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行军在冷兵器时代是大忌,可老伍长已经顾不得这许多,只一个劲的催促疾行。
数百匹战马在草原上疾速狂奔,夜色如墨,瞧不真切是何等威势,却更具震撼性,轰鸣如滚雷般的马蹄让浑厚的大地都有些震颤,整支骑队没有一丝的光亮,也没有额外的吵杂声发出,凭借的就是熟稔的操控跟平时下过工夫的刻苦训练。
已经早早离开那个受劫的草原营地许久,但更庞大的振动如附骨之蛆一样,从远远的身后隐隐传来。
朦胧里,迎面驰来一骑,漆黑的甲胄宛如是冲破幽冥的来客,他随意的在骑队外划过一条弧线,就轻松的跟了上来,驶近方觉跟老伍长的身侧,朗声禀道:“大人,三十里外就是和营主大人事先预定好的地方,卑职率五队哨骑已经彻底探查过方圆十里的地界,未发现敌踪!”
“嗯,再探!”老伍长越俎代庖的喝道,方觉却丝毫不以为意,因为哨骑本身就是老伍长管辖范围之内的军务。
哨骑得令后,迅速脱离大队,转眼间就又融入夜幕之中去。
老伍长冷眼虚眯,回首后望,嘴角粗粝胡茬里泛着丝丝森冷杀意,“前队人数超过千骑,不知后队有多少,要是少了,一顿挂落少不得在营主那等着。”
“不会低于两万骑!”凌冽的冷风从两颊侧刮过,在头盔外呼啸成音,方觉也扭首回望。
身后遥远处,依稀有星星点点火光绽现,在快速移动,在天地一线处形成一片流动的星河。
“要不是为了配合勃勃带着那百十妇孺能多几分生还的几率,故意延迟了撤离的时间,就凭这些狼崽子能追上咱们?”面甲覆面的丸子传来瓮声瓮气的不屑声。
丸子说得是实话,但话里却没有任何不满或丝毫抱怨的意思,相反这个举措还是出之他的临时提议,在得到大家的获许后,方觉暗叹一声惟有应允。
“夜间行军本就是大忌,敌军出动如此数目庞大的队伍对我们紧追不舍,就不怕我方设伏?”黑夜里瞧不清表情,但从段薛的话音中听得出,他此刻的困惑。
其实这个疑问早就萦绕大家的心头许久,只是都没问出而已。
在受劫营地故意延迟了半个时辰,直到勃勃急迫的带着那劫后余生的百十名老少妇孺走了一个时辰后,丸子率队清理了所留痕迹,他们才向己方大营的方向开动。不想,狼族的反应也着实是快,在他们离开不过两刻钟,狼族的先锋军就已经来到这个无一活人的营地。也许是遍地的狼骑尸首刺激到了他们,开始不管不顾的追着屁股不放,一撵就是近一百五十里,好在营地一役俘获的狼骑战马甚多,就算勃勃跟石山带走一百多骑还余四五百之多,足够方觉他们一人双骑,不然这样不计损耗的摧残法,坐骑还真承受不住。
大家从开始抱有戏谑的姿态,不紧不慢的吸引着这伙狼骑先锋军,到最后不由得不打起精神认真对待起来,因为这伙狼骑的先锋军从一开始就不管不顾的狂追猛赶,无视一切战场法则与顾忌,似乎只有一个执念,那就是不把自己这伙大夏游骑给消灭,就誓不罢休!
这样无视一切战场避讳的初哥行径,绝不应该出现在这种交锋的过程中。
尽管这次战事,是双方都默许的一次试探,但也绝不会允许任何一个可以肆意妄为到这一步的状态。
如此肆无忌惮,无疑是平地起惊雷的概念,谁敢以身试险!
所以大伙惊异,也同时感到费解。
“从这种穷追不舍,不依不饶的架势来看,他们似乎有所···依仗,无惧我方所有的布置伎俩,想硬碰硬强吃下我们···”段薛喃喃的说出心中猜想。
“就是不知这些追兵是来至狼族那一部?游弋边关这么久,大多遇见的都是斥候游骑一类,狼族五部精锐倒是除了那次被头解决掉的血狼卫大汉跟勃勃,其余四部还真没见过,这次不知能不能见识到···”上一刻还沉思状的段薛,在下一秒就变得兴奋满声,活脱脱一个好战分子,话音里里外外都透着期待。
“不可轻敌大意!”对于这种轻慢思想,老伍长毫不客气地给予呵斥提醒。
面甲下看不见段薛的表情,只传来几声嘿嘿的笑音。
“来得不管是狼族那一部,你还想仅凭我们这不到五百的游隼吃下他们不成?”丸子与段薛总是针尖对麦芒的姿态,当即不留任何情面的反驳道。
战马疾驰,颠簸不定,段薛稳坐马背随高低起伏,就像是长在马背之上一般,轻松安稳。早就习惯了丸子的冷嘲热讽,对于这淡淡的驳斥根本不在话下,段薛洒然一笑,“吃下他们,是有些力所不怠,但选准时机,狠狠撕下他们一块肉的牙口还是有的。”
疾风中,方觉与老伍长四目相视一对,彼此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笑意。
老伍长是欣慰,自己这个唯一的徒弟,总算不再是那个莽莽撞撞的愣头青了,现在也知道动脑筋了。他勇武有余,智谋欠缺,如若持之以恒的成长起来,未来必可期!这都是方觉这个来至神都,身世神秘的少年来到边关后潜移默化下的成果。
方觉感到老伍长眼神里饱含的复杂意味,没有言语,只给了对方一个跟往昔一样的清澈坦然眼神。
“还算···有自知者明···就怕···这些狼崽···子不会轻易上···当···”劲风打面,落后一个马位的丸子,话音有些断断续续。
段薛微微趴伏的脊梁绷得笔直,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所去,夜幕退避,“那就要看我们怎么请君入瓮啦!···头儿?···”
方觉从段薛那自信的眼睛上扫过,没有任何吩咐,只点点头。
段薛大喜,对于这位年少自己许多上司的谋略,段薛打心眼里钦佩,既然得到他的许可,那就证明自己的设想与其不谋而合,当下心中大定,豪气顿时充斥满腔,他转过在黑暗中恍如恶鬼的狰狞头盔,大喝一声,“换马!”
