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在在从车里下来,一身白色的裙子蓬蓬的,腰间缀了一圈白色的花朵,越发衬得小姑娘娇美可爱,她刚从同学的生日宴会上回来。
李夫人看着爱女发丝尾上的一颗水珠,立马卷了毛巾给小姑娘擦着,“在在啊,开心么?”
小姑娘眼睛圆圆大大,黑如葡萄,“当然开心啦!”
“李遇呢?”她叫着她的名字,十分自然,似乎从来没有把她当成姐姐。
李夫人手上的动作未停,也似乎未把李遇当初自己的孩子。
“兴许在屋子里吧!”
张妈年纪大了,前两天儿子接她回去养老了,新来的吴妈想着昨天晚上就没看到的灰扑扑的小姑娘心里也是一阵诧异,在屋子里头么?
吴妈来的时候进过那间屋子,什么东西都整整齐齐的,什么东西都有,什么东西都不缺。
她刚刚走进去的时候,小姑娘许是把她认成了别人,灰色的眼珠子里头华彩一闪又消失,看着窗外笑了起来,她随便唠了一句,才知道小姑娘正在高考,昨天是最后一天。
然后啊,小姑娘便没有回来,她曾经隐晦地提醒过夫人,却在对方毫不在意摸着脖子间的一串圆润的珍珠而小了声音。
张妈离开之前曾拖她照顾小姑娘,也曾提醒……过……除非是大事,否则不要告诉夫人有关李遇小姐的事。
一夜一日没有回来算大事吗?
吴妈不懂。
不懂得为何妈妈不爱孩子,不懂得妹妹为何不爱孩子,也不懂得为何一个外来的张妈如此上心。也不懂得为何她有点冷,许是这家人的空调开大了。
吴妈觉得自己有老寒腿,受不了这家人的空调,决定明天辞职,回乡下的小窝窝呆着,她年轻的时候也是村里的一朵花,也和男人结过婚,后来男人死了,她也没有再嫁,在村里养了一群小猪仔,养了一群小鸡仔,种了一个小菜园,日子清贫,但也自在。
小猪仔皮里白透着红,粉嘟嘟的,可爱,张妈没舍得下嘴。小鸡仔毛绒绒的,圆滚滚的,黄嫩嫩的,可爱,她也没舍得卖了。青菜水灵灵的,她舍得下嘴了,再不舍得下嘴,她约莫要饿死。
这样小猪仔长大长大,虽然长丑了,她也一直养着。小鸡仔长大又生了小鸡仔,她也没舍得祸祸。
几十年来吴妈营养不良了,嘴里也索然无味,为了担心自己没忍着把那群玩意儿吃了,她和城里的张妈通了电话。听说这里主人大方,那肉是断然少不了的,哪怕只是一个下人,吴妈来了。
对于才来了两天就要包袱款款走人的吴妈,李夫人保持着良好的涵养微笑着,只是有点僵,她大方地给吴妈两千块加回去的车费,一双美眸颇有些不经意看着窗外的雨,这雨可真大,从前天傍晚到今天就没有停过。
吴妈走的时候看了这黑色的铁门,想着自己的猪圈的木围栏都没围牢实,不知道在外拱地的猪们懂不懂得回去,好在拖了邻居照看,估计……没事吧!
吴妈走着,腰板挺得直直的,迎面走来了一个……好看的人!
这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的,可比自家的死鬼俊多了。
姚池撑着一把内面水墨锦鲤伞,里头还有一朵娇艳艳的荷花。吴妈想着这孩子真俊啊,邻居家的小花似乎还没找到合适的对象啊,不由得腿一软。
“哎呦!”吴妈的伞落了,塑料袋里头的牛肉骨头掉了出来,这也是李夫人给的,吴妈心痛啊!
姚池的身子被撞的一偏,手里的伞也偏了,半个身子在细雨里这么一个浇灌,小伙子的脸蛋却又明艳了几分。
“您没事吧!”姚池将吴妈扶起来,捡起吴妈的伞的时候发现伞骨断了一根,便将自己的伞给了吴妈。
“哎呦,,?^?,,,我的老腰啊,我的老寒腿啊!”
吴妈一个叫唤,愣是像碰瓷的,说实话,她也的确是碰瓷的。
姚池一摸口袋,干干净净,比脸还干净,他此时心里头有些烦,一股不知何来的闷气无法疏解。
“小伙子,你这手腕上的东西……”漂亮啊!
