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染坊全面开工。
安宁本想带着钟玥一起来印坊挑更适合印花的优质的棉布,但钟玥有她自己的想法。
在染坊里走马观花地看了一圈,大致了解了印染工艺的各个环节后,钟玥仰着头对安宁说:“嫂嫂,我想钻研落霞纱的事情。”
安宁眉毛微挑,略微有一些惊讶。
看来赵氏在团圆宴上的话,被钟玥听进了心里。
赵氏提起落霞纱,不过是为了扫她的面子,讥笑她做的事,连同她的人,都不能登大雅之堂。
这也难怪,世人眼中丝绸总是要比棉麻高上一等。但是在安宁眼中,锦绣罗绮与棉麻葛巾没有太多区别,都是人们劳动智慧的结晶。
诚然,生产绸缎总是要比生产棉布更赚钱一些。所以,安宁十分支持钟玥想要研究落霞纱的想法。
钟玥进一步解释自己的想法:“既然四婶说,落霞纱是个极好的东西,可以给钟家带来荣耀,那我就想尝试一番。”
安宁赞许地点头,又问:“你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这很好。不过,你知道如何去研究它吗?”
钟玥伸出一只白嫩嫩的手指,挠了挠头,不确定地道:“首先,得先知道落霞纱是什么样的丝帛,然后才能知道它是如何染成的。我问过吴师傅,可他只听过落霞纱这个名字,除此之外一无所知。吴师傅是染坊最经验老到的人了,如果他不知道,别人也不会知道。”
钟玥声音减弱,用试探的眼神望向安宁,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见:“所以……我想是不是可以在书籍中找到些蛛丝马迹。毕竟,兰仙就是哥哥从书籍中得到的灵感。”
安宁屈起手指,轻轻敲在了钟玥的脑门上,宠溺地说:“真是个聪明的小脑瓜。好,那你就先从家里的藏书开始找起吧,若是有需要我或者染坊里的师父帮忙的地方,随时告诉我。”
“嗯!”钟玥双手捂着被安宁敲过的地方,满意地笑开了。
“啊,对了。”钟玥提到了落霞纱,安宁也突然想起了正月初一那天发生的事情,对钟玥说,“出了落霞纱,还有另外一个任务要交给你。”
“什么?”
安宁说:“给我们的印花棉重新想一个名字。咱们不是要用优质的棉布嘛,那名字也得换个优质的。你正好要翻阅典籍,不如顺便帮着想想。”
钟玥一口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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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安宁告诉了钟璟,关于钟玥想要研究落霞纱的事情。
钟璟轻声笑了笑,说:“那玥儿恐怕要失望了,家里的藏书中,并没有关于落霞纱的内容。”
“其实我猜多半也是没有的。”安宁道,“只是,不能打击了玥儿的兴致。就当让她多读读书也好。像我,就是因为书读得不够多,所以才只能想出‘印花棉’这么粗陋的名字。”
“嗯?”钟璟不解。
安宁将团圆宴上赵氏讥讽她的话学给钟璟听,又说了拜托钟玥替她想个新名字的事。
钟璟静了一会儿,说:“……这个名字言简意赅,其实不错。”
安宁撇撇嘴角:“……你至少把你的嘲笑声收一收吧!”
“哈哈哈哈哈。”既然安宁挑明了,钟璟就肆意地笑了出来。
笑了一会儿,又道:“安宁,我之前觉得你见识不凡,果决勇敢,直到今天我才真的相信,你确实没有念过书。”
“书,我还是念过的。只是和你们念得不一样罢了。”安宁坐在床沿上,晃着脚,替自己挽回一点尊严。
钟璟也在她身旁坐下,紧贴着她,安宁觉得钟璟好像没有以前那么冰冷了。
之前,只要钟璟靠近她的身边,她都会感觉到一丝凉意。
但现在,散发着淡淡光芒的钟璟紧贴着她,她也丝毫不觉得冷,甚至有点温暖的感觉。
这样舒适的温暖感,让安宁打了个哈欠。
“累了吗?”钟璟说着,用手将安宁的头轻靠在自己的肩上。
自从在上元节的烟花下,安宁答应了钟璟含蓄的表白,两人的关系就变得亲密起来。
对于安宁而言,钟璟就是一个经常会忽然消失,又会突然出现的透明男友。
嗯,聊胜于无嘛,安宁心里这么想着。
“有一点。”安宁没有跟钟璟见外,三两下踢掉自己的绣鞋,給自己找了个最舒适的角度靠在钟璟身上,又问:“那请问,博览群书的钟璟少爷,会给印花棉布取个什么样的高雅名字呢?”
钟璟抬起手,一片试染棉布从桌面上腾空而起,向钟璟飞来。钟璟伸手接住,左右观摩,思忖一番,道:“不如叫湘妃棉,可好?”
“湘妃棉?”安宁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听上去确实挺好听的,但是好像又有点欺诈的嫌疑。这跟湘妃有什么关系呢?
安宁问:“有什么说法吗?”
“你知道有一种竹子叫作湘妃竹吗?”钟璟解释到道,“舜帝斩恶龙而死,他的妻子湘夫人的眼泪洒在了竹子上,竹子便呈现出斑斑泪痕,所以这竹子就叫湘妃竹。”
安宁明白过来,她试染棉布的时候图方便,只将豆灰调成汁,随意地洒在了棉布上,没有刻意去勾勒形状。
所以染出来的花纹就像是点点泪痕,叫湘妃棉确实应景。
“你不觉得,用豆灰调汁的方法印染棉布,和湘妃竹的成因很像吗?”
安宁摇了摇头:“不好,这个故事不吉利。”
“怎么不吉利呢?湘妃竹是为了纪念湘夫人对舜帝的爱意,歌颂他们之间的真情……”
安宁打断了钟璟的话:“人都死了,要真情有什么用?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人没了,真情也就散了。”
“嗯。”钟璟低声应着。
安宁又打了个哈欠,“你这起名的水平不行呀!我还是等玥儿吧……”说着说着,闭上了眼。
钟璟让安宁靠在自己身上,静静地坐着,待安宁睡熟后,将她放在床榻上,又替她掖好被子,放下床帏。
钟璟在床前凝视着安宁的睡颜,良久,在她头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一阵风铃响,钟璟离开了卧房。
薄纱床帏里,闭着眼的安宁,睫毛轻颤,慢慢弯起了甜蜜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