正在疾行的数百游隼骤然身形晃动,干净利索的从自行战马身上跃至一旁随行的狼骑之上。
一个呼吸的工夫,换骑完毕。
“全速前进!”段薛又是一声大喝,紧随在方觉身后朝前方的浓浓夜色中一头扎去,转眼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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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疾如刀,割的面颊阵阵作痛,草原的战士无惧死亡,更不会惧怕这点阻碍,达乞·尔罕双目如鹰隼一般直视着前方,这伙大夏斥候胆敢过界巡弋,更无耻的伏击了自己的一千部众,这种挑衅无视伟大狼族的行径必须得到最血腥的惩罚,才能洗去留给自己的耻辱。
萧诡大万夫长也已颁下军令,不计一切代价务必全歼此伙夏军。
深夜行军,身为万夫长的达乞·尔罕久经沙场,怎会不明其中的凶险,只是想想身后那依仗,达乞·尔罕的嘴角就不由自主地泛起一抹冷笑。
在绝对实力的碾压下,汉人惯用得那些所谓的阴谋诡计会统统变成草芥,不堪一击。
前方的这伙大夏斥候虽然以少胜多伏击了自己的一千部众,但那一战事必仓促,对他们自身定也造成不能忽略的损伤,能有四百囫囵的就已是顶到天,这点从事发营地的种种迹象不难看出端倪。行动迅速,动手果断,实力强劲,远远超越一般斥候,达乞·尔罕有八分断定,这伙夏军必是大夏斥候中最精锐的游隼。
游隼啊!这是号称天下最精锐的斥候,如若能一举歼灭,是否也能让自己身列王帐?
达乞·尔罕想想就觉得兴奋,那一波波血脉喷张的感觉冲刷着久久不能不平静的心,让他的笑意越发嗜血。
至于前方是否有埋伏,导致自己身陷圈套,这点达乞·尔罕不在乎,骠勇悍战的狼族健儿岂会惧怕这一点点威胁,而裹足不前?就算身陷重围,只要自己手下这三千健儿能坚持半个时辰,身后萧诡大万夫长所率领的两万疾风狼骑,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赶到,到时不论夏军出动了多少,都会沦为飞灰。
达乞·尔罕肆意的笑着,劲疾的风梢带着冰寒吹进皮甲,刮在肌肤上,也难抵消由内而外散发的炽热温度。
突然,他浓重的粗目一拧,稍稍侧耳,聆听了起来。
在战马的疾驰里,劲风呼啸,诡谲成音,历历凄凄,隐约间,前方的马蹄声陡然急了几分···
“换马,疾驰···”达乞·尔罕喃喃自语,一双暴目微微细眯了起来,“看来快到地方了···”
“给萧诡大万夫长传信···”
“是!”一名哨骑得令后,调转马头朝来路急奔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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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龙坡,是一片横断山脉余势接洽草原的大缓坡,与落日峡谷遥相呼应,成阶梯状铺向那横贯大陆东西的巍巍山脉。
坡上最高处,风凌熀所率的五千赤羽营与卫青鸾所辖的三千亲卫,分一左一右驻立其上,两股大军中间以一条三十丈宽的通道为分界线,泾渭分明的形成了一个偌大的口袋状。
坡高处,风骤急,两杆大旗被劲风吹得猎猎作响,在静夜里醒目之极,借助天宇上微弱的星辉,依稀瞧得见,一杆大旗上一只青鸟首尾环顾,正中心一个大大的‘卫’字肆意飞扬,如浴火的凤凰一般,傲鸣苍穹。另一杆上,一片红色羽毛轻盈飘逸,举重若轻的抒散着写意,俯瞰着大地。
两杆大旗下,万骑肃立,铁甲无声,只有那高涨的战意扶摇升腾,在高空凝结成无端煞气,笼罩着这片古老的大地。
天地凛然,一片肃杀!
夜风萧瑟,孤寂冰冷,吹拂过一具具坚若磐石的身躯,打着旋呜咽着再次远去。
“接应的人,可已派出?”清脆的话音从卫青鸾的檀口中清冷发出。
“回将主,已经派出!”顿时有部将回复。
得到想要的答案,卫青鸾不再言语,只冷冷的俯视着坡下的远处黑暗,如玉脂般的无暇容颜上神情不显,只要是留心观察,必不难留意到,那对璀璨似星辰的眼瞳里,有一丝担忧隐隐浮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