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向打着哑谜的两人,方觉不言不语,静待着下文。
图尔巴收敛起笑意,眼眸深邃,流露出的神态突然叫方觉觉察到了一丝哀伤,片刻后,深深吐出一口气,图尔巴才用一种很不平静的语调,沉缓道:“有一个男人,他与我有着相同身份,也是常年行商于大夏跟西域之间,有一年,他返回大夏,带回了一个貌美的胡姬小妾,俩人恩爱异常相约白首,日子就这样在平静与期待中一天一天过去,在第二年的晚秋,当这个男人又一次完成任务,迫不及待的返回家乡时,却得到了一个噩耗,那个曾经与他相约白首的人不在了,只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一个与他容貌有着九分相似,但却胡人特征突显的婴儿。家中的大妇嫌弃婴儿是胡人血统,扬言此子绝非这个男人的嫡亲子嗣,可这个男人却能深切感受到那股血脉相连的存在,笃定是自己的血肉。本一个和和睦睦的家庭就在主妇二人的争执中变的没有宁日,男人的身份制约了一切,他不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商贾,他有他的使命在身,为了这份坚持,他忍受着常人无法比拟的痛苦,把这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婴儿交给了培养出他的所在···”讲道这里,图尔巴笑了,笑的很苦涩,“二十年后,这个长大成人的婴儿继承了这个男人的衣钵,重新往返于这条他父亲跟母亲都曾经走过的漫长道路上,一遍一遍,探询着他母亲过往的痕迹···”
静静听完这个故事,房间内久久无声。
“笃笃”
一阵叩门声,扰断了房内的寂静。
崔伯远张开微垂的眼帘,言语轻吐了声,“进来”
“咯吱”一声,房门被人推开,一个身着普通,长相也普通的汉子快步走了进来,见屋中不止一人,先是一怔,才对着崔伯远躬身一礼,道:“大人”
崔伯远颔首微点,道:“但讲无妨。”
“是”汉子应诺一声,不在废话开口道:“卑职已经查清,跟踪方都尉的系三方人马,一方最终回到了有西楚背景的福远商行···”
听到这,崔伯远惺忪的眼眸里骤然迸射出一道冷冽的光芒来,冷笑道:“西楚?哼,看着是我们大夏沉寂的太久了,任谁都敢跳出来窥视一番···”
图尔巴早已收拾好心绪,双眉轻蹙,沉思道:“难道是被他们发现了什么?”
崔伯远摇摇头,“应该不是,可能只是西楚方面谍报组织的情报收集,但也不排除被发现蜘丝马迹的可能···还有什么发现?”
汉子急忙又禀道:“那名落魄胡人商旅,卑职等找不到确切的跟脚,只能自作主张把人掳下,只是···”
崔伯远双眸一凝,抬起头来,冷冷地盯着男子,“只是什么?”
汉子垂下头颅,不敢直视那道愈发冷厉的目光,懦懦道:“只是此人是个死士,还未等卑职等动手,就已经服毒自尽。”
崔伯远的瞳孔一缩,不气反笑了起来,“有意思,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汉子见崔伯远只讲了句这话就没再讲下去的意思,接着禀述道:“此人身上没有搜到如何有价值的东西···不过卑职已经吩咐下去,全城都在留意这类人。”
崔伯远笑笑,看不出喜怒。“你还不至于在这件事上一蠢到底。”
汉子听着这不算夸奖的夸奖,面露喜色,刚要张口讲话,却又被崔伯远下面的话,说的如坠冰窟。
“只是此刻为时已晚,怕是再也找不到任何痕迹了。”
汉子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惶恐道:“卑职无能。”
崔伯远斜瞥了他一眼,冷冷道:“还一方人马身属何系?”
汉子脸色煞白,颤颤巍巍地说道:“卑职···卑职跟丢了最后一路人马···”
“什么?哈哈···”崔伯远怒极而笑,用手点着跪地的汉子,“陈喜,我看你是越混越回去了,是不是想回黑狱重新回炉一番?”
也不知是对崔伯远的畏惧,还是对崔伯远话语里某一词汇所具备的蕴意恐惧,当这话一出,跪着的汉子大惊失色,身子颓然一软,几乎就要瘫在地上,他猛然抬头,神情有着说不出来的惊恐,带着颤栗音调凄苦地喊道:“请大人饶恕属下一次。”
“这不能全怪他,那人是个高手,跟丢也在情理之中。”这话是方觉讲的,回想起自始至终一直跟在前面的那道削瘦身影,方觉也无自信的把握不被发现。
“哼”崔伯远冷哼一声,怒喝道:“今日就看在方兄弟的面上饶你一次,还不快滚···”
叫陈喜的汉子真是被吓到了,连滚带爬的起身,临出门前还不忘对着方觉就是一揖,颤声道了句“多谢方都尉···”
“丢人现眼的玩意···”崔伯远见手下在人前丢尽自己的面子,还是忍不住怒骂了声。
方觉微笑不语。
跟他谙熟的图尔巴出言打着圆场道:“你看你,方兄弟又不算外人,区区小事,至于嘛?”
