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我住在将军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怎么这么热啊?”我抱怨道。于是,我起身打开所有的门窗,穿堂风带走了我的体温,却无法安抚我内心的燥热。我没有点灯,倚靠在窗前,看着外边随风摇曳的灯笼里的火苗,听着巡逻军士甲胄的摩挲声,我的思绪无法在安静的夜里得到安眠,反而愈发的躁动,在黑暗里疯狂的生长。
我会想起之前宋义对我说道那些话,他说他可以在襄阳帮我谋到一份官职,但是需要他父亲的帮助。所以,他要我每天与他父亲见上一面,考校一番。我很惶恐,因为我长到这么大,见过最大的官是管理我们村子的张爷爷,每天佝偻着身子,在村子里巡查,一绕就是一天,你要是问他为什么老这么转悠,他就会拉着你的手道:“这就要从高祖发兵说起来,想当年……”
我说出了我疑虑,宋义打定包票承诺绝对没有问题。然后,话锋一转,就向我讲述起了做官之后的辉煌。我的脑海里随着他的话语勾勒出了一幅幅绚烂的前景,我想到了我衣锦还乡时,家乡百姓夹道相迎,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是人山人海啊……然后我爱慕许久的姑娘芳心暗许,然后我们携手白头,生儿育女,待到我功成名就,白发苍苍的时候,坐在家中颐养天年对着年轻的后辈述说着当年的往事。
这幅画面太过美好,以至于它盘亘在我脑海中直至现在依旧无法散去,以至于偶尔出现的一些别样的想法也很快淹没在美梦之中。我有一个美好的未来,我想道;不会有问题的,一切都很顺利,我坚定的地对自己说。
“阿嚏。”我打着喷嚏跟着宋义去见他的父亲。“啧啧啧。”我看着宋义又一次转过头来看着好奇的打量着我。“没见过人偶感风寒嘛?再看,再看,我就把你吐一脸唾沫星子,让你也尝尝这个滋味。”我没好气的说道。没错,我因为昨晚在窗边走神了一宿,以至于我感染了风寒,一早上喷嚏没停过。说实话,这个年头要想得风寒还真是蛮稀奇的,因为大家几乎都有点内力傍身,更何况我们武当内功还有强生健体,滋阴补阳的功效,所以宋义看我跟看个稀奇动物似的。
宋义带我到了书房前,停下脚步,对我叮嘱道。“前面就是我父亲的书房了,他平时很忙,只有在午间饭饱了之后在这里休息片刻。我就是趁这个机会把你带进去,你可要好好表现啊。”看着宋义语重心长的对我说,我双手攥紧了他的衣袖,点了点头。宋义欣慰的说,“你是不是把鼻涕揩在我衣服上了?”不愧是宋义,轻易地发现我的意图,“那不能够,”我否认道。
进入书房,我还来不及观察房内的陈设,目光就被书桌前一的身影所吸引。我就看见一个瘦高的男子正在桌前看书,嘴里念念有词,丝毫没有被我们所打扰。宋义上前问安道,“父亲。”
男子听到了这声问安,这才停下动作,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发现了我们。“义儿,你怎么来了?”,接着,宋礼才看见我,“这位是?”
这时候,我才看清宋礼的面目,慈眉善目,看不出什么用兵之人的杀气,但是也没有读书人的那种儒雅,怎么说呢?但是有点像耕作的的农人。身形瘦高,我再看看宋义,这是亲儿子吗?后来晚宴的时候我有见到了宋义他娘,我确认了——是亲儿子。
“这是我的同门好友——古三通,乃是清风真人的真传。路过襄阳,特地来拜访我。今日特来向父亲问候一番。”
“是嘛。那你可得好好招待一下,”宋礼又对我说,“我公务繁忙,就不能尽地主之谊了,你们年轻人自己好好玩就是了。先下去吧。”
“我这位好友离开武当之后暂无去处,我想着能不能在襄阳帮他谋一份差事,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我昨天不是更你说过的吗?”
