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觉不由咬咬牙,像是最终下定决心,前半段说的豪迈,后半截却不由降低声调,包含商量意味的说道:“行,一天三顿就三顿,不过能不能加点酱菜馒头啥的?”
依旧无声。
方觉傻眼,暗自哀嚎:“啊!这也不行?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么?”
不过,转念一想,似乎是自己挖的坑把自己给填进去了,真是自食其果,怨不得天尤不得人。
想到这,方觉的脸不禁又苦了几分,刚要开口准备认命。
忽听小九脆生生的说道:“可以,就按公子说的办,谁叫您是主,奴婢是仆呢!”
淡淡的话语乍一听充满无奈凄凉,但仔细品来似乎又有什么不对。
方觉怔怔的发着愣,张口结舌而不自知,好一会,当六神归位后,看见小九低垂的脑袋在那不停轻颤着身子时,才恍然大悟总算回过味来。
原来今天是被这丫头给涮了,真是叔叔可忍婶婶不能忍!
有点恼羞成怒的方大公子顿感颜面无光有些挂不住,就要张牙舞爪比划着来挠美少女的痒痒。
这可是小九最不为人知,也是最怕的一处弱点。
当世也就唯有跟少女一起长大的方家二公子一人知晓而已。
这是两人的秘密。
“嘶~”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从方觉口中蓦然发出。
这就是乐极生悲最好的证明。
玩得有些忘乎所以,结果扯动伤口,让方觉立马疼出一层白毛汗。
“公子,你怎么样,要不要紧?”小九急忙搀扶住身体痛的都有些僵硬的方觉,连连懊悔道:“都怪我,都怪我···没有照顾好公子,辜负了老夫人、夫人的嘱托,我···”说着说着语音哽咽,两个眼眶已溢满烟霞,而且还有愈演愈烈之势。
方觉从小到大,不论是前世的二十年,还是今生的十六载,最怕的就是眼泪。
当见梨花带雨,一下子就慌了,连忙在还惨白的面容上挤出一个笑脸,安慰道:“没事,早先受这么重的伤都没事,这点小伤算个什么,就是想吓唬吓唬妳,谁叫妳拿妳家公子取乐,想笑还不出声,一个人偷着乐。”
小九抬手用衣袖擦拭了一把眼角,瞪着她那双秋水长眸,半信半疑的道:“真的?”
“真真得,比真金白银还真三分!”方觉无比认真的回答。
小九虽然年少,但心思剔透蕙质兰心,对这个从小就把自己当成亲人一样对待的公子,从不忤逆,更是亲近到了几乎盲从的地步。
小时候公子体弱多病加上性子软弱,在他那个圈子里老是被别得门阀勋贵家的公子少爷们欺负,打那时起,小九就暗暗发誓要保护他,一生一世保护他。
两小相伴至今,小九兑现了承诺,一直不离不弃,可保护却是更多时,是他在保护着她。
小九根本不去计较方觉话里的真假几何,唯一的心愿就是能陪伴在他的身侧,此生就足矣!
轻柔地扶着方觉重新躺好,拧过一把湿巾,温柔拭去方觉额头的汗珠,仔细得端详着近在眼前的熟悉脸庞,神情有些恍惚。
不知打何时起,两小无猜的温馨在随着时间的流逝长大,而变的青涩懵懂,慢慢的,一种难以言述的感觉在她的整个心海深处生了根,发了芽,那时的她还小,不知这种隐晦不明的心绪是什么,渐渐的她长大了,才知晓这种如刻骨铭心的东西,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作‘情’,随着年复一年时光的远去,她更大,那个叫做‘情’的东西也牢牢在她心底扎了根,并且开始更加枝繁叶茂起来,而那具逐渐英挺的身躯也更是完全占据了她的整个心境,成为唯一。
但越是这样她就越不敢表现出来,只能把那份情愫深深地隐藏在心底。
因为他是她的主人,也是她的天。
豪门大户权贵公卿里不乏主仆相恋纳婢成妾之事,可那些都是在私下,是上不了台面的,就算上得了台面,也不过是让人茶余饭后多了些谈资笑料罢了。
小九不会让方觉成为那些人口中的玩味与不堪。
因为,他是她此生最为在乎的人!
疼痛在渐渐消散,感受到额头上湿巾带来的阵阵清凉,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苍白面颊,方觉感慨颇多,虽说刚刚的嬉闹是为了减轻这个傻丫头一直紧绷的心绪和神经,而有意为之,效果也的确收到了那么一点点,可仍旧减少不了这张美丽容颜上满是的浓浓疲惫与憔悴。
方觉从那对布满血丝的眼瞳里看到的全是浓到化不开的关切,还有一份掩藏的很好的懊悔跟心痛。
心没来由的一揪。
对于小九的心思,有着不凡经历的的方觉哪能不懂。
被小九在乎的那些世俗禁忌,方觉从来都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顾,他相信家族中那些开明的长辈们,也不会在意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家里总是最有话语权的祖母跟母亲,对于和自己一起青梅竹马长大的小九,喜爱之意或可称之为宠溺,那是有目共睹的,这点参不了假,为此,二姐没少吃味,只是缘分这东西,虚无飘渺,说不清也道不明,还蛮横到无理,在认定了以后,想要更改都非常困难。
回想起祖母和母亲那几次隐晦提及,想叫自己把小九收入房中的尴尬,方觉都不由苦笑连连,与自己同年,今年小九也不过刚刚十六岁,这···也太早了点吧!
