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香古色的茶楼里弥漫着檀木的清香,一个身着汉服的姑娘在大厅里弹奏着古筝。莫欣尘走上二楼,来到了“静心”包厢。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坐在茶桌前,莫欣尘有点紧张,定了定神,坐到了对面。
三天前,莫欣尘在画廊陈列的最后两幅画被买走,还是那个忠实的客户。从莫欣尘在画廊卖画以来,他已经累计买走了二十幅。莫欣尘很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买了她这么多画,但画廊前台的姑娘说,这个客户每次都是看好了打电话来叫送货,具体是哪个人,她也说不上,听声音应该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莫欣尘想起给自己交住院费的神秘人,虽然一直没找到这个人,但直觉告诉她,这两个人很有可能是同一个人。莫欣尘按照画廊存档的送货电话播了过去,提出了见面的要求,对方沉默了许久,最后约在了这间茶楼。
见面之前,莫欣尘心中就已有了猜想,或许这个人就是自己那位素未蒙面的亲人。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又不肯和自己相认,她觉得答案今天都会揭晓。
“来了,先喝点茶吧。”中年男人递过一杯茶,和颜悦色的说。
莫欣尘心中有千万个疑问,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接过茶杯,说了声“谢谢。”
“我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你有很多问题想问,你先看看这个。”中年男人递过一个牛皮纸袋。
莫欣尘打开绳扣,抽出了里面的信件,发黄的信纸,熟悉的笔记,让她手指颤抖:“你是大山叔叔?”莫欣尘睁大眼睛看着对面这个和蔼的老人。大山叔叔是资助她上高中的人,他们一直通过福利院的刘阿姨传递书信。高三暑假福利院发生了瓦斯爆炸,园区建筑损毁严重,政府做了搬迁安置,刘阿姨也在那次事故中遇难了,从此他们失去了联系。
老人点点头说:“我叫高远山,是你说的大山叔叔但也不全是,大山叔叔其实是两个人。”在莫欣尘疑惑的目光中,高远山讲起了一个久远的故事:
那年,我和你爸爸刚从明阳军医大毕业,就收到了花雨县发生大地震的消息,于是我们主动请缨,被派往了救灾一线。
当老解放车一路颠簸来到灾区,我们被眼前满目疮痍的景象震惊了。整个县城几乎已变成一片废墟,到处是流离失所的群众和待救治的伤员。救援队一抵达,就开始了不分昼夜的工作,当地一些医务工作者也加入了救援队,你妈妈莫慧妍就是其中之一。
灾难面前,生命显得如此脆弱,幸存下来的人们在残砖瓦砾中寻找着失散的亲人,连续的余震中几位年轻的士兵献出了生命,然而灾难并不想给人们喘息的机会,救援工作的第三天下起暴雨,随时会来的泥石流、山体滑坡,让我们的神经绷的更紧。在狂风暴雨中,搜救队发现了被埋在废墟下的两个幸存者,但因塌方环境复杂,不能立刻进行拆挖,而伤者已被困时间较长需要马上救治,你爸爸和你妈妈同时进了随时可能塌方的现场,结果他们刚进去余震就来了,把他俩也困在了里面。
在被困的一天一夜里,他们救治伤员,相互鼓励,畅谈理想,也许那时,命运就已注定,他们会牵绊一生。之后,我们随部队在当地做了几个月的灾后重建,你的父母也在这段时间里,成为了一对令人羡慕的恋人。那年春天,花雨县的山花依然开的漫山遍野,一阵春风吹过,飘飞的花瓣像下雨一般,美不胜收。就在这场花瓣雨中,我和你爸爸收到了回城的通知,临走时你爸爸对你妈妈说,等他回部队安顿好,就打报告回来接她。你妈妈站在山坡上一直望着我们离开,那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你妈妈。
回部队之后,我留在了明阳,你爸爸又被派往了陌城。在陌城的那次任务里,你爸爸腿被砸伤了,经过了近一年的康复治疗才又能走路。那个年代信息传递太不方便了,等你爸爸再回去找你妈妈,发现她已不知去向。听村里人说,她怀孕了,你姥爷气的吐血,没多久就去世了,你妈妈也不知去了哪里。你爸爸四处打听,但是一点音信也没有。后来你爸爸回了陌城,托我在明阳再找找。
就这样,一晃十七年过去了,我们都以为此生再无缘相见了,直到我岳父去世,我无意间在明阳墓园里看到了你妈妈的墓碑,那天正好福利院的刘阿姨去祭拜你妈妈,就这样,我们找到了你。你爸爸非常激动,恨不得马上来跟你相认,结果却得知了玉芬,就是你爸爸后来的妻子,患了胃癌末期的噩耗。玉芬也是个好女人,她一辈子对你爸爸都很好,你爸爸不忍心在她最后的日子里,告诉她这些事情,就这样,我们以大山叔叔的名义资助你上学,还会时不时去学校偷偷看你。因为要在陌城照顾玉芬,你爸爸不能经常过来,我就偷拍你的照片给他,他每次看到都痛哭流涕,说对不起你。玉芬在你爸爸的照顾下,奇迹般的又撑了两年多,送走玉芬后,我以为你们终于可以父女相认了,但你爸爸说,你快要高考了,不想因为这些事情让你分心,等你高考完了,他亲自来接你。
没想到,高考还没结束,福利院就发生了瓦斯爆炸。当时我在外地出差,等我回来福利院已经被夷为平地,刘阿姨也在那次事故中遇难了,我们在遇难者名单里没有找到你,就去学校问老师。老师说,你报考了陌城美院,然而在学校的新生名录里却没有找到你,从此就失去了你的消息。也许就是命运要你们再多走些弯路吧。直到你出车祸在你爸爸上班的地方住院,他才第一次跟你面对面,我可以想象他当时的心情,说出来不怕你笑话,这些年他只要一提起你就哭,他知道你受伤离婚,心疼的捶胸顿足,觉得让你受了这么多苦,愧为人父,无颜以对。他不奢望你会原谅他,不想给你添乱,只希望能默默守在你身边,看到你需要的时候能帮你一把。今天也是他让我来告诉你这些事的,因为他怕自己哭的说不下去。”
莫欣尘听完这个故事,擦擦脸上的泪痕说:“福利院出事之后,我没地方去,就去了陌城,在那打工挣学费。那年陌美刚开始启用学生电子档案,除了我还有好几个同学都被漏录或录错了,我也是开学去报名的时候才发现。”莫欣尘沉默了一会儿,望着高远山说:”我住院的费用也是他交的吧?他现在在哪?过的好吗?我,能见见他吗?”高远山点点头,也红了眼眶,作为几十年的老朋友,这段历史的见证人,他感同身受。他向包间的屏风后喊了一声:“老张,出来吧。”
莫欣尘站起身,目不转睛的盯着屏风,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低着头走了出来,用手抹着脸上的泪水,当他抬头的瞬间,目光与莫欣尘相遇,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他嘴唇颤抖,哽咽着吐出几个字:“孩子,爸爸,对不起你…..”莫欣尘看着眼前这个满头华发的老人,像孩子一般痛哭,心中百感交集。她无数次幻想过父亲的模样,想象着与他相见的场景,但这一天真来了,她仍觉得像做梦,她想走过去,拉住父亲的手,而此刻,她却浑身僵硬站在原地,迈不开半步,只有不停滑落的眼泪告诉她,这次不是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