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就近找了一间民宿住下,老板是一位漂亮的单身女人,整体环境还算安全妥当,交通便利,价格也十分合理,高原把房费一次付清。
女主人看起来相当年轻,身段窈窕,肤白貌美,衣品不俗,眼神却透着深深的倦意。
她和气地自我介绍道:“叫我婉云好了,现在是淡季,家里没有其他人,你就当在自己家一样。”
她的声音却已不再年轻。
“婉云……”怎么看她都比自己小许多,那一个“姐”字,高原始终叫不出口,只得作罢问道:“请问附近有没有可以吃饭的地方?”
婉云热情地说道:“不介意的话,和我一起吃吧,不收你钱。”
高原摆手道:“怎么好意思。”
婉云劝道:“反正也不是专门做,我也要吃的。”
高原还没有完全适应高反,有气无力不想出门,只得答应着坐下来。
婉云看她一眼,直接问道:“失恋了?”
高原的心“咚咚”跳着,心里暗忖别看她年纪轻轻,眼光倒是相当老辣。
她没有说话。
婉云笑笑,说道:“一个人来拉萨的女生多半为了爱情。”
高原左顾言他道:“你一个人独自打理这么大间民宿,挺不容易。”
婉云说道:“倒还好,这里已经开了快二十年,我都不怎么管了。”
高原又是一惊,心里暗自琢磨着她的年纪,就算起步于微时,少说下来她也四十上下了,面上却一点看不出来。
但她觉得失礼,不便相问,只好闷头吃饭。
婉云微微一笑,了然于心,便岔开话题:“你做哪行?”
高原答道:“互联网。”
婉云赞道:“真不错,高薪行业。”
高原扯了扯嘴角,一五一十地说道:“这个行业表面上高薪,实际上就是吃青春饭。女生上了三十等于失业,过了三十五,不管男女就跟人间蒸发似的,连人影都找不着了……”
她仿佛触动了心事,放下碗,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不知道回去还找不找得到工作……”
婉云仍在一旁似是而非地笑着说道:“女人都特别怕老。”
高原托着腮,羡慕道:“是啊,要是永远像你这么年轻就好了。”
婉云神秘地一笑,说道:“多吃肉,补充胶原蛋白。”
高原望着她,皱一皱眉,嘟囔道:“像你永远吃不胖就好了。”
两人聊着天,一晚上过去了。
每天下午,婉云都躲在房里做烟供。她的房间高原去过几次,只见屋内家具尚简,但那具等身金佛占足大半空间,叫人诧异。
高原一连住了几天,只见整间偌大的民宿只有自己一人,始终不见其他客人,不禁问道:“淡季不至于淡成这样吧?”
婉云做完烟供,回到客厅,释然一笑,说道:“没费心去收客人,来一个都是缘分,再说我也不靠这档子挣钱。”
“你靠哪档子挣钱?”这个问题,高原始终没好意思问出口。
她只嗫嚅着说道:“我去八廓街转转。”
八廓街是拉萨著名的专卖XC手工艺品的旅游购物地。
高原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着,被一家卖佛像的店铺所吸引,走进店内。
店家里里外外陈列着各式各样的佛像,高原忽然看见角落里一尊青铜佛像和婉云房里那尊等身佛像的面貌十分相似,不由自主走了过去。
店主介绍说:这是爱染明王。
高原对藏佛一无所知,不明所以地看了店主一眼,期待他继续说下去。
店主却不再说什么,只说道:“外面还有其他的,可以看看。”
高原执拗道:“这个不卖吗?”
店主望着她,略有些惊讶:“你想请明王?”
高原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店主察觉到她一无所知,不便多言,含糊说道:“明王修的是密法,就怕修为不够伤己害身,一般人不敢随便请。”
高原心里嘀咕着:不能请你摆店里干嘛?
店主仿佛看穿了她的心事,望着佛像,慢慢说道:“不过,他保姻缘很灵验……”
高原“哦”了一声,当下了然原来这是一尊保姻缘的佛,想不到婉云年轻貌美,有的是上好资本,还要迷信一尊佛像以求保障,女人想要的也不过如此。
高原回到民宿,没见到婉云,只听见深夜有人回家,从她房间传来沉重的关门声,从此一连三天不见人影。
第四天中午,高原参观完布达拉宫回家,终于在客厅遇见了她。
她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皮肤是饱满的莹白色,之前脸蛋微微的浮肿已消失不见,看起来更加年轻紧致,却给人说不出的异样感觉:乍看眉眼如画,内里却形如枯槁。
她正在吃午餐,是考究的煎牛排和红酒,身边摆着一袋金灿灿的小佛像,很像屋内佛像的缩小版。
“吃了吗?”婉云招呼道:“要不要尝尝?”
