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青谓色,岛寓水,顾名思义,应该是一个充盈着水色的城市。
我的青岛情结始于1980年。那一年我在南方一所大学读书,和那个年代的大多数年轻人一样,简单,贫寒,但有诸多梦想。
那个夏天,我和同学捏着一张从助学金里仔细地挤出来的十元票子,开始计划人生的第一次长途旅行。我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青岛,那个被水色充盈的城市。
那时从上海到青岛最合宜的交通工具是轮船。那次航程给我留下的唯一记忆是翻江倒海般的晕船经历。只记得旅途中天和地、水和船、头和脚几乎在片刻不停地交换着位置,而嘴巴和胃一直在进行着艰难的博弈,嘴巴无数次败下阵来,眼看着胃的内容从自己的堡垒中成功突围。船抵岸后我们步行了很久,才找到了一家愿意接待暑期学生的军区招待所。房间很小,却密密地挤了六七个人。邻床的牌局喧嚣地持续到深夜,然而清晨的第一丝海风却立刻舔醒了我们。沿着栈桥我们来回行走了一整天,看着太阳从海中渐渐生出,又被海渐渐吞噬。我们赤脚穿行在礁石之间,捡拾海菜和贝壳。后来那些形状各异的贝壳跟着我走了许多的路,才渐渐丢失在无数次搬家的过程中。
那次的行程中我留下了一张当年还很罕见的彩色照片。归程里我无数次观赏着这张景色有些灰蒙蒙的照片,有些兴奋,也有些遗憾。兴奋的是我终于看到了海,遗憾的是我只看到了海。从照片来看,这个名字里蕴涵着颜色的城市,其实没有多少色彩。海是灰蓝色的,街是灰蓝色的,公共汽车是灰蓝色的,连沙滩上的游泳衣,也大多是灰蓝色的。
数年以后我告别了大学时代,走出故土,来到大洋那一岸。在彼岸,我生活了很久,关于故土和青春的记忆渐渐被时空风化销蚀。青岛自然也不再徘徊在我的梦中。
直到2003年,我受国务院侨办邀请,参加海外华文作家观光采风团,再次来到青岛。
正值一年一度的啤酒节,空气很轻,飘浮着隐隐约约的醉意,每一次呼吸,肺里都会充盈着麦子变为酒之后的特殊甜香。再次走过栈桥,天依旧,海依旧,街市却不再是那样的街市了。过生日的孩子举着红绿气球轻而易举地瓦解了我们的队伍,拍照的新娘提着洁白的裙裾一次又一次地演习着一生中最为灿烂的微笑,新郎则藏在深浅不一的西服里,小心翼翼地献着单身生涯中的最后一次殷勤。远处海滩上移动着的是样式和颜色都很喧嚣的泳衣。在音色浓烈的人流中,我突然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陌生和失落。
走出啤酒节的狂欢人流,回到下榻的华侨国际宾馆,已是夜了。掀开窗帘,眺望远处鳞次栉比的白色红色别墅,看着霓虹灯一片一片地亮起,与街灯高高低低地衔接着,一路铺往天地交会之处,听着车龙带着一日的疲惫懒散地驶入暮夏的热流中,不禁庆幸我对青岛残缺不全的记忆,终于在二十多年以后有了一些填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