜非梦一些问题。
斜阳西沉，暮色染上天空，古祭颜才离开死地。
“对了，你有没有……”
“什么？”夜非梦不明所以。
“嫁衣”
她虽然和天景在一起了，可到底没有完成天景口中说过的礼数，天景曾提过嫁衣，可他一个大男人，身上也没有红色的布匹。
“什么？”夜非梦怀疑自己可能听错了。
“没有就算了”古祭颜淡然一笑。
“有，不过，现在没有，你可以过几日再来拿。”
直到古祭颜离开，青羽才出现，一开口就是冷嘲热讽“你到底是交易还是开业，你会裁缝活？你真当你开成衣店的？”
夜非梦眉头一蹙，冷哼一声，从手里的空间手链里扯出一匹红布扔过去。
“嫁衣你做。”
青羽胡乱扯下头上的红布，气得跺脚“凭什么我做！”
夜非梦淡淡一瞥，青羽立刻噤声，有些不太情愿的把红布收起来，嘴里还不断的发着牢骚“红色难看死了，还是绿色最好看。”
暮色洒在荒原的每一寸土地上，天地相融成一线，一抹白衣猎猎飘扬，孤清而冷清的抿成一抹长长的影子。
天景看向远处，瞳孔中映出红色的身影，欣喜涌上心头。
古祭颜缓缓走到他身边。
天景没有问她怎么出结界，也没有问她刚才去哪，他只知道，她还是回来了，回到他身边了。
他伸手拢了拢古祭颜披着的兽皮，眼中的温柔似要溢出来“天晚了，就冷了。”
“我许久，没再见过日出了。”古祭颜望向天边，残阳已经沉入深渊，只留些许余晖在四处逃溢，两人站在余晖下，一半被暮色梁浸，一半被余晖笼罩。
两人就这样，硬生生被勾勒成另一方天地，似咫尺天涯。
“明日早些起，陪我看日出吧”古祭颜突然开口。
天景有些惊异，扭头去看，却见古祭颜浑身笼罩在余晖里，耀眼至极，叫人看不出脸上的一点表情。
“好”
岁月如歌，浅唱晚吟，三日浮生匆匆而过。
夜晚的荒原，显得有些死寂，草木不生，活物尽亡。
有野兽嘶吼的声音传来，几息一次，却又像故意压低声音，显得压抑可怖。
那个如月光般清冷的谪仙人，此刻的白衣有些脏污，似有血迹和泥土沾染。
“啊！”天景痛苦的嘶吼一声，身上浮出血红色的纹路，眼里的红色愈浓，浓得仿佛要沸腾开来，似乎是忍受不了，天景的指尖可以深深刺入岩石中，留下五个深深的洞。
可能是痛不欲生的被折磨着，往日机敏的他居然没有发现，百米之外的古祭颜。
她看着天景的模样，眼里浮动着悲痛。
“可以告诉我，天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
“魔性使然，妄入魔道，以血修行，执念之下，必生心魔。”
“那，他的执念是什么？”
“成仙”
夜非梦的话回荡在耳畔。
本来，不想以这种方式离开的。
古祭颜迈开步步，轻轻靠近天景。
宽大的袖口下，泛出点点寒芒。
“谁？”血红色的眼睛恶狠狠地瞪向来人，却在看清了是古祭颜之后，眼底的猩红褪去，有些慌乱的看了看自己身上狼狈。
古祭颜展颜一笑，大红色的嫁衣在月光下发出动人的柔光，长发挽起，用金簪固定住。
“你……”看着她的打扮，天景心头一惊，还想再说什么，忽然又浑身颤抖起来，猩红向眼底蔓延。
“天景”古祭颜轻轻呢喃，俯下身轻轻的捧起他的脸。
天景渐渐平静下去。
“天景……我希望你能得到你想要，然后把我当做一场梦，一场永远都不会忘的刻骨铭心的梦。”古祭颜笑得极美极美。
天景的心中却有一种诡异的痛觉浮现。
寒芒一闪，像化做点点繁星撒落，血，在天景的眼里开出一朵美丽不可方物的花。
绽放，枯萎，印入古祭颜那身嫁衣上，也染上天景白色的衣袂。
匕首如流星砸在地面，古祭颜缓缓露出一笑，身体向后倾去。
“祭颜！”天景揽住古祭颜的腰，怕她倒下。
“天……景，谢谢你。为我……为我织了一场梦，你，你知道吗……”古祭颜一边说着一边大口大口的呕着血。
“我会救你的，我一定会救你的”天景的手里发出柔光，摁在了古祭颜的伤口上，止不住发抖的身子，暴露了内心里慌张。
“这是我做过最好的梦了。”古祭颜安然的说着，定定的看着天景。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你……为什么？”天景发觉古祭颜身上的伤口在自己的治疗下并没有好转。
“我……不想，见你受苦。”
“无论是修仙还是修魔，动了心，生了念，也终究沦为凡人，特别是有了心魔，若还一直同执念之人纠缠不清，终有一日，心魔控体，了无善终”
