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盏茶的功夫之后,玉谙和云瑶就坐上了一只乌蓬小船,云瑶看着堆满船头的粉红色的玉兰花,以及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乌木大船,不得不感叹'有银子的好处'。
晃晃悠悠的乌蓬小船中,周遭的丝竹声声入耳,馥郁的花香沁入心脾,但云瑶却没有心思去管这些,只盯盯地望着离的得越来越近的乌木大船。江边众多的酒楼,商铺前的灯火映得天空明亮如昼,但却总是照不清大船上那妖娆的身姿。
“船家,再划快一些嘛,我们得占个好位置才行。”云瑶催促道。
“公子莫急,其实无论我们划得快还是慢,都是一样的,我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都会在此撑船,但却一次都没有见过阿蛮姑娘的真容。”
”这是为何?”云瑶不解,急问道。
面对云瑶的追问,船夫只是依旧不紧不慢地摇着橹,脸上带着暧昧且神秘的笑却并不作答,仿佛他已经见过太多太多和云瑶“一样”的欢客,都是那样的”迫不及待”。
船夫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云瑶心生疑窦,便要再问,玉谙却在此时轻轻触了触她的肩膀,用眼神示意她看向前方。
“……咦……”云瑶有些惊异。
乌木大船近在咫尺,阿蛮姑娘身姿楚楚,却面覆薄纱,只一双美目顾盼生辉,那如漆如墨的双眸如喜如嗔,让人真想一把扯掉面纱,看个究竟。
“就是因为看不到阿蛮姑娘的样子,才能保持神秘感,才能更吸引人竞相出价,获得登船的机会。”玉谙慢慢地道。
云瑶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在二人说话的当口,船夫已经择了块水域停稳了小船,他放好船橹,并不多话便执起船头的玉兰花,手法娴熟地抛向大船,玉兰花稳而准地跌落在大船的甲板上,发出簌簌的声音。
此时,周遭的数只小船也纷纷将花朵抛向大船,大多是月季,百合,以及玫瑰这类花头硕大的花儿。花朵在夜空中划出抛物线,裹挟着奢华的香气,夹带着主人的心意跌在阿蛮姑娘的脚边,从远处看,乌木大船旁飞起又落下的姹紫嫣红,便如这十五的满月,瞧得久了竟生出一丝虚妄之感,不知眼前这景象是真实还是虚幻。
阿蛮姑娘并不去瞧那些落在周围的花,只依依地唱着曲儿,云瑶对音律并不十分通晓,只依稀听得出是前朝苏婆之所著的《水仙》,她记得这首曲子描绘的是一个美好的爱情故事,却不知怎的总是感觉阿蛮的歌声中,透出丝丝缕缕的悲怆之感。
意识到这些,云瑶便想和玉谙说一说,毕竟玉谙一直自诩是一位不世出的音律大家,虽然从来没见过他摆弄过什么管弦琵琶。可玉谙却不理她,只若有所思地盯着手中的扇子。
云瑶便又唤他:“玉谙,你听听这曲子……”,话音未落却发现乌木船上的阿蛮已经停止了歌声,施施然对着周围的小船福了福身子,便转身入了船舱。
数个总角小童出现在甲板上,每人手中都提了只一尺来宽的花篮,他们迅速地把甲板上的花收拢在花篮里之后,便躬身退回了船舱,刚才还是一片喧哗的江面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乌蓬小船依然三三两两的散落四周,不曾离去,小船中传出稀稀两两的人声,彼此却也听不真切。这些参与竞拍的欢客们都很乐于这样的等待。
云瑶有些好奇,玉谙到底花了多少钱,玉谙却先开口问她:“你刚才可是想要问我阿蛮唱的是什么曲子?”
“是呢,我听着好像是《水仙》,却又觉得阿蛮姑娘唱的时候有些伤心,不像是这支曲子。”
“你这耳朵倒也尖了呀,唱的确是《水仙》。”
云瑶也不理玉谙的调笑,只接口道:“你再与我说说,这首曲子唱的是些什么?”
