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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天,灰蒙蒙的。灰暗的云层像是一张无边无际的大网,把整座江南市都笼罩在大网中。刚开始,东方的云层还有一些隙缝,透出一个白乎乎的像个鸭蛋似的太阳。但随即,风吹云动,黑黑的乌云拼命地把云层的隙缝堵上了,堵得严严实实。那个白乎乎的像鸭蛋似的太阳只露了下脸,又像是受到了惊吓,一下躲在黑云的帷幕中再也不肯出来了。

天越来越暗了。空气中充斥着摸不着看不见的潮气,可它确实存在着,只要你在室外呆上一会儿,你的皮肤上就会有一种凉凉的湿湿的感觉。江南人是识天的,一看到这个天气,便知一场大雨就要来了。随之而来的就是连绵不断的阴雨天

董岩坐在通往江南市经济开发区的大客车上,这是一辆江南市红丰食品有限公司的厂车。董岩是这个公司的副总经理,他一只手吊在车顶的横杠上,忧郁的目光投向窗外。外面大雨如注,这长长的雨丝恰如他纷纷的愁绪。

早晨,妻子玉娥的病更加厉害了。董岩要送她去医院,玉娥有气无力地说:"算了吧!我这病就这个样,你还是去上班吧!唉,我真是个没用的女人。董岩,我拖累你了!"董岩眼睛一潮,说:"你说什么呢,只怪我没本事啊!"他喂了妻子几口粥,心想他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他就1千多块钱的工资,妻子下岗,每月拿两百多块生活费,还不够她十天的药费呢。而他这点工资,扣去养老、医疗保险,实到手也就九百出头。这工资他要养一家三口,供儿子志超上高中。现在的学校还真读不起,这钱那费多如牛毛,志超十天半月就要向董岩伸手要。年前,董岩拿到了几千元军转干部的生活困难补助费,他左手换右手,在手里还没焐热就拿去还债了。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啊。本来这个月他领了工资后,想帮妻子做一个24小时心脏跟踪监护,妻子的心脏病得好好看一看了。可他去领工资,卡上只剩两百多块。一问,原来厂里财务把军转干部生活困难补助费扣了个人所得税。董岩只好叹气,纳税是每个公民的义务。财务这么做是怕税务部门来查,她不愿意担这个责任。因此,玉娥一说不去医院,董岩也没再坚持。他人硬货不硬,兜里没钱呀!虽说玉娥有医疗保险,但一进医院,入院费要付四百块,还有治疗期间个人自理部分的药费。玉娥每次住医院,董岩就得拉债。儿子虽读高一,但三年眨眼就过去,就要高考。可他没一点积蓄,儿子读大学的钱还在天上飞呢!董岩的目光被雨幕挡了回来,眼前只有白花花的一片。他的一颗心吊着,妻子没去医院,还不知怎么样呢?

江南的黄霉天下起雨来像是忧伤女人的眼泪,滴滴嗒嗒没有停歇。而人在这个时候的心情也像这阴霾的天空,恨不得一拳头把天戳个窟窿。特别是这些江南市红丰食品有限公司这个全市最差企业的职工,嘴里骂骂咧咧的,永远有一肚子发不完的牢骚。车内十分拥挤,过道上都站满了人。车子颠簸着,人在车厢里就摇来晃去。

突然,人们尖叫起来。原来车顶漏雨了,雨水从车顶的两个紧急通道口中嗒嗒滴滴地流下来,车顶横杠上也都是水。这些雨水就溜进了站在过道里的人的脖子里,衣袖中。汽车在拐弯时,那雨水就更不客气地甩到了座位上职工的脸上与身上。于是,车厢里的牢骚就变成了一片骂声。"这车不是才买一年多吗,怎么就漏雨了?这是哪个王八蛋去买的,这王八蛋收了人家多少的回扣?""上次下雨就漏了,为什么不去修?一个人坐几十万块的小车,哪怕是擦了一点皮,就有拍马屁的乌龟王八蛋去伺候。我们七八十人挤一辆车怎么就没人管了?这人死了?"

这些话像在抽打着董岩的耳光,他是公司副总,兼管着车辆。可董岩冤哪,这个濒临倒闭的企业,老总的小轿车开腻了就换,一辆换一辆。其他几个副总也人手一辆,还有老总的哥们儿也是进进出出都是轿车。公家的车就是他们私人的坐骑,有时顺便搭个便车还要看他们的脸色。这些人都风风光光,唯独他董岩虽是副厂级却有职无权,跟着职工一块坐这大客车。这车是他奉命到厂家去买的,买车时老总关照董岩挑最便宜的买。拣了最便宜的,老总还要董岩杀价。厂商无所谓,一分钱一分货。你不是要少花钱多办事吗?那我给你车里的一切配置都撤了,只剩下十几排光秃秃的塑料凳子。就连车顶紧急通道口的封圈也省了,镙钉一紧了事。可是,老总及副总们的车一有点小毛病,就进汽修厂,还要美容。到时,拿张支票让董岩送去,有时就让财务转帐。董岩曾对老总说过要修大客车,几辆大客车都漏雨。老总勃然大怒:"你神经病,才买一年多就漏雨啊?你当我三岁小孩子还是白痴?你买的你解决,我是一分钱也不会给你的!"董岩手上一分钱的支配权都没有,职工们不知道这些。这时一个职工大声说:"董岩,你拿了高工资,得了厂里的好处,你就这个样子,一点也不管工人的死活?你就是把年终红包拿点出来修修车也不死人的啊?"

