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予尘走后不久,何靳依和赵子蓁前来奉药。晋未晞有些佩服自己的父亲,身边的人给她安排得好好的,擅武的擅医的,各色人等都有,对自己还真是严防死守。这样也好,总不至于,到了失血过多快死了的时候,大夫还在来的路上。
“殿下,要吃蜜饯吗?”尚莹拿出早准备好的蜜饯给晋未晞,轻声问着她。要知道,晋未晞向来不喜欢喝药,每次一病,喝个药,整个昭熹殿就如临大敌,搞得一阵慌乱。
晋未晞看了看那碗黑浓浓的药汁,心里就好苦啊,可是又想了想后背的伤,别要回南州了,还带着病。更不能这时候,死在了异国他乡,别的不说,向自己射箭的那个人还好好的呢,没找到他,怎么能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屋内的其余三人都很紧张,要是晋未晞又耍小孩子脾气不喝药,那该怎么办?
“拿来吧。”此语一出,三人都惊呆了。今日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啊?
“殿下你确定?”何靳依禁不住要问。
“你再说下去,我是真的不想喝了。”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喝了这药,再被她们问上几遍......
晋未晞慢慢坐起来,真吃力。果真这伤筋动骨一百天,可不轻松啊。一手拿过那药,这怕是她这辈子喝药最爽快的一次了。
喝完药,那表情一言难尽。又慢慢躺下去,只能侧躺着,躺久了,整个右半身都麻了,可那也是没有办法了。
“殿下刚刚与他说了些什么?”尚莹以为晋未晞喝药时这般反常,肯定是与曲予尘的谈话不大愉快。很多时候,人都想让自己身边的人变成自己理想中的样子,但是身边的人突然变成了这样的时候,反而会不习惯了。
“没说什么,看来,我日后只会是他手上的筹码,想来与母亲差不多。”尚莹也不好说什么,明明知道这是一条不归之路,自己还要亲手帮着陛下把她送上去。大约人生中的事,都是这样无可奈何,令人遗憾吧。可是这些,自己不能让晋未晞知道啊,还是要好好劝着她。
“所谓日久生情,想来......”尚莹自己都说不下去了,晋未晞也没再说什么。
“殿下休息吧。”尚莹为她放下帐子,又关了扇窗子,这时候她再伤了风就不好了。走时关门时,还环顾了整间屋子,看着没什么问题了,才放心离开。
正屋与走廊间的小隔间里,夏瑶还在,她算是被“困”在这小隔间里了。走哪边,都不好走。那就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暂且逃避一会儿。尚莹这进进出出的,总算是发现了夏瑶。看她这魂不守舍的样子,尚莹觉得定是刚刚吓着她了。于是,蹲下来安慰她。
“怎么不去换件衣裳呢?殿下已经睡下了。”尚莹用手给她理了理头发,夏瑶差点把她一把推倒,却及时控制了自己,夏瑶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这样。
尚莹也察觉了。夏瑶觉得,尚莹与自己来说是个威胁。
“姑姑,你说为什么有人想杀了我们?”明知故问,你自己心里不是很清楚吗?尚莹毕竟年长些,有些事情想得会深入一些。
“谁知道呢。回去歇着吧。殿下看见你这样,怕是一场心疼,又得多病几日。”
“嗯。”夏瑶和尚莹先后离开。
不久,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慕府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慕容仪安也从白悦那里回来了,看那神情,白悦必定没有怪罪他。这样一对人多好啊。慕容仪安来到东院想看看晋未晞。晋未晞也醒了,睡了一下午,很想起来走走,却又力不从心。
“少主歇下了吗?”慕容仪安在门外轻声的问道。
“哥哥进来吧。”正好来个人,能把自己扶一下。今日自己真是没想到,最后身边的人是他。
慕容仪安轻手轻脚的进去,掌好了灯。
慕容仪安进来了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难道自己要给她道个歉吗?自己也没想到,恒王胆子会这般大啊。
“可用过晚膳了?”果真人与人之间说话以吃的来开头都不会很尴尬。
“我睡了一下午,他们也没怎么管我。这会儿,也没胃口了。”吃饭的时候,估计都神经兮兮的,得找个人验验毒。
慕容仪安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劝她吃点儿,也是走过场,没什么用。她自己说了,没胃口。
“今日,你与他可说了些什么?”
怎么所有人都对这件事儿这么关心呢?按常理来说,不是应该问问自己的伤势如何吗?
