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皎洁,钟家三房的金红罗帐里,躺着一个身穿吉服的少女。
那少女身形消瘦,苍白的小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不时滚落几颗汗珠,将一头乌发打湿了。
少女似是在经历什么梦魇,紧蹙双眉,嘴里喃喃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刘嬷嬷,你去请王老大夫来一趟吧。宁儿这样子,怕是病得重了。”开口的妇人是钟家三房的主母,李氏。
帐中病弱的少女,则是她刚进门的儿媳妇,安宁。
刘嬷嬷为难地说:“夫人,哪里有新婚之夜瞧大夫的规矩,这样不吉利。”
“有什么吉利不吉利的?”李氏呵斥道,“宁儿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了,还管什么规矩?”
刘嬷嬷瞧着安宁,心中亦是不忍,答道:“是,老奴这就去一趟大房。”
安宁忽然挣扎起来,瘦弱的胳膊抓住了床帏,用喑哑的嗓音喊道:“不!”
“宁儿?你这是怎么了?”李氏握住安宁的手,不知该如何是好,急得哭了出来。
安宁却像被抽去了浑身力气一般,瘫软在榻,一动不动。
房内的主仆乱成一团,一时竟忘了要去请大夫。
半晌,安宁睁开了眼睛,褐色的双眸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安宁仔细辨认了一番眼前的景象,然后向李氏道:“婆母。”
李氏握紧安宁的手,拍了拍她的脸颊,惊喜地问:“宁儿,你醒了?”
安宁似乎有些怯意,将手从李氏的手中抽了出来,说:“是,我已经无碍了,请婆母放心。”
见安宁脸上多了些血色,李氏十分欣慰,道:“宁儿,你刚刚吓坏我了。你娘家人定是给你请了庸医,你的病才会恶化得这么严重。今日夜深了,娘明日就去给你请大夫。”
“多谢婆母,我已经好多了。”安宁恭敬地答。
李氏抚摸着安宁的头发,说:“宁儿,你既然嫁进了钟家,就是我的儿媳妇,无论璟儿还能不能回来……等以后养好身体,咱们娘俩好好过日子。”
李氏所说的璟儿,就是钟家的五少爷,安宁的夫君,钟璟。
钟璟在一个月前突遇沉船事故,至今下落不明。
那起沉船事故中,钟璟的船突遭天雷风暴,整只船被掀翻,没入江中。
船上的水手、家丁皆不幸遇难,尸首也被陆续打捞了上来,只有钟璟失去了踪迹。
经过一个多月日夜不停地搜寻,钟家人放弃了,只盼望着钟璟是被水冲去了下游,期待哪天他能自己回到家中。
但钟璟的婚事早已定下。
钟璟幼时跟随上清观的宗贤道长学道,宗贤道长算出他命中该有一劫,需娶一位八字堪配的女子,方能逢凶化吉。
这女子就是安宁。
此时钟璟生死未卜,钟家人觉得也许这就是钟璟命中的劫,选了最近的吉日,将安宁娶进了门,期待着安宁能给钟璟带来好运。
李氏替安宁掖好被角,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好孩子,晚上好好睡一觉吧。”
待李氏走后,安宁靠在床上,长舒了一口气。
上辈子,安宁是一名在格子间内码程序搬砖的新时代女工。在加班回家的路上被高空坠落的不明物砸中了头,当场一命呜呼。
肇事者是一到处游逛的散仙,给了安宁一次重生的机会。
安宁闭眼整理自己的记忆,觉得现在这个情况也不算太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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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知道钟璟的下落——除了安宁。
在她刚刚重生的那一刻,她感应到了钟璟。
两个灵魂在瞬息间交换了无数的信息。
安宁知道钟璟的船是在开往江北的途中沉没的,那时忽降天雷,钟璟失去了意识,待他醒来后,发现自己被关在一处山洞内。
好在钟璟幼时跟随得道高人修道,学习过法术,才能在此时与安宁交流。
安宁与他达成协议,她帮助钟璟逃脱禁锢,代替他照顾他的家人,而在钟璟平安归来之后,安宁则可以得到一封和离书,可以去任何地方,过她想过的生活。
她想,也许那位道长算得不错,她确实是来帮钟璟化劫的。
安宁此刻脑中疲惫混乱,打算先睡一觉,其余的事等明天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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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深沉,原本晴朗的星空此刻聚集着滚滚乌云。屋外狂风大作,忽地吹开了安宁房间的窗子。
但安宁的帷帐却纹丝不动,好似被什么罩着一般。
一团黑影飘在安宁的床前。
一只惨白枯槁,青筋暴出,长着稀疏的褐色毛发的手缓缓伸向床帏。
而安宁,在梦中,对此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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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只皮毛斑驳的鼠精。
他做老鼠时,由于毛发稀少,被众鼠耻笑,于是下定决心要修炼成人形,好好给那些耻笑他的老鼠们一个耳光。
他日夜勤学苦练,终于得成人形,却因为他的人形外貌也颇为骇人,常常被人驱赶。
这世上的生灵,为何总是以貌取人(鼠)呢?
他愤恨。
他在人间晃晃荡荡数百年,日子过得清贫又凄惨。
可前些天,他与一个歪门道士定下了一笔不错的交易。
道士借他的力量去勾一个人的魂,而这个人的面容则由他来享用。
虽然……这是一个少女的身体,可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世人皆被外貌所迷惑,他也想拥有一副正常的、美貌的面孔!
想到这里,那原本就开裂的嘴又向后裂开几分,几乎裂到了耳朵,两颗门牙突兀地伸着,整张脸更加狰狞了。
帷帐里的少女一动不动,她的魂魄已经消散,像一块无主的珍宝,等着他拾取。
他恶笑着伸出利爪,却在碰到床帏的那一刻,长甲尽碎,整只手都扭曲了起来。
“怎么会?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哪里来的护身之力?”剧痛使他丧失了理智,他整个身体用力扑向了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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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
安宁被一声清脆的声音吵醒,睁开眼,发现窗户被吹开了。
她揉揉眼睛,起身去关窗。
脚下一硌,安宁发现有一颗珠子滚落在她床边。
拇指粗细的棕褐色珠子,掂量着像是玉石,可光泽看上去又像珍珠。
大概是喜服上的珠子吧,安宁想。随手将这颗珠子放在了桌子上。
夜,又恢复了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