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齐晓把洗完的衣服找了个通风的地方晾上,就挑了一张躺椅躺下来,可她又没有睡意。
齐晓每次来高安都住这儿,这是这县里为数不多的一家能过夜的澡堂,十二块钱一夜,虽然看起来比她们的那间澡堂还破,味道更大,也更潮热,不过她已经习惯了这种环境,也不太觉得怎么样,比起睡大街上这里起码安全又能洗澡,而且还足够清净,今天晚上除了她没别人。
知道妈妈有惊无险,现在她心里已经安定了很多,今天在医院里隔着玻璃,她远远地看了妈妈半天——妈妈已经醒了,半坐在病床上看着书,看起来是那么平静,经历了这一番折腾她也憔悴了不少,但依然还是漂亮的,可能因为长期在病房里呆着,她皮肤还更白了。
齐晓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妈妈,可妈妈始终都没往自己的方向看过来一次。不是说母子连心吗?她就没有一点感应吗?齐晓以为自己早已经麻木的心里还是忽然有了些悲伤。其实看见又怎样呢?也许妈妈又会认不出自己吧!认不出也好!大夫说妈妈现在更不能受刺激。她轻轻拭了拭眼角,隔着玻璃对妈妈勾勾嘴角笑笑,心说“只要你还好就好!”
这么胡思乱想着齐晓更睡不着了,她干脆又起来,盘着腿坐那儿,拿出了自己那只可怜的手机摆弄起来。
撞车那天,她手机也遭了秧,壳子烂了一大块、屏也裂成了花儿,还摔的关了机。她鼓捣了这几天了依然是开不了机。
她这手机当初就是买的二手的,虽然看着挺旧却一直还算好用。她把手机拆开研究了一下,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又装上,她现在只有一个手能自如活动,做这个有点费劲儿,她又试着按按,还是怎么都不亮。
这几天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给自己打过电话,没有手机还是挺不方便。白天路过一家修手机的店,她进去拿给人家看了看,结果人家直接说这样子已经值不得修了,让她赶紧扔了换一个。可她目前身无分文还负债累累,别说买只手机,生活都已经成问题了。
她鼻子有点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不知道怎么了——这几天没事儿就老想打喷嚏,可她也没感冒。想起姥姥说过耳朵痒就是有人想,打喷嚏就是有人骂,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真的在背地里骂她。
想到挨骂,她想起了那天在医院的那个阿姨,她骂人可真厉害,齐晓觉得自己活到现在这辈子挨的骂都没那天多————
那天挨完骂从医院出来,红姐骑车载着她回了澡堂。一进门看见她师傅也回来了,师傅的儿子在下边的县里上寄宿高中,今天开学,师傅请假去送了也才回来。
师傅过来先看了看齐晓的伤,又询问撞车的事。
齐晓就把大概情形给师傅说了一遍。
“那接着要怎么处理?”师傅问。
“说好明天过去交警队再谈一下!”
“嗨!谈不谈的也就是钱的事!他们肯定得多要啊!”,一旁的红姐接过话说,“晓啊!我说你这次真是倒霉到家了!我估计你这事儿一时半会儿可完不了!你说你那会儿怎么不跑呢?看看周围没人,还不跑?你呀也是真傻!”
“没听她说吗!老人都晕那儿了!她能跑吗?她干不出这种事。”她师傅没等齐晓回答,就替她说到。
“那打个120送了医院就行了,还等着警察来问?问也不能实话实说啊!老头儿又没醒,你非说自己逆行干嘛?你呀!太实在了。”
“她也不是会撒谎的人呢!”师傅看看齐晓,她知道这孩子是真干不出那样的事。
“可这样一来她可怎么办?本来就够……这再让人家讹上可怎么办?这还能搪的清吗?”红姐替她发着愁。
“我看这钱的事难了!这老爷子还昏迷着,要是老不醒得花多少钱啊?那可就真是个无底洞了!这又判了你是主要责任,想想你得赔多少?被这种事缠上今后你这可怎么办?”她又看看齐晓吊着的手臂,“何况你的手还伤了,这怎么干活儿挣钱啊?”