崔伯远似乎并不这么轻易释怀,双眼冷冽之色源源不绝的涌出。“这小小的沙城都快成为魑魅魍魉的巢穴了,想来就来,想去就去,看来我们离开后,是该时候清理清理这些虫子了···”
轻轻是话语,犹如裹挟着无尽的血腥,注定小小的沙城将要接受漫天风沙无情的洗礼。
方觉沉默不语,对于崔伯远的铁血决断,方觉并没有如何意外,敌我双方的较量本就是生死之决,就更别提台面下最波谲云诡的谍报了,这种看不见的斗心斗智的碾压,才是更加残酷,更加无情,一声令下,不知道会流血几何,人命几多。
崔伯远仿佛就像讲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拿起一旁桌上的茶壶,为自己倒上一杯,浅抿了一口,陡然对方觉问道:“方兄弟似乎早就觉得那人会摆脱我的手下?”
图尔巴为方觉倒上杯热茶,听闻此问,不由也好奇的看了过来。
方觉的目光幽远,“此人今天是第一次出现,比起昨晚和上午那几波人,手段不知高明了多少,大人手下之人跟丢他也不在意料之外。此人给我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就像是一头野兽,一头根据无形触感就能避开危险的野兽,嗜血狡猾,凶猛狠辣,前面那几波人的跟踪术比起这个人来讲,就像是稚嫩孩童与健壮大汉之间那么明显。”
“跟踪高手?”崔伯远脸色阴沉似水。
“那他可发现你已识破他?”图尔巴问。
方觉摇摇头,“应该没有,不然他就不会一直跟到最后了。”
过程是理想的,只是结局太叫人沮丧,最终还是让他从指缝里溜掉。
崔伯远跟图尔巴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眼睛里都布满阴霾。
看不见的敌人,往往才是最可怕,最致命的。
“既然他已经出手,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们总不能不还以礼数吧?”方觉幽幽的话音传来。
崔、图二人蓦然抬首,诧异地望向方觉。
“方兄弟,你有办法找到他?”图尔巴脱口问道。
方觉神秘一笑,点点头,“有没有办法,你可以问她···”
“问她!···”图尔巴疑惑,“谁?”
突然,崔伯远双眼中爆发出强烈的光芒,全身肌肉在一霎间绷紧,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经缩进衣袖,神情戒备如临大敌地直直盯着房间的一处阴暗处。
一身男装的小九缓缓从阴暗中走出。
“啊!”图尔巴大惊失色。
方觉望着小九,笑容恬淡,给了她一个“辛苦啦”的眼神,柔声道:“回来啦?”
小九绝美的俏颜一颦,螓首轻点。
就这淡淡的一展笑靥,让她出现时带来的无形压力跟寒意,陡然消散的无影无踪,凭空生出一种让这片天地都将失去颜色的惊艳。
看的图尔巴双眼一亮,不由有些痴了。
崔伯远虽然把全身松弛,戒备放下,可眼眸深处却滋生出一份浓浓的忌惮。
自己早就察觉到此女的不凡,可还是轻视了这娇颜倾城的少女,更轻看了方觉。
恍惚中回过神的图尔巴,脱口问道:“她···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方觉莞尔一笑,“就在刚刚我叫你问她的时候。”
图尔巴咽了咽唾沫,掩饰不住心中的震惊。
他们身处的房间就是一间普普通通的客房,面积不大,几乎一目了然,这个娇艳可人的少女居然能在自己面前悄无声息的潜入,这是何等的手段,又何其的可怕,光想想就叫图尔巴有一种冰寒刺骨的不寒而栗感。
方觉也不过多解释,对着小九和颜问道:“找到了?”
“嗯”小九清脆悦耳的声音款款传出,“这个窥探者很狡猾,跟随公子回来客栈后,并没有立刻返回巢穴,而是装作平常商旅一般在闹市上闲逛,大约小半个时辰才小心谨慎地转回一家叫做隆升干货行的店铺,我在店铺外等了半个时辰,也未见他再出现,就回来了。”
“隆升干货行!?···”
“沙千里!?···”
崔伯远跟图尔巴几乎同时失声叫道。
方觉意外地望向两人,投去不解的目光,想不通为何一家货行,让二人居然如此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