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正是最热的时节。天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了,却一连几天都滴雨未下。
天地像是个蒸笼,天地间的万物都仿佛被闷蒸着。不起一丝风,世界似乎被按了暂停,静止不动了。树叶耷拉着脑袋低低地垂着,小草失了往日的风骨弯下了腰趴着身子,就连玉米叶也卷了起来成筒状。知了偶尔拖长声音嚎上一嗓子,仿佛是在有气无力的抗议。
只有小溪充满了活力,激起清凉的水波唱着欢快的歌。小溪才是夏天的宠儿,在烈日下越发魅力四射。
树荫下,小孩子在水里嬉闹,大人们则三五成群的在一起揺着扇子聊着八卦。
如今村子里正有一件奇事,正引发村民热议,有不少人都等着看那孤苦无依的祖孙俩的笑话。
就在此时一个八十左右的老太婆佝偻着背从人们身边经过,瞪了一眼,恶狠狠的说道:“成天就知道嚼舌头!”
“李大娘,你可别逮着人就咬,我们在说孙家孙子考上了大学,就快办喜酒了。你家那点破事谁稀罕去管!再说你能把女儿一家赶走,就不兴别人说?还想堵住别人的嘴不成?”郑家媳妇外号周巧嘴,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嘴上从来不吃亏。众人听了有的跟着哈哈大笑,有的一边窃笑一边低语。
“让你嚼舌头,烂舌根!”李大娘很是无奈,只得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离开。
这李大娘,年逾八十,常年穿着深蓝色的老式布衣。一头灰白的头发黯淡无光,总是蓬蓬松松,似乎绾着的头发随时会掉下来。眉毛稀稀疏疏,眼睛不大却很有神。面容枯瘦,皱纹满布。背略驼,因幼时裹过脚,走起路来总感觉摇摇欲坠,随时会跌倒。
李大娘此时的心隐隐作痛,她又无力反驳,只得默默往家走去。回到家中她便忙着做饭。暗自感叹:自己老了,能做的越来越少,也就只有做做饭喂喂猪。
饭做好了,她舀了两碗土豆稀饭放在桌上凉着。那张桌子表面倒光滑得紧,可四条腿长短不一,一条腿垫了块砖,一条腿塞了块瓦。
她来到门前看着归雀入林,劳作的人们陆续还家,心里渐渐着急起来。
她扶着门框,凝望着左边的归路。脸上写满着急焦虑,而她要等的人却久久不见出现。天色渐晚,昏黄的灯光拉长了一位老人的依门而立的身影…
此时,三四里外,一个女孩抗着锄头精疲力尽地从一处荒山走来。女孩应该不到二十,看起来却老气横秋。
本该拥有少女特有的白皙细嫩的肤质,却红里透黑或者说是黑里透红,活脱脱如三四十岁的妇女。
汗水浸湿了她额头的头发,丝丝缕缕地顺着头发往下滴。她愁眉不展,双目无神,脸有些浮肿显得有些圆。鼻子不高,咬着有些发乌的嘴唇,似乎心事重重。
路过一条小山沟时,她停了下来,脱了鞋挽起裤子,慢慢踩在山沟中。
她弯下腰,俯着身,伸出双手捧起水来不断浇在脸上,任水打湿了身前的衣服。她的手心满是黑红色的血泡,双手则布满划痕,深深浅浅,长长短短。
她靠着岸边的石头一动不动。双眼迷茫,夹杂着失落和无助。从她身上看不到一点年轻人应有的朝气蓬勃,显得死气沉沉、毫无生气,与她的年龄格格不入。
她静静的看着从她脚流过的水,冰凉清澈,倒映着她苦瓜似的面容。她似乎在出神地想着什么,似乎又什么也没想,只是呆呆的出神,任天色渐晚,任夜色朦胧。
她不想太早回去,不想见到村里人如看怪物般的表情,也不愿见他们边窃窃私语边低笑。她就想一个人静静待着,待着。
然而天色渐晚,还有三四里路要走,容不得她再多作逗留。
于是她上了岸跳过小沟,踏着不知道何时开凿出来的石梯,一步步向前木然地走。她无心打量这窄窄的,两边布满青苔,中间磨的低下去的充满诗情画意的石阶。
踏着满地夜色,迎风微微夜风,该是多浪漫多写意,若是再加上少年意气风发该是多美的画卷。然而她却是拖着一身疲倦,溜过纳凉的人,逃回自己的家。
昏黄的灯光下,老人依门而立,望着盼着孙女早些回家。孙女终于到了家,她便替孙女拿下了锄头,关切地说:“小榕,快洗洗吃饭了,饿了吧?”
“洗过了。”李榕低声回应奶奶。
不待奶奶放好锄头,李榕便径自坐了下来,端起碗开始一个人吃了起来。奶奶坐下来,便将还剩的小半块豆腐乳往她面前推,“别光吃稀饭,和着点豆腐乳才香。”
“嗯。”
奶奶望着李榕,见她头也不抬便默不作声,静静地看她把饭吃完。
“我去给你再盛些饭。”奶奶边说边接过她手中的碗,盛了饭了递给她。
奶奶知道她心里伤心难受。高考落榜,父母又远走他乡,只剩她们祖孙俩相依为命。还有别人整天风言风语,一切都压在她一人身上。
“小榕,奶奶知道,是奶奶不好,否则你爸妈也不会离你而去。奶奶知道你心里难受,都怪奶奶。你要走奶奶也不拦你,家里还有头母猪,卖了应该还够路费。”说着奶奶抹着眼泪,不断地自责。
其实奶奶心里又何曾好受过?自从李榕父母走后,她追悔莫及,然而木已成舟,她又能如何?这已然成了她心病。她害怕李榕也会离开她,然而见李榕成天愁眉苦脸,她还是决定放李榕离开。
“奶奶,你别多想,我说过不会离开你的。我只是累了。”李榕赶紧向奶奶解释。
是的,她累了,心累了!她原以为靠自己可以养活自己和奶奶,日子会越过越好。
可这才刚开始,她就已然绝望,再无半点心气!她没想到生活会如此艰辛,根本不是她所想象的那般简单!她不由的想笑,笑自己太傻太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