虽说,这个社会在十六岁成家或者有后的,光方觉认识的都有大半,但临到方觉自己还是有些抵触,这花儿一般的年纪要搁在前世,还只是一个高中生而已,祸祸未成年少女,就算心里头住着一头狂暴的禽兽,方觉也能用一把枷锁给它套死喽。
不堪其扰,又不能忤逆,无奈下,方觉才下了死手,凭借着那次事件,把自己摘离神都那个温馨家园;一方面是为了躲避和从未见过一面之人定亲的苦恼;另一方面,则是年少轻狂叛逆的使然,想在家族给自己规划好前景前,放纵驰荡一番,好好领略一下大好河山的雄魄壮丽。
不曾想,理想总是扭不过现实。
冥冥中像是有一条细线牵引,一路兜兜转转千里,最后还是把自己三人带到这浩瀚荒芜,却壮丽无边的广袤北地边境,一逗留,就是经年。
铁血激荡间热情腾沸,生与死,胜与负,袍泽兄弟,满满的充斥着生活,尽管也被哀伤与伤痕填满,但炽燃的豪情始终不曾降低半点,相反有那种越烧越旺的迹象。
前世那种铁血军人浓到骨子里的纯粹内敛,让方觉不能太过随性抒发自己的情感,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是身为一名军人最高的荣誉,最后的归宿。
方觉不想拖累任何人,更别提是最为珍惜的人。
可能有人会说方觉优柔寡断,可方觉真的狠不起那份心,更不忍让眼前这张动人的娇颜,悲痛欲绝,所以他也选择了隐藏,但他绝不会退缩,因为那不是他为人处事的风格。
一切随缘吧!
感受到丝丝缕缕的感怀,方觉心中温暖异常,他举起手抓住那还沾有水渍的素手,轻扯了一下,示意小九别在忙碌,柔声道:“妳也休息一下,这几天累坏了吧?”
小九先是略感诧异,旋即明了方觉的用意,也就没在坚持,顺从的轻坐在床沿,才缓摇螓首,笑靥恬静。
方觉缓缓又问,“我们是怎么逃出来的?这里是哪?”
像是回想起了那日骇人心魄的巨大沙尘暴,小九美瞳里有罕见的一丝悸色隐现,娓娓讲述的语气微微有些波澜起伏。“当日幸好公子你把我们三个绑在一起,不然···后果真是很难预料,当那像末日降临一样铺天盖地的沙尘暴袭卷而至后,恐怖的眩晕让我很快就失去知觉,再醒来时,已被人救起,救我们的一群僧侣,当时你伤势太重又高烧不断,几乎到了弥留之际···”小九说到这心有余悸的停顿了一下,轻呼出一口气,才又接着道:“幸好几位大师用一种很神奇的药水稳住了你不断恶化的伤势,经过长途跋涉,这才得安然到此。”
方觉听完小九的讲述,沉默了片刻,才又开口问道:“这么说来,这里是一间寺庙喽?距离沙城有多远?”
小九悄然一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卖了个关子,“据说很近。”
正快速思考中的方觉并没有察觉小九的异样,喃喃继续道:“很近?那就还在沙城一线附近,我还担心沙暴会把咱们带走很远哩,这样等咱们伤势好转,回要塞相对也就轻松不少···”话语间,方觉目视小九,又问道:“可曾发现那些狼骑?”
小九摇摇头,“我问过那些大师,他们说当时只有我们三人,除此之外并没发现任何一人,那么大的沙尘暴,大师们都说这是近百年来最大的一次,那些草原狼骑恐怕不会幸免,就算有残留,也不会太多,毕竟人在天地伟力之下渺小的近乎脆弱,我想就算他们事后有心相追,也没那个力量了。”
方觉点点头,同意小九所讲。
的确,当时事发突然又在这茫茫无垠毫无生机的沙海之中,不是每个人都有被搭救的机遇跟运气的。
方觉安静的沉思着,忽然,觉得哪里似乎有什么遗漏···
仔细回想,却又理不出个什么头绪来。
索性把这份纷乱的思绪丢弃在一旁,只静静的躺着,享受起这近两年来难得的一次宁静。
“咚···咚···咚···”
低沉的鼓音敲响,伴随着阵阵的梵音禅唱,还有从屋外斜洒进来的缕缕余晖,一时间把房中的气氛渲染的更加静谧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