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
咕咕……
几声鸣叫,打破了黄昏的宁静,伴随着这叫声,一只信鸽从一处山林中蓦然飞出,迎着那已变得血红的残阳极速飞去,只留下一道渐渐远去的黑影。
山林中,信鸽飞出之地,有一座古朴的道观静立,这道观隐于无边的山林之中,墙院上攀爬的草藤和铺满了的青苔,使它仿佛与周遭的景色融为了一体,难以分辨。
如此隐蔽,若非事先知道此地的存在,那么绝难踏入其中。
道观前院。
一个石桌静静的坐落在那里,其上放着两壶两杯,石桌左右,两道身影相坐对饮。但若是仔细看向那杯中,会发现很明显的,一清一浊。
这两杯,一杯是酒,一杯是茶。
酒杯前的身影,说他是老者,似乎有些名不副实。
他的背影极为挺拔,身着一身黑衣,须发虽有些斑白,但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身上却有着阵阵煞气流出,这煞气之浓郁,使人感觉如同面对着一头随时会暴起的猛虎!但他脸上却是一种极为淡然的神色,似乎这煞气并非他有意放出,而是成为了他自身的一部分一般,抹不去,散不掉。
茶杯前,与那黑衣老者安然相对的,是一位身着白色道袍的清瘦老人。
老人看上去远比黑衣老者苍老的多,须发皆已花白,两条白色的长眉垂下,使这老人充满了仙风道骨之感。
不过此刻,看着手中的一纸信条,他的脸色有些黯然。
“影子都散了吗?”黑衣老者一口饮下杯中的酒,有些随意的问道。
“的确,孩子们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我这就去带她回来,不过……”白袍老人语气一顿,方才开口说道:“在此之前,我要去趟云城。”
“我在这里等你。”
“你倒是安稳……”白衣老人轻轻一叹。
黑衣老者看着手中的酒杯,淡淡回道:“不安又如何,事已至此,就算你我二人联手,结局也难以改变。况且我南云只是小国,自保之力尚且不足,如何参与到这场宝木的皇位之争来。”
白衣老人那里不再言语,黑衣老者却还依旧在那里自顾自的饮酒。当他再次抬头喝下一杯后,他的对面,已没有了人影。
“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要轮到我了……”
他低声的喃喃,无人能够听到,因在其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就已随着这山间的风,散去了……
……
……
隆兴元年,八月初七,夜。
临阳南面数百里处,是一座名为炎城的卫城。
炎城城外,洛水静静地流向远方,在它的另一岸,一座比炎城更为庞大的城池静静的雄踞在那里。
云城!!
数月的鏖战使这座原本的卫城化作了真正的战争之城,它的四周被高耸的城墙围绕,那城墙极厚,其上布满刀痕剑印,城墙下,更是有着浓郁的化不开的黑色血迹,这些痕迹,见证了它曾将无数人挡在墙外,直至战死也不曾攻入的辉煌!
这是一座真正的,无法攻破的堡垒!这是所有曾被它阻挡的敌人的深刻体会。
此刻城中火光炎炎,无数身着血红铠甲的人影在城墙上和城内来回走动,空气中流露出一种紧张的气氛。
在这样的氛围下,一处府宅被众多士兵严密地守卫着,府宅四周,更有数条黑影不时闪过。随着周围火光的跃动,府门上方有三个大字清晰可见。
武王府!
府内,一名男子静静的坐在一间屋中,看着手中的一张信筏,不知看了多久,直至那推门声响起。
嘎吱一声。
男子抬头,现出一张极为英俊却又很是疲惫的面孔。
此时,这张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起身,向着走进来的身影深深拜道:“师尊。”
白袍老人看着身前拜下的男子,沉默不语,很久之后,才有一声话语传来:“孩子,想好了吗?”
“是,请师尊把此物带走,若师尊以为时机成熟,就把它交给……交给我的孩子。”
提及幼子,男子的声中有些不舍,却依旧坚决地从怀中取出一个青色的锦盒奉给老人。
“若我觉得,时机永不成熟呢?”老人并未接过锦盒,而是继续问道。
男子一笑,有些洒脱的说道:“全凭师尊所想。”
老人默然,接过他手中的锦盒,转身离开。
“多谢师尊!”
男子躬身长拜,久久未曾起身。
……
……
八月初十,夜,无云。
月光下的云城,给人以更大的视觉冲击。
远远望去,它的城墙通体漆黑,高耸无比,给人一种坚不可摧的感觉。又犹如一头黑色的凶兽一般,伏在那里,弥漫出一股肃杀的气息,给人以心惊胆寒之感。
不过此时,这座堡垒却被一条长长的火龙缠绕。
若此时从空中往下看去,可以看到,这火龙首尾相连,将这城池包围起来,可细细看去,这哪里是条火龙,分明是无数的火把在这城外熊熊燃烧,连接起来,勾勒出了这仿佛有着可吞天地之威的火龙出来!
城门外。
火光炎炎,将这片天地都渲染成了橘红的颜色,远远看去,这片天地,似都在熊熊燃烧!
这里,是这火龙的龙头所在!
火光无尽,在火花与黑夜的交织中,一个白色的身影安坐于马上,在此刻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将军!我们已在此等候了数个时辰,敢问将军准备何时攻城?”
白影身后,一个黑色的影子终于有些按捺不住,稍作迟疑后,向着身前那白色的身影重重抱拳,开口问道。
那白影正看着那不远处的黑色城门怔怔的出神,沉默不语。许久之后,他将目光收了回来,好像有些收回了心神,方才回道:“等!”