董岩只好苦笑。红包他确是拿了,三千块。他确是比职工多拿了,职工们月工资平均五六百元。在他们面前他实实在在是高工资,是个富翁了。工人骂他的话他统统吃进,他无话可说。但他跟他的老战友们比比,他们吃饭不要钱,酒喝公家的,烟抽公家的。这些家伙光车贴每月就达2500块以上!董岩跟他们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也想骂人,也想发牢骚。都在部队贡献了青春,他们吃香喝辣的,而他的水平也不比他们差,凭什么就他该喝稀的?但这些他能对职工们说吗?他只有沉默,这样工人们发顿牢骚也就完了!

这时,他裤袋里的手机响了。里面传来儿子志超焦急的声音:"老爸,妈晕过去了,你快回来!"

董岩脸色大变,立时大叫:"停车--!"

吱!一个急刹车。车还没停稳,董岩就跳下了车。他在路边拦了一辆车,马上往城里赶去。他在车上拨打120,急得额头上的汗都出来了。

半个小时后,董岩赶到医院。志超一见他就说:"爸,妈她------"董岩一把抓住儿子的胳膊问:"你妈怎么啦?"儿子嗷的一声哭了起来,董岩的心立即一下沉到了脚底。他冲进了急诊室,一群医生刚刚放弃救治走出来。一个医生对他说:"你是病人家属吧,我们已尽了力,她还是去了!"

董岩拨开医生,扑到抢救台上。玉娥静静地躺着,双眼微闭,像是睡着了似的。她的嘴开启着,死前肯定想要说什么话。董岩攥着妻子冰冷的手,泪水夺眶而出。这么多年来,玉娥含辛茹苦地支撑着这个家,艰难地拉扯着儿子。她眼巴巴地盼着他从部队回来,想过上一个团团圆圆的日子。他转业回来了,团圆倒是团圆了,哪想到他会分配到全市一个最差的企业,玉娥跟着他没享过一天的福!她连生了病都没钱治,就这样走了。董岩再也忍不住,他悲怆地呼喊:"玉娥,你怎么一声不响地就去了?真没想到我早晨跨出家门,你朝我挥挥手竟是在跟我永别!玉娥,是我没本事,你的病不该一拖再拖。玉娥,我对不起你啊!"董岩哭着喊着,一个堂堂的七尺男子汉哭得像个泪人,医院里的许多人见了无不为之动容,鼻子也都酸酸的。

董岩坐在车里送妻子回家。按江南市的风俗,玉娥要在家停放三天,再发丧。车窗外,雨仍在下着。街头湿漉漉的,街上的行人都撑着各式各样、花花绿绿的伞。长长的一条街,就像是一条伞的河流。董岩看看他身旁的玉娥,他记起他与玉娥第一次见面也下着这样的雨,玉娥撑着一顶小花伞在人民公园门口等他。

董岩是提干后第一次探家。经人介绍,他跟城里在百货商店工作的玉娥认识了。玉娥约他在人民公园门口见面,这是城里唯一的一个公园,也是城里的青年人谈情说爱唯一浪漫的地方。董岩是个农民的儿子,当兵是想跳出农门,寻找一条出路。他在福建的一个野战军部队服役,他很努力,第一年就入了党。三年后董岩从一名士兵成长为一名军官,实现了他的梦想。当军官后,他便吃上了皇粮。他第一个愿望就是找一个城市姑娘做老婆,转业后他可以成为城里人。那时候军官仍很吃香,城里的姑娘嫁一个军官脸上也很光彩。

人民公园,董岩小时候来过。当他成为一个英姿勃勃的军官后,这人民公园仍没变样。他一见门口翘首而立的玉娥,就一眼认出了她。两人合撑着一顶伞,在公园里吸了一肚子的清凉而带着花香的空气。之后他们又通了十几封信后,玉娥就成了董岩的新娘。

董岩与玉娥结婚这天,村里的人倾巢出动,都来瞧城里姑娘玉娥。董岩是全村人的光荣,也是全村的骄傲。建国以来,村里出去当兵的有几十个人,只有董岩当了军官,也只有他讨了城里姑娘做老婆。村里的人全来了,只有一家人没来,那是翠芳一家子。