漂亮二字未吐出口便看到姚池一连退后了好几步,这个……这个不行,他才刚刚讹来的,还没捂热呢!
“你住哪里?”
“白云苍狗山荷花锦鲤村无人问津路二号。”
“记得,别走错了!”吴妈想着小花啊,吴妈这可尽力了,至于这仙子能不能被你偷了衣服,就看造化了。
说起小花啊,那长的……也不赖,就是有点神经兮兮的,从小没了娘,没姐妹,一个疼爱她的老爹出门做生意还没回来。
小花一个人在家好生可怜,吴妈可惦记的,在李家开了两天的荤,决定回去宰了小可爱给小花补补身子,说不定哪天可看到小花穿红衣,戴红花,敷白粉出嫁哩!
嫁的郎君最好那是一个俏啊!
……
这儿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啊!女状元不见啦!
学校接到各方的熙宝,媒体蜂拥而至就想看看这突起的女状元,听说这女状元平日里就像一棵不起眼的草,怎生高考杀出一条血路来!
励志!光荣!需要好好宣传一下!
可是人呢!
女状元不见啦!可是没人敢上门问去。
那家的门太高,门铃太响,媒体的手太短够不着呢!
这可怎么办?
没事,咱们还有男状元!原是花开并蒂啊!
可是,男状元没消失,但是也没出现,男状元家的门槛高着哩!媒体的腿太短,没敢去迈!
媒体们啊守株待兔,可是一月过去了,人呢!
只看得到男状元隐约清秀的脸蛋。
两个月过去啦!
啥都没看见!
三个月过去!
哎呀,好像发生了别的事!
四个月过去了,媒体要饿死了,最终以“悬案”结案,可那报纸还没印刷出来,就被一只手按住了。
媒体们:(′;︵;`),咱们不要吃饭啊,咱们不累哦,天天蹲点,那太阳大啊,瞧瞧这色差都出来了。
……
“妈妈!妈妈!李遇是我姐么!”
门外的耳朵竖了起来,脚尖碾啊碾,想走啊,又舍不得走。
“在在,我只生了你一个女儿啊!”
在在幸福窝在妇人的膝头上,一双纤细温暖的手穿过浓密的黑发。
门外的一只手啊,紧紧捻着一角,一滴滴水滴落了下来,“啪嗒啪嗒!”打在地上,可响哩!可是里面的人听不到啊!
“妈妈,妈妈!那她为什么住在我们家里,为什么和你一样姓李啊!”小姑娘声音甜甜的,好似粉色的冰激凌。
“哦,这样,爸爸的一切都是在在的。”
在在看着妈妈温和的眉眼,妈妈真好,爸爸的都是在在的呢!
门外的一颗心啊忽然跳得很慢,一点点渗出血来,一点点溢出来。忽然破了一个口子,那血哗啦啦溜了出来,盖在那透明的水滴上,渗进地板里头,可是里头长的好似天使的人看不到啊。这外头的痕迹很快就会被擦掉,洗掉,因为天使所在的地方是不允许脏的东西存在的。
“妈妈,那她和我们一直在一起吗?”
“在在不喜欢么?那等爸爸回来……”
等爸爸回来么!门外的手,门外的耳朵,门外的心啊,都是颤巍巍的,如雪白,走进自己的屋子,没有天使的地方。
……
“姚池!我看到你牵李遇的手了,你们……有……”奸情!
“龌龊的人永远有龌龊的思想,妹妹,妹妹!懂不!”姚池松了松领口的袖子,小爷的仙女心哪里那么容易动凡心,仙女自己还没看透自己的心,实在不行,不还有情妹妹么!
啊!妹妹啊!柱子后面的眼珠子一转,有些湿,又有些干,还有些疼。
“哟,好可怜的妹妹!”
柱子后面好可怜的骨头一软,整个人有些乱。一身两百零六块骨头,有的硬些,有些软些,但是为什么都好疼!
那手拈住了喉骨,针密密麻麻扎进肉里,扎进骨头里头……
……
小呀小麻雀!真可怜,妈妈不在,爸爸不在!
小麻雀扑凌到另一只小麻雀的怀里,灰色的翅膀拱了拱小伙伴圆滚滚的身子……
可是另外一只小麻雀啊,它的毛更漂亮,连线条都是美的,那只小麻雀的眼里有阳光,有月亮,有雨露,有春风……小麻雀也是一只倔强的鸟儿,你的眼里不止是我,那我便不要你!
于是小麻雀看着山岗,看着清风明月,变成一股烟飘走了!