“你们倒是都一样。”
“我只是觉得,你嫁给他,不会吃亏。这不是我在帮他做说客,我同他一起长大,这世上,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他。他背负的太多,但心里是空的。往后余生,你有的是时间去了解他,去填满他的心。”果真获得幸福的人就是不一样。说话都是甜甜的味道。
“政治联姻,我从来就没把它想得很好过。早早的就把有些希望磨灭了。你现在就不需要再跟我说些什么了。他的桃花,我多多少少听过一些,听见的时候,我从来都不生气。”生气了自己才觉得奇怪吧。
“你,是否想好了?”
“这件事同你没有关系。”事实大家都默认了,慕容仪安只是忍不住好奇,就想亲自找当事人问一问。
“是,是同我没有关系。”慕容仪安点了点头,然后走了。晋未晞想坐起来,也是不可能的,就她现在这样,还一个人。
第二日的黎明来的很温柔,静悄悄的。昨晚真是奇怪。尚莹一直没来看看自己,他们就没觉得有什么事情被遗忘了吗?还是说,直接忽略了自己。
最先来的是何靳依的赵子蓁,这两个人一看,就是一通宵都没睡。
“你们俩这是熬夜做了什么?”
两人相对一笑,便支支吾吾的,没再说什么。晋未晞也没力气去问她们。她们做什么事情,自是有她们的道理的。
“殿下,用了早膳出去走走好不好,您这伤不严重,多动动好得快些。”
“嗯。”晋未晞自己也是这想的。平日里,自己是多欢脱的一个人,如今被这伤弄得动都困难。
“殿下,今日您可见着尚莹姑姑了?”尚莹不在,着实手上许多的事情都乱了套。这叫什么?屋漏偏逢连夜雨。
“你们去她房里看看,说不定昨日受了什么伤,正难受呢。”卧病在床的感觉,很不好受。
“遵。”两人出去了,不一会就惊慌失措的回来了。晋未晞被她们这表情吓得不轻。
“殿下,姑姑她......”何靳依说了一半却说不下去了。这件事,对晋未晞的病就是雪上加霜。该怎么说?说了之后,又该怎么收场?
“你说啊!”两人跪在地上一言不发,晋未晞真的是拿她们没办法了。
“扶我去!”两人没人敢上前,于是晋未晞自己挣扎着起来,左肩的伤口又开始渗血出来。
两人真是后悔,没把这件事先告诉竹珂,这时候,晋未晞拦也是拦不住了,只能依着她。两人小心扶着晋未晞过去,一路上不敢走得太快,可是晋未晞太心急了。
三人到的时候,许多人都在那儿看着,竹珂已经到了。仆人为晋未晞让出一条路。晋未晞走了一步不敢再走了。她只看见一个人,倒在血泊里。满地都是暗红色的血,那血泊里的人,就是昨日自己喝药之前,问自己要不要吃蜜饯的那个人。
竹珂挡在了她身前,再这么看下去,会出事儿的。
晋未晞用尽力气推开竹珂。走到了她身边。没有人敢同她一起进去,都只是在门外瞧着她。
她还没闭眼呢,死不瞑目?晋未晞直接瘫坐在她身旁了,不少血沾在了她的裙摆上,无所谓了。一旁,有一个打翻了的小食盒,里面滚出来的,是一块米糕。那应该是她昨晚打算给自己的吧,可是现在带着血,看上去是那么的......晋未晞环顾屋内,东西都好好的。是什么人,跟自己这般过不去?杀不了自己,就要拿自己身边的人泄恨!