“吃过了。”高原点头道:“好多天没见。”
婉云不紧不慢地说道:“进货去了,顺便去修了修皮。”
如今,医美整形已十分平常,高原不以为意,朝那袋手掌大的佛像瞄了一眼,顺口说道:“原来你主业是卖佛像的啊。”
婉云拿起一尊佛像,说道:“可不是,这一尊就能卖……”她说了一个让高原瞠目结舌的价格。
高原低声惊呼道:“这么贵?黄金做的吗?”
婉云“哈哈”笑起来,可能刚做完美容手术的缘故,她面皮紧绷,笑容僵硬,再配上低哑苍老的嗓音,活像一个年久失修,刚上完油的提线偶人,看上去十分诡异。
只见她取过桌上针线盒里的细针往手指上轻轻一扎,待圆滚滚的血珠子滑出,顺势往佛头上一抹。
金佛嗜血。
高原一念惊起,顿时毛骨悚然,心生恐惧。
“佛像不能见血……”高原握住她的手,急急地阻止道。
“你不懂。”婉云甩开她的手:“必须用血开光。”
“为什么?”高原瞪着佛像,只觉得触目惊心。
婉云斜眼望着她,眼神说不出的妩媚怪异:“不开荤怎么加持?”
“加持什么?”高原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微微发颤。
“色衰所以爱弛,他能助你永葆青春。”婉云不再看她,用胶布把手指包好。
高原只觉得匪夷所思:“这她们也信?”
不料婉云脸色一变,冷冷地反问道:“为什么不信?”她眼光一闪,下意识地抚了抚脸:“我是她们当中最年轻的……”
热辣的阳光从客厅落地窗照射进来,洒进一屋暖意,高原却没来由的出了一身冷汗,她退后一步,望着婉云那张毫无瑕疵的俏脸,结结巴巴地问道:“你去做了什么手术呀?”
“小意思,超声刀而已。”婉云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太小看女人了,只要能年轻十岁,她们可以不惜任何代价。”
高原的余光落在桌上已经冷掉的牛排上,大概搁置时间已久,表面泛起了一曾厚厚的白色油脂,肉体也大幅缩水,硬冷干皱如同一块褐色的木炭。
高原只觉得胃部泛起一阵恶心,连连咽下几口口水才勉强抑制住想吐的冲动,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已眼冒金星。
婉云把见血佛像放在她面前,信誓旦旦道:“拿回去一天一次血供,不出半个月保管他回到你身边。”
她把佛像又往前推了推,压低声音说道:“不收你钱,灵验的话多介绍几个姐妹来。”
高原直直地盯着眼前的佛像,想起自己荒唐的境遇和痛楚,只觉得更加讽刺,不禁弯下腰,止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最后笑得连眼泪都落了下来。
婉云尴尬地收回了手,不解地望着她,久久无语。
第二天一早,高原收拾完行李,告辞离去。
婉云把她送到小区门口,犹豫着说道:“我看你一直不太开心,以为……我没有恶意。”
高原知道她一直在微笑,但想来哭也是差不多表情。
高原摆手解释道:“不是因为你,我到拉萨有十来天了,也该去其他地方转转了。”
婉云连声道:“应该应该。”她若有所思地顿了顿,略生羡慕道:“到处走走看看也挺好。不像我整日对着这副皮囊,坏了修,修了坏,没完没了……”
高原只好说道:“自己高兴最要紧。”
婉云笑着摇头道:“也很辛苦的……”
“婉云……姐。”高原有点不好意思,但仍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应该跟我差不多大吧?”
“我呀,到拉萨那年你还没出生呢。入住时我看过你的身份证。”婉云对她眨了眨眼,技巧性地回答道,仍不愿透露半点口风,显得更加神秘而又传奇。
当然,很多事情,不知道比知道幸福。
彩彩酱,你好,我是你的粉丝芋圆。
说实话,我从二十五岁就开始担心青春流逝,不光因为一年多添两条皱纹,相亲市场竞争力下降,更多是基于对生存的恐惧,况且还是未婚未育的大龄女青年。有时,我做梦都会梦见自己已经三十岁了,面试了一百家公司,没有一家肯录用我。
下个月,我就真正满三十周岁了。在路上的这些日子,我一边旅行,一边仍暗自焦虑以后的生活,害怕未婚,害怕大龄。
直到遇见婉云,我才明白,老去是痛苦的,但拒绝老去更为痛苦。
我不想变成她那样,只希望岁月逝去,智慧能渐长,也许这是对不辜负老去最大的回报吧。
好了,手机快没电了,下次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