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不需劳烦兽医,就能有效地处理橄榄磨坊里动物的各种小伤,比如弄伤了脚之类的。首先用聚维酮碘[3]清理伤口,然后留意伤口的变化。如果伤口一两天后仍然没有愈合,我们就要找来兽医曼纽尔进行诊断,看看是否需要开点抗生素防止感染。
有一回,我们到当地的药店采购药品(药店挂着一个指示牌,上面写着“映语(英语)服务”,画着一台红色的电话)。药店分为两部分,进门右手边是服务柜台,左手边是光学配镜区,用玻璃门隔开。
我们站在柜台旁排队等候。突然,配镜区的玻璃门打开了,一个身穿白大褂、戴着眼镜、满脸书生气的男人示意我们进去。我们一进去,他就迅速把门关上了。
“你们是映国人(英国人)吗?”他悄声说。
“哦,是的。她叫洛娜,我叫艾伦。有什么可以帮到你吗?”
“你们好,我叫乔治。”他握住我们的手,说道,“我想和你们练习英语口语。”
“乔治?这不是个英文名字吗?”
“啊,我的西班牙名字叫作豪尔赫。”
“好,听起来这是个好主意。我们也正需要找人练习西班牙语呢。或许我们可以改天见个面,一起喝一杯?”
“好。周六下午3点,酒店见。不见不散。”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在小小的配镜区的角落里来回踱步,留下我们面面相觑。我们自己走了出来,尽管有些困惑,但还是为有人把我们看作不错的英语练习伙伴而高兴。当然,对当地的药剂师多一些了解,也是很有好处的。
随着周六下午的临近,我们变得有些紧张。感觉真奇怪,就好像初次约会,甚至又有点像相亲,因为我们对这个男人几乎一无所知,只知道他想练习英语口语。我们也不知道要不要准备课程计划,或带上纸笔什么的。我想,最后,为了谨慎起见,我们准备了纸笔,装在洛娜的手袋里。
我们早早就到了酒店,点了饮料,坐在吧台等待神秘的豪尔赫到来。大约10分钟后,他进来了,穿着亮橙色的运动套装,底特律活塞队的运动衫和红色球鞋。
我们握了握手,豪尔赫点了杯饮料。服务员送来一套杯子和茶托,杯中是一块冰块,还有一个金属茶壶。
“你喝的是什么呀?”洛娜问。
“茶呀,”豪尔赫说,“洋甘菊茶。”说着,他将茶倒进了装有冰块的茶杯里。
“那为什么要放冰块呢?”洛娜追问道。
“当然是为了把热茶冷却。”
当然……
我们开始用英语闲聊起来,但豪尔赫看起来有些紧张,不停回头张望谁进了酒吧、谁走近了。
“你还好吗?”我问。
“还好,蒙托罗是个非常奇怪的地方。这里很多人都认识我,时常谈论我,我不喜欢这样。”
我和洛娜对看一眼:“要不咱们下次换个地方见面?”
“不,这里就很好,这儿离我父亲家很远,他看不到我。我会给你们发邮件约下次见面的时间。再见。”
说着他就起身离开了,真是来去如风。我们只交谈了一小会儿,还没来得及练习西班牙语呢。然而,我们认为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下次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因为如果我们需要任何帮助,一个当地的朋友还是很有益的。
接下来的几周,我们和豪尔赫练习英语会话,谈论当地生活和蒙托罗小镇,对他有了一些了解。他甚至还对我们透露,药店是他父母的。他的父亲才是真正的药店老板,因此总要检查他的工作;她的母亲是虔诚的天主教徒,甚至不允许药店出售避孕套。渐渐地,我们明白了他那疑神疑鬼的行为举止不过是种怪癖。他不是什么俄国探子,也没有什么惊天动的秘密,这只是他的习惯动作。他很少谈论自己,因此有一回他让我们大吃一惊。
豪尔赫身着平时常穿的篮球套装走了进来。然而,这一回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自己的迷你翻版——穿着篮球套装的小男孩,四五岁的样子,拍着篮球。
“这是我儿子”,豪尔赫说,“他也叫豪尔赫。”
迅疾如闪电一般,小豪尔赫用英语说道:“你们好,见到你们真高兴!”