宋礼脸上的惊讶片刻而逝,马上笑道;“哦。对对对,看我实在是太忙了,把这事给忘记了。”宋礼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示意我坐下,“少侠请坐下。”
我连忙坐下,看着我面对的宋礼,我心中突然开始紧张起来,心中像是被人攥紧一般,让我感到呼吸困难。我连忙端起桌上的清茶,喝了一口。宋礼微笑的看着我。我心里又是一顿,赶忙在喝了一口。宋礼还是那般微笑。我又喝了一口,不行,还是紧张,我满肚子的话就像灌了铅一样卡在我的喉头。我又想喝茶,却发现不行了——茶喝完了。我看着宋礼,他还是那样和煦的笑着,我想了想,最后我咧开嘴角和他对笑,就让我微笑面对危险吧。
“咳。”宋义的咳嗽打破尴尬的气氛,我看着宋义那想要杀了我的眼神,我终于打开了话匣子。我望了望书桌上的书,“不知道伯父看到是什么书啊?”
“《六韬》。不过我不是在读书,我是在数字数。”
见我不解,宋礼解释道,“我当年在武当修习,最讨厌的就是研习经典了。有一次被师父罚抄《六韬》,我抄着抄着就像弄清楚这道德经到底有多少字?后来,还没抄完呢,我就从武当毕业了,一直深以为憾啊。”这不是闲的没事,吃饱了撑的嘛?
我内心这么想着,嘴上却说道:“伯父如此坚持,真是令人感动啊。那您弄清楚了吗?”“还没呢,我每次数到一万多字的时候就睡着了……”好嘛,敢情着这书屋一屋子书全是摆设,这第一本都还没数完呢。好像有哪里不对,书不是用来看的吗?
我脑子陷入了无聊的争论,但是因为这一个插曲让我的情绪放松了不少。之后,我表明了自己的来意,并对开始夸夸其谈,对自己的能力和水平进行了适当的夸张,说得宋义脸都红了。
就在我口若悬河之际,突然,我一个喷嚏打了出来,唾沫星子直奔宋礼而去。我的心立刻凉了半截,之前消失的紧张情绪又重新占领了情感高地。特别是,我突然发现到宋礼眉头紧锁的时候,我知道我凉了。我好后悔,为什么要打这个喷嚏。见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的窘迫,宋礼说道;“无妨。你接着说,你的能力我已经了解了,你就说说如果你有了官职,想要做些什么吧?”我听到这话,一个深呼吸,情绪驱赶掉内心的恐惧,想要找回之前的感觉,但是这时候我已经十分在意宋礼的表情,我正在大谈如何为国为民的时候,我惊恐地发现宋礼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我就知道,怎么可能不在意?这个喷嚏害死我了!强压的恐婚和紧张瞬间控制了我的全身,大脑陷入了一片空白。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不中的接下来说了什么,脑子里一直浮现着我打喷嚏的样子、不在意的话语和宋礼紧缩的眉头。待我回过神来,我已经离开书房了,我无助地看着欲言又止的宋义。他刚想说些什么,就被他的父亲叫进了书房。
我只好无奈的回到偏房,一路上都在自责与恐惧之中自我否定。我为什么要打那个喷嚏?我昨夜为什么不睡觉?我为什么要去见宋义的父亲?宋义为什么要帮我谋职啊?我已经从自责变成了对于这件事的指控,我在内心里控诉着自己为什么来襄阳,控诉着宋义为什么要自作主张的来帮我,指责着宋礼假装大度,其实斤斤计较的假仁假义……我突然感到体内内力奔涌,气血不畅,猛然醒悟过来,发现自己竟有走火入魔的迹象。我急忙宽慰自己,事已至此,多少无意,何必再在乎呢?还是武当弟子,内心为什么静不下来?宋义念在好友之谊才来帮我,你怎么能埋怨别人呢?我将那些负面的想法深深的压在心底,勉强的保持了外面的平静,在深深地恐惧中等待着……
不久,宋义满面愁容的来到这里。我看着他,他摇了摇头,我叹道:“多费你的苦心了,都怪那个喷嚏,唉……”宋义看着我,一字一句道,“其实,你实话实说就好了。”我陷入了重重的失落,以至于根本没有听清他话,看到我颓然的跌坐在床上,宋义叹了口气,掩门而去。我内心陷入懊恼,要是没有那个喷嚏就好了,我想着。但是我在我内心最深处,我听见我松了口气,没有人期待真实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