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门半掩着,屋内一片狼藉,云辗斜坐在地上,上半身靠着东面的墙壁,程芙心侧躺在他的怀中,他们身下的血已经干透了,一夜的风雪,屋内凛冽的寒气中夹杂着残余的淡淡的血腥味。苏玉谙卸下门板平铺在屋子当中,把二人的尸身平放在两张门板上,云瑶撕下衣角蘸了清水,擦拭着云辗和程芙心身上、脸上的血迹。云辗的致命伤在胸口,从伤口的创面来看,应该是一把匕首所致,程芙心的胸口也插着一把匕首,那把匕首苏玉谙和云瑶都认得,是云辗送给程芙心的礼物,这把匕首刀身由青铜所造,锋端是柳叶的形状,较之普通的匕首要偏细偏长,匕首柄由青玉所造,上面雕刻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芙蓉花。程芙心非常喜爱这把匕首,常常贴身携带,如今它正插在她的胸前,那匕首柄上的青玉芙蓉花,在此情此景下,显得分外冰冷骇人。云瑶的眼泪如脱线的珠子,成串地坠落下来,她用颤抖的手去扶那匕首柄,想要将这冰凉的凶器,从母亲的身体中拔出来。
苏玉谙拉开了她的手,“我来”,他抽出匕首,程芙心胸前的伤口和云辗胸前的伤口非常相似。云瑶终于忍受不住,呜呜地哭出声来,苏玉谙亦觉得心痛欲裂,却只能强作支撑。他查看了云辗和程芙心身上的其他伤口,又把房子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了一番,心中略有计议,他叮嘱云瑶守在这里,之后便转身出了门。半个时辰之后,苏玉谙赶了一辆马车回来,那是乡间农夫常用的拉稻草的马车,苏玉谙花了五两银子从城郊的农户手中租借来的。他把云辗和程芙心的尸体平放在马车上,又在里屋为二人各自找了一套干净的衣服,之后便一把火点着了屋子,驱着马车,拉着云瑶和兄嫂冷冰冰的尸体,向东而行。
莫干城以东有一座尔阳山,山脚下有一片坟地,远远地看去,只有几处坟包,彼此之间间隔很远。苏玉谙择了一处,挖了九尺来深的墓穴,又从棺材铺子拉来两副棺木和一些元宝纸钱,太阳下山之前,二人安葬了云辗和程芙心。苏玉谙和云瑶对着坟墓叩拜,云瑶悲痛万分,几欲昏厥,苏玉谙在坟前长跪不起,他前襟尽湿,只觉得四肢百骸毫无知觉,只有怀中的那枚青玉芙蓉花柄的匕首硌得肋间生疼。
由于在雪地里连夜奔走,再加伤心过度,第二日,云瑶便一病不起。苏玉谙把她安置在城中的客栈中,之后去购置了马车、干粮,衣物,棉被等物。回到客栈,苏玉谙给了客栈小二一些银子,命他把那车厢的缝隙,用棉布细细地塞实,又让他把自己购来的棉被厚厚地铺在车厢中。
初三早上,苏玉谙喂云瑶喝下汤药之后,便把她抱到布置好了的马车车厢中,车厢里早已熏了暖炉,感受不到丝毫寒气,云瑶躺在温暖的被褥之间,加上药力的作用,不久便睡着了。苏玉谙略做收拾,便赶着马车向南驶去,出得莫干城的时候,天刚蒙蒙亮,苏玉谙跳下马车朝着云辗和程芙心坟墓的方向拜了三拜,心中默道:‘师兄,嫂子,我一定会照顾好瑶儿,也请你们保佑她平安无虞。’
苏玉谙的目的地是南海,从西边的莫干城出发穿越内陆到达南海,是最近的路线,但这样走势必会路过不少城镇、村落,为了掩人耳目,苏玉谙决定绕行,尽量沿着国境,从西向南而行。走了三两日,苏玉谙并没有发现有人跟踪的痕迹,一颗提着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云瑶不再发高烧,但人依然虚弱无力,总昏昏沉沉地睡着。
这几日苏玉谙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细枝末节在脑海中反复地过了几遍,人也愈加地冷静清醒,师兄和嫂子遇害的时候,他曾经仔细检查过屋内屋外,虽然四周一片狼藉,但是他发现那其中并没有他和云瑶的任何物品,平时的衣物,书籍,他的笔墨,云瑶收集的那些小玩意,统统都不见踪影。是谁把那些东西都收走了?那些凶手?收走那些东西的目的是什么呢?那只是些寻常的物件,并没有什么特别,却被收拾得那样干净,干净得在那座屋子里没有他和云瑶的一丝痕迹……那些凶手没有这样做的理由,那么一定是云辗和程芙心为了保护他们两个的安全,所以特意销毁了那些东西,那么,他们也一定是知道会有仇家上门,所以故意支开了他和云瑶,既然已经提前知道,那师兄和嫂子为什么不逃呢?
师兄和嫂子的尸身他也仔细地检查过,致命伤都在胸口,都是那把匕首。其他体表的伤痕虽然多但是却很浅,可见那些围攻云辗和程芙心的人,在打斗的过程中并没有下狠手,从兄嫂身上的伤痕来看,凶手所持的是长剑,那么为什么之后要换成嫂嫂常用的匕首来刺杀二人呢?用手中的长剑岂不是更顺手?苏玉谙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过来:师兄和嫂嫂并非被他人所杀,而是自绝身亡,二人身上的伤痕表明那些凶手只是想生擒他们,并不是想害他们性命。兄嫂抹去了他和云瑶存在的痕迹,又在那些凶手面前自尽,为的是保守天一阁的秘密,为的是让那些凶手以为天一阁再无后人,为的是保护他和云瑶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