我们震惊了。这个小家伙居然会说英文?好吧,事实上他并不会英语,但他能用英语做自我介绍,他还知道不少动物的英文名字和20以内的英文数字。这对我们来说真有点儿难为情,因为这个四五岁的小家伙会说的英语比我们掌握的西班牙语还要多。显然,豪尔赫教子有方,他在家里贴满了海报,从小就不露痕迹地让儿子学习英语。英语对这个小家伙来说几乎成了第二本能。小豪尔赫还是一个技艺超群的篮球选手,四岁就能和七八岁的孩子一起组队打球了。
几周后,豪尔赫的妻子玛丽亚和新生儿耶稣也来了。玛丽亚不会说英语,但她非常友好,我们坐着聊了好一会儿。豪尔赫和玛丽亚道别的时候邀请我们去吃饭。我们只好解释说我饮食习惯比较独特。
“豪尔赫,我们很乐意到你家做客,但艾伦对饮食很挑剔,他只吃肉类和土豆。”洛娜解释道。
“没问题,”豪尔赫说,“我也一样,我们会准备猪肉或鸡肉,别担心。”
几天后,我们踌躇地来到药店吃晚饭。他们一家住在药店楼上的小公寓里。他们引导着我们。我走过走廊,穿过墙上装有篮球筐的阳台,爬上几级楼梯,到达一个很小很拥挤的房间里。我们围在一张巨大的餐桌后面,它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显得尤其巨大。豪尔赫让我们坐到舒适的沙发上。大约5分钟后,我和洛娜就昏昏欲睡了:暖气开了,我们很暖和很享受。
晚饭好了,该重新布置房间了。桌子挪到正中,我们从沙发坐到椅子上。一坐下来,热得不得了,我们感到很奇怪,直到玛丽亚指了指桌子下方并掀起桌帘,我们才发现一个火盆——火上架着托盘,托盘上是燃烧的煤炭。吃饭的时候把火盆放在桌下温暖双腿,这是当地一种非常传统的取暖方法,现在大多数商场里卖的都是电热炉了。我不敢想象这种老式火盆曾把多少人烫伤、引起过多少例火灾。
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豪尔赫突然大声说:“周六是嘉年华会,你们想一同前往吗?只要你们不会因为我不同寻常的行为举止而对我产生糟糕的看法,我们可以在小镇汇合,喝点饮料观看游行。”
“不,当然不会,我们很乐意一同前往。”
回家的路上,我们一直讨论豪尔赫究竟会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从而让我们产生糟糕的想法。我们唯一能想到的是他可能会,仅仅是可能会喝得酩酊大醉,笨拙地跳起舞来。事到如今,我们唯有拭目以待。
周六终于到了,说实话,我们确实不知道将会面对什么状况。我们再次受邀到豪尔赫家用晚餐,这一回我放松多了,因为他们已经了解了我的饮食习惯。然而,一走进他们的公寓我就立即紧张起来——厨房里有一袋活蜗牛!我看着它们爬来爬去,胃口都没了。我们再次坐到餐桌前,我对洛娜说:“我有点儿担心。厨房里竟然有蜗牛!”
“放心吧,我相信不会有事的。他们知道你不吃蜗牛!”