翠芳是董岩的娃娃亲,董岩在娘肚子里就有了这个媳妇。翠芳家只跟董岩家隔一条河,站在河滩上张嘴一喊就能听见。翠芳比董岩大两岁,一头的短发。她家姐妹兄弟四人,家境跟董岩家比也好不到哪里。董岩懵懵懂懂地知道他有媳妇,那是他在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翠芳跟他在同一所新民小学读书,她年纪虽比董岩大两岁,却比董岩低两级。四年级的董岩一直想知道翠芳的学习成绩怎么样,他寻找着机会。

那天上体育课,董岩见老师办公室里没有人,便进去了。那时小学一年级到六年级的老师都在一个办公室。董岩来到二年级曹福保老师的办公桌上,从一摞练习簿中翻翠芳的本子。他的心咚咚跳着,看到翠芳歪歪扭扭的名字时,他忙抽了出来。却是一本翠芳的图画本。图画本就图画本吧,董岩赶紧看起来。翠芳在上面画了一条河,河里是一大片田田的荷叶。在一片硕大的荷叶上,蹲了一只大青蛙。荷叶中央是一条水路,有个小孩子举着一根长长的竹篙在撑小划子。翠芳画得很认真,老师在上面批了5分。董岩看完后,慌忙放好练习簿,然后一溜烟地跑了出来。

翠芳的画一直牢牢地印在董岩的脑子里。董岩到了16岁,母亲带着他来到翠芳家。那是一个夏日的晚上,翠芳父母十分热情地招待了他们母子。炒了一升箩椒盐南瓜子,下了粉丝水煮蛋,上面还撒了葱花,香喷喷的十分诱人。董岩望着碗里的六只水煮蛋,吃了四只,就吃不下去了。母亲与翠芳父母唠着嗑,董岩边吃着南瓜子,边用眼睛看翠芳姐俩。翠芳已十八岁了,出落得水灵灵的。圆圆的脸蛋,乌黑的大眼,白嫩的皮肤,还梳着两条长长的辫子,她在农村算得上是个标致姑娘了。

翠芳见董岩看看她,又看看坐在另一条凳子上的姐姐翠珏。她就坐到姐姐翠珏的身边,让他看个够。翠芳与翠珏虽是一母同胞,但翠珏人很瘦,像根竹子。翠芳当然知道自己比姐姐长得好看,她就是要让董岩看她比姐姐长得漂亮。那一晚,董岩与翠芳算确定了关系。你是我的"准家主婆",我是你的"准小官人"。有条件的人家要摆几桌酒,请上亲亲眷眷吃一顿,那是订亲。没条件的这个样子叫"走通",也一样承认是亲家了。

董岩与翠芳两人虽然订了亲,仍没讲过一句话。

董岩高中毕业后进了一家工厂。这天早晨他上班去,老远就看到翠芳牵着弟弟惠明的手走来。他的心跳得很快,他在心里问自己要不要跟她打招呼?近了,翠芳也看到了迎面走来的董岩。她白嫩的脸上腾地飞起了一朵红晕,董岩看得清清楚楚。他还没打定主意到底要不要跟她打招呼,因为他也觉得很难为情。

翠芳很不好意思,她是嫩面皮老肚肠。肚里想着要跟董岩打招呼,但他不跟自己打招呼自己怎么好意思主动呢?她偏过头,牵着惠明走过来。就在她与董岩擦身而过时,董岩冲口而出地问:"你带惠明上街了?"

这平平常常的一句问候,在翠芳的耳边却不啻是一个惊雷!因为这是小官人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她虽然期盼董岩跟她先说话,但她没料到这个比她小两岁的小官人的脸皮真的会比她厚。她激动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惊喜地说:"呕囫--,你到街上上班去?"顷刻,她又对弟弟说:"惠明,快叫阿哥!"惠明欢欢喜喜地叫了董岩一声"阿哥!"

后来,董岩问翠芳,你两年级图画本上画的撑船的小孩是谁?翠芳红着脸说:"是你呀,你撑了小船到我家来呢!"

又后来,董岩要当兵去了。他一心想要跳出农门,就要跟翠芳解除婚约。母亲说:"你当了几年兵就回来了,翠芳是个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姑娘,是个过日子的人!"董岩说她没文化,连写信都不会。翠芳确实没文化,她只读了两年书就辍学了。母亲还坚持不让董岩跟翠芳吹,董岩父亲发话了,孩子的事情还是让孩子自己做主吧!