归去,归去,记不得来事,单单纯纯一股烟,飘到东边飘到西边,空荡荡的脑壳,满是欢喜!
……
屋子黑乎乎的,不见一丝星光。
“唰!”地一声,满天星河都拥进这间屋子,姚池就坐在窗子边的长桌上,任凭李夫人拉开紧闭了半个月的窗帘,拉开关了半个月不曾打开的窗户。
“小池!”姚夫人打量着儿子,任凭这小玩意儿折腾自己半个月,瞧瞧这脸蛋也瘦啦,颧骨秃了出来,连唇瓣都失了鲜嫩的颜色,但是不愧是美人,这姿色依旧令人心动。
薄如纸的少年一笑,那是一个轻到不能再轻的笑,好似再用点力,这纸也要跟着破了去,就像冬日湖面上霜落下结的薄薄的冰,那指尖一碰便要碎成蜘蛛网。
“妈,给我。”姚池朝姚夫人伸出手。
“小池!”姚夫人的心头一紧,向来段子的面容有了龟裂。
“妈妈,你爱我么?”少年抬起脸,削尖的下巴,黑黑的大眼珠子,越发楚楚可怜,只是眼神却似一把矗立的利刃。
“你是我怀胎289天生下来的,当初就五斤六两,小小的一团肉,你父亲都不敢抱你,生怕抱疼了这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这讨债的,在我肚子里折腾了我两天一夜,我哭着啊,蜷着身体,好像拿刀剖了你。”
“可是我又怕我儿非我亲力亲为出来,输人一等,我愣是咬着牙把你生了出来,你可知道,我生生没了两千毫升的血,可是我开心啊,我儿绝不会输在起跑线上。”
“你这讨债的,坏了我的身体,却没好好长大,小时候三天一小烧,五天一感冒,我是天天半夜三更起来给你盖被子。我的头发是大把大把掉,生生老了十岁,连眼角都长起了皱纹……”
姚池看着几乎声嘶的姚夫人,有些恍惚。
不过一会儿,一双眼睛便清清看着姚夫人。
“妈妈,那当初非得顺产,是爷爷发了话,你怕爷爷瞧不起你,怕父亲因此远离你,这一生,你元气大伤,但是却讨了爷爷的欢心,从此你是姚家的一大功臣,再也没有人敢拿你的身世嘲讽你,你进了姚家的公司,成了姚家的一把刀。”
“你知道我小时候爱生病,夜夜守着我,头发一把把掉,那是你不肯放弃公司的那一席之地,那是您亲手撕出来的道路,但是爷爷绝对不会允许你因为工作而冷落了我,所以你殚精竭虑,一朝老了十岁。”
“你知我身体娇弱,却不知我在家想你念你却见不得你,所以趁人不注意玩了水,然后便成了病秧子。”
“妈妈,后来我的身体为什么忽然健康起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那是我发现隔壁有一只小麻雀,比我还可怜,有妈妈却没妈妈,有妹妹却没妹妹,有爸爸却见不得,唯有一只外姓的老鸟看着小麻雀可怜,偷偷替小麻雀绑了头发,拿一个煮熟的鸡蛋塞进小姑娘的兜里。”
“小麻雀看到我,惊得连鸡蛋都给了我,小心翼翼跟在我身后,什么也不说,什么也说不出来,就拿一双灰黑的眼睛看着我。”
“我害怕啊,那双眼睛沉淀的东西压迫我柔软的身姿,我在心底里头欢腾着却不自知,也不敢知,想着再等麻雀长大一些,我就看清楚了,然后搭一个窝,让小麻雀住到我家来。”
“可是啊,爱我的妈妈啊!你这把在商场上无往不利的刀还是扎进了我的心尖上,你挖走了不知什么时候住在我心底的小麻雀,然后,我才发现自己的心破了一个窟窿,一天一天地疼,到处找着布,到处拿着针,想把口子补起来!”
“可是妈妈啊!我发现补不了了,那不是缺了一块肉,而是整个都空了。”
少年脸上两行清泪滚烫而苍凉。
“妈妈啊妈妈,我们都是可怜人,你从来都在逼着你自己爱着我,而我却爱着我的小麻雀而不自知。”
门被打开了,风灌了进来,薄如纸的少年从窗户上下来走到门口。
“你要去哪?”
“去找妈妈挖走的地方啊!”少年忽然折了回来,纤细修长的指尖指着姚夫人的口袋,从里头挑出了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