豪尔赫走了过来,用他一贯的耳语告诉我们,蜗牛是玛丽亚为自己准备的。他一点儿也不喜欢蜗牛,他吃的是猪肉(太棒了,虚惊一场)。但他问我和洛娜是否想来一点儿试试?好吧,洛娜就喜欢尝试各种新奇的食物,她说:“那么,来吧。”
几分钟后,桌上摆满了猪肉、火腿和奶酪,而洛娜面前则是一大碗蜗牛,用大蒜烹调的,而且没有去壳,配了一根竹签用来挑肉。洛娜表现得很棒,她狼吞虎咽了许多蜗牛。但后来,她坦言,如果可以再选一次,她不会吃蜗牛。然而,她也很高兴自己做了大胆的尝试。
晚饭后,出乎我们的意料,豪尔赫、玛丽亚和孩子们要为嘉年华做准备,把我们请出了家门。我们将于晚上8点在西班牙广场汇合。我们慢悠悠地朝广场走去,开始注意到路过的人——毫无例外——都穿着不同寻常的服装。我们看到了海盗、弗拉明戈舞娘、斗牛士、公主以及各种动物。男扮女装,有的还画了非常夸张的妆。在嘉年华会到来前,我们注意到中国人摆的小摊上出现了许多戏服,男士的通常附有牛仔图片,女士的则附有乡村姑娘或吉卜赛女郎的图片,甚至还有大量的塑料身体整形器可供选购,男式的女式的都有——大概是当地的风土人情,而我们还不了解。
广场聚集了大量的人群,乐声雷动,人们喝酒跳舞,每个人都开心极了。随着游行时间的临近,大队人马出现,穿着华丽丽的服装。我们看到一队人马穿成了“拖把”(我不太清楚拖把的集合该用什么量词比较合适)、化身香烟盒的儿童(是的,没错,穿着香烟盒服装的孩子)、用纸糊的小车、宇宙飞船,啤酒瓶、许许多多的教皇和耶稣基督(西班牙是一个信奉天主教的国家)、装扮成僧侣的女孩和装扮成火爆浪子[4]的消防队员。游行队伍里甚至还有打扮成超级英雄的,其中一个格外引人注目,他把三角裤穿在紧身衣外面,胸口写着“香肠队长”。
被人们奇怪地注视了几分钟之后,一对穿着怪异的夫妇走到了我们身边。穿着一双红色细高跟鞋蹒跚而行的是豪尔赫,他穿着网眼丝袜,一条迷你超短裙和一件抹胸上衣,胸部大得骇人。最后,他还戴了一顶深棕色的长发。玛丽亚穿着小巧的男士套装,把头发全裹进了圆顶高帽里。孩子们都是牛仔扮相,尽管小耶稣还躺在婴儿车里。
“嗨,我说过的,希望你们不要觉得奇怪;在嘉年华,男人们打扮成女人是传统。”豪尔赫说着,看起来有点儿难为情。
药店的伙计打扮成了《绿野仙踪》里的角色——锡人、狮子和桃乐茜,他们把豪尔赫和玛丽亚叫走了。我们坐在那儿喝着酒,惊异地看着越来越多的穿着奇异服装的人们出现,大约半小时后,周围的气氛开始变化。游行就要开始了,豪尔赫走了过来。
“观看游行的最佳位置是沿着这条路往上一点点,准备好大开眼界吧。”他说。
于是,我们沿着这条路往上走,占据了有利地势。人变得更多了,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穿着戏服,很显然,他们是跑出来看游行的。突然,嘈杂的乐声,人群涌入步行道。几分钟后,第一拨人群走了过来。我们不知道能否期待游行队伍会像国王陛下日游行那样抛出糖果。但是没有,看起来嘉年华会的游行纯粹是为了好玩。
随后,我们看到了豪尔赫和玛丽亚,他们跳着舞走了过来,高声呼喊和唱歌。多么令人惊讶啊!想象一下,看着当地的重要人物穿着搞笑的服装在大街上唱歌跳舞是怎样一种情形。游行结束后,我们准备回家了。当我们驶过斗牛场旁的停车场时,我们发现那儿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狂欢。天晓得狂欢什么时候结束,但我可以向你保证蒙托罗镇上的不少体面人第二天都无法一大早去上班了。
嘉年华会后,我们和豪尔赫再次碰面练习英语口语,却根本没提嘉年华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