那清冷的声音，告诉了她全部真相。
古祭颜抬手抚上了天景的脸，用眼神安抚着他，血还在源源不断的沁出，古祭颜觉得神识已经有些恍惚。
“天景”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几乎气若游丝，“我穿嫁衣好看吗？”
“好看，好看”天景反握着古祭颜的手，眼底泛有泪花。
“那，礼成……”古祭颜的声音越来越小，手慢慢滑落，无力的垂下，眼睛缓缓的闭上，一滴泪，稍纵即逝。
“不……不……不”天景慌了，他慌乱的抱紧古祭颜，泪水一滴滴的砸在了古祭颜的脸。
“叮叮”清脆的响铃声，由远及近，点点幽光莹莹。
“祭颜，祭颜”天景忽然像想起了什么，手中开始结印。
怀中的古祭颜身上发出幽光。
他竟是想行禁术留住古祭颜的魂魄。
“呵”一声浅浅的嗤笑打破了荒原的平静。
天景一惊，一抹幽蓝闪过，再一定睛，远处正站着一个蓝衣女子，她的身旁还跟着一个穿着青衣的小少年。
月光下，女子盈盈抬手，手中正拿着一个骨环。
天景认出来了，正是当年送给古祭颜的那个骨环。
不好，天景低头一看，果不其然，古祭颜身上的光芒已经消失了。
“把祭颜的魂魄还给我！”天景周围浮出浓郁的黑气，眼中猩红分明。
夜非梦浅浅一笑，站在月下的她，缥缈的如同随时羽化而去的仙人。
“那可不行，毕竟我付了好大的代价呢。”夜非梦把玩着手里的骨环。
生怀执念者，死不入轮回，再无来生，他们的魂魄往往会寄居在他们生前最喜爱物品上。
而夜非梦手里的骨环，里面确实有着古祭颜的魂魄。
天景盯着骨环，冷哼一声，随手一拂，漫天剑影在月光下发出渗人的寒光，万剑齐发向夜非梦刺去。
“如果不是因为古祭颜，我根本就不想管你。”夜非梦身形一闪，消失在天景的面前。
天景戒备的看向四周，忽然到身后一阵凉风。
夜非梦果然已在身后，天景唤出长剑欲刺。
夜非梦轻笑一声，天景这才发现四周的地面已经开始发光，光成光柱，将他困在其中，光芒中浮动着奇异的文字。
天景用剑去砍，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震退了好几步。
“如果成魔，会如何？”
“遭天人追杀，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若成魔，望姑娘保他一命。”
夜非梦看着手上的骨环，叹息一声，抬手之间，一个符号浮现，一挥，便烙入天景的额间。
此符入骨，是不能阻止他成魔，却可以让天人查觉不到他身上有魔气的存在。
但魔气刚才到底还是泄露了一些，夜非梦抬头看天，月亮早已隐入云层，黑色的云后有光乍现。
“天景，你根本就不配古祭颜对你的好。”
“你懂什么？”天景撞在光柱上，脸上带着癫狂之色。
“哪怕是心魔，也要成仙，你明知道有一天会失控，宁可杀了古祭颜的族人来缓解痛苦，你明知道可以停止的。”夜非梦字字诛心。
“我……”
“天景，你不会死，恭喜你，拥有了如同仙人般的力，但你永远都不可能登上三十三重天，永不能成仙，你也不会是魔，至今日起，你就是一个不人不妖不仙不魔，游离六界之外，除了永不终止的寿命，你什么都没有得到。”语罢，夜非梦消失在天景的眼前。
“我……我……不是的。”
“要离开这个荒原了吗？”青羽显得格外兴奋。
“是啊，要走了。”夜非梦抬头看向朦朦胧的天空。
“终于可以离开这个荒凉的地方了。”
“现在的人界，哪里都是荒原。”夜非梦似有所感。
“啊？那什么时候才能和以前一样呢？”
“不知道，也许是千年，也许……是万年。”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去哪里都无所谓。”
一蓝一青缓缓消灭在荒原上，走向不知名的远方。
骨环渐渐化作灰烬，烟雾如同不肯离开般，纠缠着在灰烬的上空。
“天景”
似有呢喃，又归于平静。
“该搬迁了。”夜非梦看着那团灰烬，不咸不淡的说了句。
天山之巅，有人缓缓睁开眼睛，望向不知名的远方，嘴角微微勾起。
“终于……找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