董岩便去河对岸的翠芳家,他没有进屋,或许心中有一些内疚。他就站在屋外说:"翠芳,我跟你从此没有关系了!"他这句话说得很响,很硬。像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掼在地上,真是的掷地有声!这句话也说得十分地绝情,仿佛他跟翠芳之间从未有过什么,两人完全是不相识的陌生人。

屋子里的翠芳一家人没有人接他的话头,翠芳也没有吱声。第二天,董岩骑车上街去。经过沈家村时,翠芳突然从一个柴垛里跳出来。只见她紧紧地抿着嘴,手中横握着一把锄头,横眉怒目。她照准董岩狠狠地敲了一记,把董岩从一辆破自行车上打翻在地。董岩抬头一看是翠芳,他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他背叛了翠芳,翠芳就用这种方式来发泄她心中的愤懑。董岩推起破自行车走时,还看到翠芳眼眶中闪着晶亮的泪花。

董岩提干后回家探亲,他从母亲嘴里知道翠芳已在两年前跟同村的泥水匠沈新光结婚了,还有了一个男孩子。董岩认识沈新光,他是一个老实人。董岩心里有点愧对翠芳,他辜负了她的一片真情。现在他见翠芳有了归宿,心里稍微安定了点。

翠芳在董岩与玉娥结婚这天,她在田里干了一天的活。回到家,沈新光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话,她摔了一个暖瓶,连晚饭都没吃,就上床睡了。这也是董岩后来从母亲嘴里听到的。

董岩美梦成真。他当了军官,娶了城市姑娘玉娥,转业回来后成了一个真正的城里人。董岩被组织上安排到江南市红丰食品有限公司,那时叫红丰食品厂,还是个国营企业。那时的企业与机关差距还没拉开,董岩是个老实人,不会跟组织上斤斤计较,讨价还价。有的转业干部因工作不称心,就拒绝去上班,直到换到称心如意的工作为止。董岩说红丰食品厂就红丰食品厂好了,反正干什么都是工作呗。

董岩回来后,带着玉娥与儿子一年总要回老家去几次。刚开始几年,他回到村里,是个吃得开的人物,也是个比村支书还要受大家敬重的人物。村里的人一见他就老远打招呼。"哎哟,城里人回老家来了!"董岩就掏出红塔山香烟,那时村里人都抽不起这十几块钱一包的烟。见董岩敬烟,都围了过来。晚上,还要到他家来听听他说城里面的新闻。

后来,江南市农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土地已不再是农民们的命根子,乡镇企业星罗棋布,开发区圈去了江南市三分之一的土地。后来又搞撤乡建镇,农民大部分也成了城镇居民,原先的等级森严的农业户口与非农业户口的鸿沟被一下子填平了。董岩奋斗了十几年才换来的为之自豪为之骄傲的城镇居民户口再也没有一点优越性了,现在董岩的父母都成了城镇居民。他父母坐在家中不费吹灰之力也没费一点神,城镇居民户口的红本本就发到手里了,跟他们光荣的儿子平起平坐了。而董岩刚转业回来时,买一个城镇居民户口要花两万多块钱呢!农民们有许多人变成了工人,房屋也不是像天上的星星东一幢来西一座,而是集中居住。统一规划统一建造了十分气派的小别墅,董岩父母就住在这样的农民小别墅里。好多人家办起了工厂,开着小轿车,一个个都发了!就连董岩当年瞧不起的翠芳,现在也是江南市伊梦奶牛场场长,江南市的每个超市里都有她的伊梦牛奶。她是江南市十佳女企业家之一,时常在电视上露露脸。董岩想不到这个没文化的翠芳也一下变得有文化起来,奶牛场都叫伊梦了!董岩现在的生活水准在乡下也是个贫困户,需要帮困扶贫了。如今已没人把他当回事了,在路上碰面点个头已算不错的了。

这真是六十年风水轮流转,农民兄弟们一直是最苦的,一直生活在最底层,也该让农民兄弟们挺起腰来抖抖与扬眉吐气了。要是说董岩没有失落感,那肯定是假话。但对他来说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市长厉坚嘴巴一掰,要把江南市这个城市建设成为一个花园城市。在市区的工厂都整体搬迁到了各个工业园区了,全市几十万工人都到乡下上班了,这是董岩做梦都没有想到的。

最有戏剧性也最让董岩哭笑不得的是,他的单位江南市红丰食品有限公司就搬迁在他的原先的村里,现在的江南市市级工业园区。

而江南市红丰食品有限公司与董岩父母的小别墅仅一墙之隔。历史真会给董岩开玩笑,一心想要寻找出路的董岩,好不容易实现了他的梦想,鲤鱼跳龙门成了城里人。可没想到经过若干年后,他从村里走出去转了一个圈后又回到了生他养他的故土!当然,这对他的村子、对村里的人来说,这是社会的进步,是一个巨大的划时代的进步。但对董岩个人来说,不啻是一个嘲讽或者说是一个玩弄!二十年前的董岩是个血气方刚、充满朝气、充满希望的青年,他要为他的梦想去奋斗去拼搏。如今的董岩在这个毫无前景的企业中,他想有作为也力不从心,也毫无作为。他早已磨去了棱角,变成了一个混日子等退休的角色。

董岩每天坐着厂车上下班,一星期只有一天的休息。早晨七点半上班,到傍晚五点才下班。这工作时间远远超过《劳动法》规定的一周44小时的工作时间。董岩每星期有六天在父母那里吃中饭,他七十多岁的父母身体还硬朗。他们真像前世欠了他的债,这世来还他。在农村养儿子是为了防老,老来生病落痛,做不动了就吃儿子,由儿子来赡养。可董岩父母含辛茹苦地把他拉扯大,他出息了,他们以为有指望了。哪想他们心目中为之骄傲的城里儿子,突然从云端里跌了下来,如今村里随便哪个人拔根汗毛都比他的大腿粗。现在他们反过来要伺候儿子,两老的心里真不好受。可谁让董岩是他们的儿子呢?两老也只好认了。