“是……”
举世之功就在眼前,却只能守在这里不能寸进,那黑影明显有些焦急,分明还有话想说,却看到那白衣将领又将目光投向了城门。
想着白衣将领在世间的赫赫威名,和他在军中无上的地位,黑影不敢过于冒犯,只得将即将到嘴的话语又噎了回去。
轰!
没过多久,城门之中,忽的传出一声巨响!
那响声让人猛然心惊,更仿佛是一声信号,因为紧接着,厮杀声、喧闹声一起从城中传了出来。但见城中火光四起,阵阵厮杀之声不绝于耳!
“这…这……”那黑影一个激灵,明显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惊讶的连话都说不囫囵。
轰隆~
又是一阵轰轰的响声,不过这次,却是那城门发出,顺着声音望去,只见那牢不可破的城门漏出了一丝缝隙,透出一缕幽光,随后,竟缓缓的向两边分开了来。
那黑影惊恐万分,重重打了个激灵,指着那城门说道:“将…将军……城门……”
白衣将领深吸口气,脸上写满了凝重,他望着前方大开的城门,右手微微颤抖,却仍紧紧的按住腰间的刀柄,语气深沉,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缓缓的开口:“传令全军,进城……杀敌!”
“是!”
那黑影心中有惑,但此刻却容不得他多想,立刻将消息向各军传递。
“杀!!!”
但见此时,在那无尽的火光之下,有着无数身穿黑色铠甲的士卒,在火光的照耀之下,一个个目露凶光,面容肃杀!在数名将官的带领下,纷纷抽出手中的长剑,向大开的城门涌去。
在火光的映照下,无数的士卒涌入城内。这一幕,犹如火龙归巢!
城门内。
无数士卒的疯狂涌入,使这城内也变得拥挤起来,不过,冲进城中之后,他们的步伐却纷纷在在将官们的迟疑声中停下。
但见城内杀声四起,只看到处处都有着激烈的战斗,无数人相互厮杀在一起,发出狂怒的嘶吼声,地上不停的有人头滚落,鲜血浸泡着地上的尸首,顺着街道,汇成了一条长长的血河!
不需要他们出手,这里就已成为了地狱!
但是,让将官们迟疑的,不是遍地的鲜血与尸体,而是城中如今不分敌我的厮杀。这混乱的局面让他们心中存疑,分不清此刻的情况。
这时,后方遥遥传来一阵快马踏过的马蹄声,那蹄声极密,转眼之间便已接近。人未到,其声先至:“将军有令!右臂缚黑绳者,为我军友军!其余人等,杀无赦!”
“杀!!!”
有了目标,饿狼一般的士卒们瞬间向敌军扑去,霎那间,城内的厮杀之声就显得更加的激烈起来。
混战开始,那些敌军立即显得有些招架不住,这些人本就因城内出现大量叛军而有些军心涣散,此刻又城门大开,众多敌人汹涌而入,使得局面几乎瞬间变化!
这不是战争!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在这漆黑的夜晚,惨叫声显得尤为刺耳,在这森冷的城中一直回响不绝,几个时辰后,城中的厮杀声才逐渐少了起来,到最后,只有零星的追逐声和惨叫声传来。
趁着士卒们手中的火把,可以看到,此时城中的街道上几乎遍地死尸,整个城市像是被鲜血渲染过一般,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道。
偶尔有残余的敌军在城中四散奔逃,大量的士卒在城中四处搜寻着为数不多的残敌。
这场战争……胜负仿佛早已注定!
这座城池的中心,有一个巨大的圆形广场,广场中央,立着一尊男子的石像。
男子相貌英俊,剑眉星目,一头长发散在背后,左手负于身后,右手抬起,手中持着一把三尺长剑,剑指正北!显得其英武不凡,而其目光,也随着剑尖所指,遥遥看向北方,使整个石像看上去,极为传神。
在那石像的下方,那名白衣将领抬头看着石像的面庞,一动不动,不知这样看了多久。许久之后,才慢慢转过身来,看向眼前跪倒在地的黑色身影。
“将军!”
那黑影跪在地上,双手因恐惧而有些发抖,甚至连头都不敢抬起。
“属下无能,没能找到那反贼的踪迹,连同他手下的心腹军师和四大贼将都未能寻到一人,请将军降罪!”
白衣将领听到那黑影口中说出“反贼”两字,突然双目一缩,双手不自觉的有些握紧,冷冷地向那黑影看去。
那黑影心中一凛,突觉背部仿佛被利刃刺透了一般冰冷,汗水顺着鼻尖不停地滴落,一颗心也立刻狂跳不止。
黑影心中暗道一声不好,自己此刻隶属于军部,如此这般办事不利,定会让将军起了杀心。
想到这里,黑影将头埋的更深,他害怕自己再稍有不慎,就会被那将领一剑斩杀!
稍顷,那白衣将领深吸口气,似要压下心中的怒气一般,将目光移开,看向别处,开口道:“此事,我已知晓,退下。”
那黑影闻言长出了一口气,顾不得心中的迷惑,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再度向前一叩,道:“多谢将军!属下告退。”
随即快步离开,不敢多留片刻,至始至终,他都未敢抬头。
虽说方才只有短短的片刻,可对他来说,却仿佛在地狱走了一遭似的,生死仿若就在一线之间,如此,他哪还敢多留!
看到那黑影离去,白衣将领双目中的冰冷有所消散。他抬起头,与那石像的目光一起,看向北方。
良久之后,他躬身向着北方……一拜!
“武王,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