“唱的是一个民间故事,说是有一个叫吴安的秀才赶考归来的途中,在一处山涧休息时,偶遇一位女子正在浣衣,那女子一边浣衣一边唱歌,吴安初时被歌声吸引,寻声而去,一见那女子便惊为天人,吴安赞叹女子的美貌,当即作诗来向女子表露心迹,女子被他痴心所动,应允于他,即随吴安回乡。苏婆之在做这首曲子的最初,是为它取名‘水中仙’的,后来觉得立意太过直白,就去掉了‘中’字,即为‘水仙’了。”
云瑶崇拜地望着玉谙,一副受教的模样。
玉谙扬了扬嘴角:“你听得没错,这本是一个神仙眷侣的故事,只是阿蛮姑娘怕是临江而歌的时候,把自身想象成了那位女子,她有着众人艳羡的美貌,也可以凭借美貌获得男人们的青睐,可是她担心歌曲中那位女子的未来,也担心自己的未来,或许她始终觉得以色侍人终究不会长久吧。”
云瑶听得玉谙如是说,竟有些瞠目结舌:“玉谙……你竟如此懂得女子的心思,我真的不如你。”
玉谙不满地撇撇嘴,用扇柄敲在云瑶的头上:“你方才意识到吗?你仔细想想从小到大,你又有哪样比我强过?”
“手艺!我手艺比你强!”云瑶不甘示弱地回嘴。
玉谙还要再说,却听得乌木大船上响起“梆、梆、梆”的鼓声,一个半老徐娘的老鸨儿从船舱中走了出来,她并不说话,只脸上含了笑环顾四周,微微福了福身子朗声道:“请琳琅阁的苏公子登船”。
周遭哗然,因为这‘琳琅阁’,这‘苏公子’,大家都是闻所未闻。
老鸨儿用眼角把一只只的乌蓬小船扫了个遍,却不见有人应答,便清了清嗓音,再次高声唱道:“请琳琅阁苏公子登船”。
这一次,她的声音高亢尖利,直抵岸边,四下的小船上更是听得真真切切,云瑶喜笑颜开地望向苏玉谙,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
玉谙给了她一个白眼,嘲笑她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待到老鸨喊道第三遍“琳琅阁苏公子”的时候,苏玉谙才站起了身,正了正发冠,迈出乌蓬小船的船舱。
老鸨儿满脸堆笑,向着苏玉谙拜了拜:“阿蛮小姐请苏大公子登船一叙。”
苏玉谙立在船头,回了一礼:“苏某初临宝地,并无唐突之意,言语不妥之处,还请见谅。‘’
老鸨儿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苏玉谙但说无妨。
苏玉谙对着船舱揖了揖:“阿蛮姑娘的嗓音真如天籁,苏某闻之钦佩不已,只是这‘水仙’虽美,但苏某心中尚有一曲,私以为更适合这月色无比,苏某恳请阿蛮姑娘代为歌之,不知姑娘能否应允?”
老鸨儿转头向着船舱的方向,低语了几句,转过来对着苏玉谙道:“苏公子请讲。”
苏玉谙执起一枝玉兰花,用食指和拇指拈起花茎轻轻旋转:“请姑娘歌一曲《玉兰谣》吧。”
乌木大船上静默良久,苏玉谙只是细细地端详着手中的玉兰,并不催促。
“好”是阿蛮的声音“苏公子,请上来听吧。”
苏玉谙眉毛轻扬,嘴角挂了淡淡的笑:“苏某在这小船上便可,阿蛮姑娘,有劳了。”
云瑶离得最近,看得最清,玉谙那张俊逸非常的脸上因为含了笑意竟有些勾魂摄魄的感觉,江风阵阵,玉谙一身月白的长衫随风轻摆,铺天盖地的月华仿佛只倾注在他一个人身上,漫天的星辰仿佛都躲进了他的双眼。
云瑶喃喃地:“公子如玉……玉谙……你真的太帅气了。”
等得良久,乌木大船上传出一句柔柔的‘好’字,之后琴声响起,阿蛮唱起《玉兰谣》。
这一次,歌声柔婉,呢喃入耳仿佛能融化心脾,云瑶觉得这首歌比之前的那首《水仙》要好听许多,也确实如玉谙所说,更贴合这月色撩人。
一曲终了,苏玉谙朝着乌木大船拱了拱手,“多谢阿蛮姑娘”,语毕便转身面向船夫,示意他划船回去。
“苏公子,请留步。”阿蛮姑娘走出乌木大船的船舱,立在船头,出声挽留苏玉谙。
苏玉谙回首,只见阿蛮抬起右手,在面颊边轻轻一扯,面纱飘落。
“多谢苏公子抬爱,阿蛮愿公子平安康健,所求皆如愿。”
江面上安静异常,周遭的人仿佛连呼吸都屏住了。
不知是谁,痴痴地自言自语:“阿蛮姑娘……竟然……摘掉了面纱……”
霎时间,江面沸腾,欢声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