这天董岩从父母家吃完饭回单位上班,在路上迎面碰上了翠芳。平日,董岩见到村里人就老远躲过去,好像是犯罪嫌疑人遇见警察。这时,他想躲已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翠芳已不是从前的翠芳了,她早不记恨董岩了,过去的事早像流水一样地流过去了。她拦住了他说:"董岩,你用不着躲我,我又不是老虎。听你娘说,你生活挺困难的,也很压抑。其实,你没必要这么自卑。现在这个世界都是以金钱的多少来衡量一个人的价值,但我不这么看。董岩你现在虽然没我的钱多,但我认为我钱再多也不比你董岩强。因为你比我有文化,你见过大世面,钱再多也买不来一个军官!你在我的心目中仍是那个有出息、受全村人敬重的董岩!你不要自己作践自己,你又没欠人家什么,干啥见了人要躲啊?你这个样子,连你娘老子都不开心的啊!你别把我当外人,我知道你的性格。如果我现在帮助你,你肯定不会要。但你需要的时候,一定要对我说,好吗?"

董岩不敢直视翠芳的眼睛,低低地说:"谢谢!"翠芳走远了,董岩回过头望望她的背影,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当初他选择了翠芳,那他现在的生活又会是一个什么样子的呢?他苦笑着摇摇头,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是不是翠芳现在生活好了,他眼热了?

董岩很感激翠芳,这真是一个好女人。她并没有为当年他的背叛现在的落魄而嘲笑他,反过来还安慰他。那个下午,董岩上班一直心不在焉的。

晚上,董岩在睡梦中喊出了翠芳的名字。这一喊,他醒了。他见玉娥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吓了一大跳。玉娥问:做梦了?董岩便把白天遇见翠芳的事说了,玉娥对丈夫说的事不感兴趣,丈夫与翠芳的事她已从婆婆嘴里听过几遍了。她把头往董岩的胳膊上一枕,轻声说:"现在城里到处在拆迁,要是我们这里也拆迁的话那就好了!"董岩说:"这里虽然是城区,但靠在山旁,我估计不太有可能。"玉娥说:"我有个同事她家在县东街,听说要拆迁了。她是听在建设局工作的亲戚说的。哎,厉坚、罗洪刚是你的老战友,你问问他们这里要不要拆迁?"董岩说:"别提什么老战友,他们都是当官的,我攀得上他们吗?"玉娥又说:"厉坚说要五年内消灭城里所有的马桶,看来他不是吹牛。这两年城市的变化多大呀!我们买不起新房子,只有盼拆迁。新房子多好啊,有抽水马桶,我真的可以不必每天再倒马桶了!你也可以解脱了,每逢我生病,你一个大老爷们一手拎马桶,一手拿着马桶豁洗夹在一群女人中间倒马桶,我心里头总特别的难受!"

玉娥的眼睛在黑夜里发亮,又兴奋地说:"我们的新房要买一个大户,要有一个书房。这样,志超做功课也方便。这孩子投胎投在我们这种人家,真委屈了他!"

董岩心里酸酸的,只恨自己没本事,买不起新房。可他知道他这里要拆迁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妻子她只在做梦而已。他不忍捅破妻子的希望之梦,只轻轻地拍拍妻子的后背,说:"改天我去问问厉坚,看这里要不要拆迁。真要拆迁,这样我们也可以住上新房了。好,现在你别再说话了。睡吧,你明天还有许多事要做呢!"

现在,车子在大街上行驶。董岩看看身旁的妻子,她像睡着了,只是永远不会再醒来了。董岩想如果他仍在城里上班的话,他可以晚一点去上班。这样或许玉娥就不会死了,他可以给她吃速效救心丸呀。最差,他也能听到玉娥的遗言。可如今工厂在乡下,他必须限时限刻赶到车站,哪怕是下雪下雨,只有人等车,没有车等人的呀。

董岩望着玉娥,她的嘴巴仍微微张着,她临终时到底想要说什么话?董岩猜不到,因为玉娥尽管得了很严重的心脏病,她也从未有过想到要死。他与儿子永远是她的牵挂,儿子更是她的明天。志超从小就是学习尖子,人家孩子的读书让做父母的操碎了心,志超从没有让他们操过心。操心也有过,那是志超出去参加市、省、全国数理化奥林匹克比赛,他们要为他买衣服,为他出门在外担心。玉娥一直为住在这套三十多平方米的旧屋子耿耿于怀。同是当兵的,别的老战友的房子有的是别墅、有的是跃层式房子、有的是花园式商品房,装修得一个个像皇宫似的。跟他们相比,她住的房子像鸡舍棚。可就是这个鸡舍棚,也还是董岩转业时他的单位分配的。玉娥只有把希望寄托在拆迁上,可如今她是带着新房梦走了。董岩虽猜不到妻子到底要说什么话,但做了近二十年的夫妻,他知道妻子想说的话离不开他和儿子,还有的就是房子!