齐晓低头轻轻抚抚自己的手臂,沉默了几秒才轻声说:
“没关系,不是车到山前必有路吗。”
可她这话说的并没有底气,她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路在哪儿,但是又能怎么样呢?
“那家人看着怎么样?好说话吗?”师傅又问。
齐晓点了点头,说:“还行吧!也算好说话的。”
“还好说话呢?!就那家那女的,你是没看见,那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啊!就那样子,叉着个腰,整个一个母老虎!能厉害死!”红姐一听立马激动地连说带比划地描述着夏阳妈的样子,“不过,他家那小伙子看着倒还行。可这行不行的,也得让你赔钱啊!这还有跑吗!”
“明天去交警队?你一个人去行吗?还得谈赔偿的事呢!”,师傅听红姐这么一说,有点担忧地看着齐晓说:“我跟你去吧!”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齐晓忙说,“钱的事我也会看着谈的,我好好求求人家,让他们容些时间,就说早晚一定给了他们。无论怎样,我现在也是真没钱,再怎么样他们也不能吃了我吧!你们不用太担心!”她还故作轻松地笑笑。
她师傅点点头,扭身从柜子里拿了一叠钱递给她,那一共是两千块钱。
因为知道师傅的脾气,再加上自己眼下也确实需要钱,齐晓也没太推脱,就接过来道了谢。然后从里面拿出一块钱还给了红姐她们,下午医院里那一千五百块钱,有一千是红姐和别人给凑的,还有五百是红姐替齐晓从会计那儿借的。虽然大家都说不着急还,但齐晓知道这些人过得也都不容易,还是执意把钱还给了她们。
十一点钟,澡堂打烊之后,齐晓跟着大家一起回到了巷子深处小区里的出租房,那是老板给她们租的宿舍,老式的两居室,很小的房子里满满当当地摆了4张上下铺的床,住了8个人。
因为她那只伤臂还在一阵阵隐隐作痛,齐晓躺在床上半天也睡不着,她本来住的上铺,因为手臂伤了,师傅和她换了一下。
她在黑暗里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头上的床木板发呆,想想今天的事,她不禁在心里骂了老天爷一句:该死的老天啊!难道看我还不够惨吗?其实这会儿她也许该哭一鼻子,可她早就哭不出来了,只能在心里长叹一声——唉!明天又是怎样呢?不想了!随它去吧!
后半夜齐晓慢慢睡着了,可觉得还没睡多久,就感觉有人拍她,
“晓啊!晓!”
她迷迷糊糊地一睁眼,是她师傅正举着手机叫她:
“快醒醒!你手机是不是坏了?医院给你打电话打不通,打到我这里了!”,师傅又放低声音在她耳边说:“说你妈妈又……”
齐晓听了先一愣,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她有点反应不过来,但在大脑短暂的空白之后,她马上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然后立马坐起来,接过手机。
“喂!您好,对!我是齐君颖的女儿!……好!好!我马上过去!那麻烦你们先照顾她!”她声音有点颤抖地接完电话,就赶紧手忙脚乱地穿衣服起床,扯到伤臂她都顾不上痛了。
“别着急!不会有事的!”
虽然师傅在一旁一个劲儿地安慰她,她还是抑制不住地手脚发抖。
她什么也没带,只揣了师傅给她的钱在包里,就噔噔噔往楼下跑,出了单元门忽然想起来今天还要去交警队的事,就又往回跑,正好看见红姐下楼来,便忙和她说:“姐!我有点事要离开一下,没准儿得去几天,麻烦你抽空帮我跑一趟医院,告诉那家人一声,我回来再和他们联系!”
“好!”红姐看她一脸着急的样子忙先应了,然后又在后面追问她:“唉!你这是去哪儿啊?这么着急!”
“没事儿!”齐晓随口答了一句,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