车到家门口,雨止了。这场雨仿佛是专为玉娥与董岩下的。他们在雨中相识,又在雨中诀别。

董岩亲手为玉娥布置好灵堂,又给亲亲眷眷打电话报丧。

开丧这天,蒯正明、高强、罗洪刚、许建国等许多老战友都来了。这令董岩大感意外,他想不到他们会来,因为他一个都没通知。他是老战友中混得最差的一个,这些老战友现在在江南市一个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老战友聚会,董岩也去了。那只不过是应应景,有他不多,没他不少,他去凑个热闹罢了。现在他们都来吊唁他的妻子,他真的一点也没想到。

最先得到董岩妻子死讯消息的是高强。他正陪着老母亲在医院看病,突然听到急诊室那边的哭声,他还以为又出了哪个车祸死了人。那边回来的人说,是个心脏病人死了。后来他看到董岩急匆匆地奔了进去,才知是他的老婆死了。高强想要去看看时,他母亲要去拍片了。

高强把这事对蒯正明一讲,蒯正明是个热心人,他又是个老板,很有号召力。他给老战友们一打招呼,他们就全来了。

董岩跟蒯正明、罗洪刚、高强、许建国他们一一握手,说:"谢谢,谢谢老战友们!"

蒯正明、罗洪刚等人走进灵堂,朝玉娥深深地鞠了三个躬。按照风俗,董岩与儿子志超站在那里向他们鞠躬还礼。

蒯正明走出灵堂后对董岩说:"中年丧妻是人生的一大不幸。董岩,你要振作起来,你还有儿子志超要你照顾呢!"他拿出一个鼓鼓的大信封递给董岩,又说,"这是两万块钱,厉坚的一份也在里面。上次他对我说过,老战友家中有什么事,都不要把他给漏了。他说他今天有事来不了了,让我对你打个招呼。这是我们这些老战友的一点心意,你收下吧!"

董岩说:"你们能来吊唁我妻子,已看得起我董岩了,我感激不尽。我怎么还好意思收你们的礼呢?"

罗洪刚说:"老董,玉娥不光是你的妻子,也是大家的嫂子,是一位军嫂啊。她是许许多多军嫂中的一员,她们曾经对我们这些当过兵的人都作出过无怨无悔的贡献与牺牲。我们能在部队干一番事业,都得到了她们有力的支持。你的玉娥就是一位好军嫂呀,如今她走了,我们这些当过兵的人总要表表心意,让她走得体面一些。我们知道你的条件不怎么样,这点钱正好派上用场,老战友之间是不讲客气的,你收下吧!"其他几个战友也说:"老董,你拿着吧!"

董岩收下钱,眼眶里蓄满了泪水。说:"谢谢老战友们!"

这时,市政府办公室主任柳理带人拿了两个花篮走了进来。花篮的挽带上写着沈玉娥同志千古,落款是厉坚敬挽。他一见罗洪刚,"哟,洪刚你来得挺早!"

罗洪刚问柳理:"老厉不是不来了?怎么又送花篮来了?"

柳理说:"厉市长在会见一个外地来的考察团,他没空来了,要我向董岩与你们打声招呼。他说这花篮还是要送的。"

罗洪刚说:"真看不出,老厉还挺讲礼数的哟。但他要是能来才是怪事呢,他这个市长就太清闲了!"

罗洪刚又看看董岩不足40平方米的家,叹口气说:"老董,你真是个老实人哪!"董岩这屋子还不及他家的一个客厅大呢,他摇了摇头。

蒯正明他们走时,他重重地拍拍董岩的肩膀:"老董,挺起腰杆来。表面看我们比你过得好,其实,你比我们大家都强。你家有宝贝啊,你儿子志超只要他愿意,北大、清华任他挑,我们所有的老战友的子女哪个及得上你家志超?你才是真正的赢家啊!"

蒯正明说得不错,董志超是董岩的骄傲,也是他的全部希望!董岩的腰杆真的一下子挺得笔直。

从董岩家出来,蒯正明对罗洪刚说:"我们找个茶室去坐一会儿吧?我们很久没在一起聊天了。"

罗洪刚说:"好啊!"他上了自己的广本,许建国坐在副驾驶座上。高强坐进了蒯正明的奥迪。两辆车一前一后往城北驶去。

车上,罗洪刚问许建国:"建国,你跟张娴娴的事儿怎么样了?"

许建国说:"还能怎样,她拖着不肯离嘛。还有许蓉这个小丫头,成天冷着个脸,好像她不是我的女儿,倒像是我妈似的,可她前两天还跟我要了五千多块钱买数码相机呢!"

罗洪刚说:"建国,如今官场上虽然流行一句顺口溜:一等男人家外有家;二等男人家外有花;三等男人酒醉'鸡'场;四等男人下班回家------。但是,不是我说你,你这动静搞得也实在太大了。你要跟丁莲珍好,那就偷偷地好呗。你玩玩可以,但不能玩过了头,连家都不要了。建国,其实张娴娴挺可怜的,我看你太对不起她了。这么多年了,她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不容易啊!"

许建国立即打断了他的话:"老罗,你别说我。居然你顺口溜这么熟,那你是几等男人?我看不是一等也是二等吧?"

罗洪刚打了一下方向盘,避开了一个横穿马路的骑车人。说:"我在说你呢?你打什么岔?我这个男人是一等也不等,我家那口子你还不知道?我要是在外像你有花头,早被她敲扁头了!哪像你家张娴娴,像个木头人。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她还蒙在鼓里。要不是你上次被小舅子张国胜发现,她还在做梦呢!到这时,她才知道自己的老公快要变成别人的老公了。我看你还是注意点影响,你知不知道别人在背后怎么说你?人家说你还是个转业干部呢,你这事以前要是搁在部队,你身败名裂不说,说不定还要开除军籍呢!"

许建国说:"让他们说好了。我是为了爱情!现在什么时代了?而且在地方上这种事算什么?你情我愿,有什么了不起?根据新婚姻法规定,我是个过错方。我什么都不要,把房子啊、存款啊什么的统统都留给她们娘俩,净身出户好了。我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可张娴娴就是一根筋,她就是不肯跟我离婚。我们一直在打冷战,打得我都快要疯了!"许建国说他与丁莲珍之间的关系是爱情,事实是他的确喜欢她。尽管丁莲珍够厉害,他心里还是爱她的。不然,他们好了三年为什么还不腻呢?这不是爱情是什么?况且爱情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每个人有每个人不同的理解。

罗洪刚语气一重,说:"建国,你要小心了。我看丁莲珍不是盏省油的灯。她的前夫陈晓东为什么要跟她离婚?就是吃不消这女人嘛!你以为你真帅呀?你四十多岁的一个中年男人还帅吗?舞厅里的哪个小白脸不比你强?你现在要是个乡下人,看丁莲珍还会不会爱你?听我一句劝,你呀,趁早跟丁莲珍掰了!"

许建国说:"我跟丁莲珍是真爱,她爱我,我爱她。她不是你所说的那种女人!"

蒯正明在前面的一个蓝月亮茶室的门口停了车,罗洪刚也泊好车。罗洪刚从车上下来对许建国说:"作为老战友,我该说的都对你说了,你不要到时怪我没提醒你!"

蒯正明问:"你们在嘀咕什么呢?"

罗洪刚说:"还能嘀咕什么?这小子的事让我操心呗!"

蒯正明拍拍许建国的肩膀,说:"走,这事我们到里面去谈。"

一行人走进茶室,找了张桌子坐下。老板娘来张罗,蒯正明他们便边喝茶边聊起天来。

蒯正明喝了一口茶,说:"唔,这茶还不错。"他扭过头问许建国,"你跟那个丁莲珍到底是怎么回事呀?以前我们在部队时,一年才探家一次。回家见了老婆,恨不得趴在她的肚子上死了算了。到了她随军后,这事才算了了。可现在我们性饥渴的年代早过去了,阴调阳顺,春光明媚。可你干吗呀?张娴娴长得又不丑,你干啥还不知足?"

罗洪刚听了蒯正明的这句话,"噗嗤"把一口茶全喷了出来。他笑着说:"蒯老板,你是装糊涂还是真不懂,他跟丁莲珍怎么能扯得上是性饥渴?这是哪跟哪呀,你完全是胡扯嘛!"

高强捅捅许建国,说:"建国,我也不怎么清楚,只听说你与丁莲珍的事搞得挺大的。你仔细说一说,看老蒯能不能给你帮上忙。"

许建国说:"我知道老蒯能量大,但我跟丁莲珍的事他帮不上忙。老蒯,我跟你说吧,我跟丁莲珍就像梁山伯与祝英台。我们不是像你说的那样粗俗是为了性,而是爱情让我们走到了一起!"许建国见蒯正明把他跟丁莲珍的关系说成仅仅是为了性,很气愤。越发坚持他在罗洪刚面前说的话,他与丁莲珍的关系不是别的,是爱情,这样也使他与丁莲珍显得崇高些。

罗洪刚说:"老蒯,你听到了吧。刚才我在车上劝他时,他对我说他们是为了爱情。为了爱情他连家都不要了,他要净身出户,跟丁莲珍甜甜蜜蜜地分享爱情了。"

蒯正明冷哼一声,说:"爱情你个大头鬼,这词儿是骚人墨客吃饱了饭没事干想出来的。老罗,你跟你老婆周萌不做爱,你们之间还有情吗?当初你跟周萌处对象时,就明确告诉她:你很爱她,连她的小屁股都爱,爱得死去活来。但你说你跟她结婚后保证不碰她,看她还爱你还嫁给你不?男女之间如果离开了性,还有什么情可说?梁山伯与祝英台如果都是男的或都是女的,他们的故事看还能不能流传到今天?"

罗洪刚见蒯正明这么说,他不同意他的观点。说:"老蒯,你也太赤裸裸了,也太偏激了。照你这么说这世上就没有爱情了吗?只有性,那人跟动物还有什么区别?"

许建国点燃一支烟,很不以为然地看了蒯正明一眼,说:"你是大老板,你在你的公司里放个屁都是香的。你说太阳是黑的,你的员工只好跟着说黑的,不然饭碗会保不住。可你在我面前跟我这么说,我却不会买你的帐!"

蒯正明说:"我也不要你买我的帐。人与动物当然有着本质的区别,人能搞发明创造,能推动时代进步,动物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搞不来。"他喝了口水,又说,"爱情在我看来是花里花哨的东西,所以我不认它。我认的情是感情与亲情。一块石子焐在手里也会焐热,何况人呢。我们都到这把年纪了,还堪不破吗?维系夫妻间的情不是什么爱情,是手与石子的感情,至于谁是手谁是石子都并不重要。因为这手与石子的感情实际是一种割不断的亲情。不要以为父母与子女之间的情才是亲情,照我说那太狭隘。夫妻之间的情才是真正的亲情。你想啊,从结婚生孩子开始,他们就一块想尽法子把孩子拉扯大。孩子长大了成家了,像鸟儿一样地飞了出去,他们又回到了两人世界。只是已变老了,剩下的路两人仍相濡以沫,互相照顾着一直走下去。你说不是比与子女的感情还长还亲吗?所以我说夫妻情是亲情。我们还有一句话叫做少年夫妻老来伴,这话什么意思?少年夫妻就是多做爱,年轻力壮嘛。老了做爱做不动了,就只有相伴了。但是,你要建国跟丁莲珍只伴不做爱试试?看他们还爱不爱,还有没有情?一个月不做爱熬一下就过去了,两个月、半年、一年呢?如果建国和丁莲珍半年一年不做爱,他们的爱情早像水蒸汽一样蒸发掉了!所以我说呀,他们的情不叫爱情,叫'性情。'"

许建国直着脖子大嚷:"'性情'你个鬼!你小子狗嘴里就吐不出象牙来!我就不相信,你回地方这么多年,又是个大富翁,你就没有钟情过一个女人?没搞过一个女人?"

罗洪刚说:"对,老实交待。高强,你老板有没有别的女人?不要在这里光批建国,而把他漏了!"

高强说:"别看老蒯是个大老板,但胆很小。据我所知他没有别的女人,他不好色,建国才好色呢。"

许建国说:"你知道个屁!你当然胳膊朝里弯了,就是知道了也不会说的。你也别说我好色,你没碰到令你心动与碰出火花的女人。若碰到了,你恐怕比我做得还要轰轰烈烈!"

蒯正明说:"你别起劲了,我告诉你:我虽是个老板,但我不像你们眼中吃喝嫖赌的老板。我除了自己的老婆没碰过别的女人!你呀,正正经经地听我们老战友一句劝:跟那个丁莲珍分手吧,四十多岁的老男人还高唱什么爱情,真让人倒胃!回家跟张娴娴与女儿好好过日子,这样我们老战友都会感到高兴的,洪刚你说是不是?"

罗洪刚说:"是呀,我劝过他了,可他不听呀!"

蒯正明说:"哎,厉坚知道这事吗?让厉坚来劝劝这小子,他或许能听进去。"

许建国说:"没用的,这件事我第一个告诉的就是厉坚。他先劝我,见劝说不动我,他把我连祖宗十八代都骂遍了。你们都知道的,厉坚就爱骂人,他逮住了这个机会还会放过我吗?他把我骂得像一堆臭狗屎,我仍没听他的。你们都不要费心了,随便什么人来劝我都没用。我跟张娴娴的婚是离定了,下半辈子我要与丁莲珍一起生活了。"

蒯正明说:"既然连厉坚都劝不醒你,那你看着办吧。不过我告诉你,你这么做会后悔的。你这么绝情,张娴娴会恨你一辈子,你女儿怕也不会认你这个花心老子。你别现在不在乎,到你七老八十老死时,别没人替你收尸!"

罗洪刚拍拍许建国的肩膀,说:"听见了吧,老蒯说的可是句实在话!要不是我们是老战友,我们咸吃萝卜淡操心干啥?"

许建国说:"知道了,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我会记住这份战友情的,等我和丁莲珍结婚时,我请你们吃酒!"

蒯正明脸一板说:"打住!你跟丁莲珍的酒我们是不会来吃的,我们眼里认的许建国的老婆是曾到部队探亲的为你吃尽许多苦的军嫂张娴娴,而不是什么丁莲珍。洪刚,别跟这小子嚼蛆了,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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