晋未晞知道,依着竹珂的性子,他不会报官。可这里是慕府啊,自己的人,自己管得了,别人的人自己可管不了。
所有人就这样静静的,陪着晋未晞,看这位渐渐衰老却风华犹存的女子的遗体。接下来,晋未晞该怎么做才好呢?用不着她想对策,人自然会来的。
此刻的朝堂之上,群臣议事。殿外一句“报——”让所有人都将目光聚集在殿门外,想着这个人快些进来。在天樾,在中和殿听到一个“报”字,要么是边关大敌临头,要么就是那个州郡出了天灾,最后一种可能就是朝廷三品以上大员家或是后宫见了血。这声音,在中和殿是许久没有听见过了。
一个军吏进来,跪在文武大臣之间。喘了口气,便要开口。恒王却堵了他的话。
“有何事如此慌张?”恒王这句话真的是太急了,你的父亲长兄可都还没说话呢!这也让曲予尘怀疑,他要说的这件事,定然与他有关系。
“说。”不得不说,卢辛夷有些紧张,自己治理天樾这大半辈子,别临了临了还出个什么大事来。况且还是慕府。
“近卫将军家,见血了。”慕容仪安和曲予尘心里都一震,又发生了什么?昨日还不闹得不够吗?今日还不消停。
这话中的见血,可不就是出了点儿血,是有人死于非命才会这么说的。那个人是谁?曲凡奕刚刚那般,这个人不会是......真是不敢往下想了。
天樾向来重视这件事,要是一个人待在宫中,待在权势盛大的官员府中都能遇害,那天越是真的有问题了。自然,有的时候主子赐了奴才死刑死了人的这种事情,是不会报上来的。
“怎么回事儿?”虽然心里有些震撼,但表面上还是不紧不慢。这便是王者风度,从容不迫。
“是慕容家的少主身边的人,看着还是个老人了。”三人听到少主二字时,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人说话,真会挑地方停顿。
晋未晞要是死了,曲予尘的政治联姻就告吹了,慕容仪安一家怕是都在劫难逃了,那沂源皇帝不得骑着马提着剑找卢辛夷火拼啊。
“可是尤胥?”慕容仪安想来想去,晋未晞身边的老人就是尚莹了,尚莹在外的身份就是尤胥。
“是。”
军吏退了出去,殿里的人各怀着个的心思。
“老大和慕容带着京兆尹去看看吧。”卢辛夷也只能这样了。
三人到的时候,东院的情形还是那般。晋未晞瘫坐在那里,着实是够吓人的。尚莹的眼睛依旧,挺吓人的。
不过尚莹死了对这三个人来说都没什么,只要晋未晞安好,所有事便都无虞了。
“你们还在这儿凑什么热闹!”慕容仪安一句话遣散了众人,仵作要开始验尸了。仵作手还没到,晋未晞就瞪着他。这让仵作很是无奈啊。仵作长得慈眉善目的,心也软。
仵作望着京兆尹,晋未晞,京兆尹可管不了。旁边两位也看不出来是个什么态度。
“把她扶回去吧。”曲予尘对着何靳依二人下了令,可两人愣是动都没动。她的人都跟她一样,轴。靠这两个人是不行了,自己亲自上手也不太好吧。
“你总想知道是谁害了她吧?你就算这样守她一辈子也没用的,你不如回去好好歇着,把伤养好。日后手刃仇敌,不好吗?想必她看着你这般,心里也不好过。”慕容仪安说了一堆话来劝她,自然没什么用。这时候,晋未晞能听得进别人的话吗?她依旧瞪着仵作,仿佛仵作要是敢动手,自己就要将他了结了一样。
这气氛有些压抑怪诞,七个人围着一个死人,还没人动。
“是你自己走,还是我拖着你走?”曲予尘万万没想到,晋未晞这人到了这种时候还这么......这样要是能解决问题的话,天下那么多当官儿的不就是没用了吗?
晋未晞一直瞪着,这么久了,眼睛也该累了吧。曲予尘绕到晋未晞身后,嗯,对,看着势头是要拖着她走。慕容仪安一脸忧愁的看着这两人,就曲予尘那力气,晋未晞还没拖回去,左手就废了吧?
慕容仪安对着曲予尘摇了摇头。别她自己没什么事儿,你把她给折腾出事儿了。
曲予尘从背后将她抱起来,晋未晞立马不安分,可是晋未晞的力气太小了。慕容仪安松了一口气,一旁的京兆尹就......
“开始吧。”仵作开始验尸,两人都看不懂,也就只能站在这里干看着。
“少主与殿下?”京兆尹知道自己不该妄自揣测,可是就是忍不住啊。
“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也别说。”
就算是承认了他们的关系吧,传出去也不要紧,反正日后晋未晞嫁到了天樾,旁人都会知道这个慕容少主就是沂源长公主的。
京兆尹笑了笑,便没再说话。
走在长廊上的两人,还在斗争呢。曲予尘倒是没什么,只是晋未晞心里不好想啊。
“你放我下来!”被你这么抱着,怪不舒服的,还不如自己下来走两步。
曲予尘邪魅的一笑。
“还有力气下来走路吗?这样大的人了,怎么这样不懂事,你一直守在那儿,也没什么用。你可以不帮忙,但是麻烦你不要帮倒忙。”晋未晞也没话来回他,这件事,好像自己是帮倒忙了。可有的时候,道理人都懂,就是做不到。
“你说,会是同一个人吗?”刚刚慕容仪安一长段话,晋未晞别的没听,手刃仇敌这句话倒是真真切切的听进了耳。
“是,一定是。”虽然曲予尘没有拿任何东西来证明他这个结论,但是晋未晞还是信了。这里,毕竟是天樾啊,是属于他的地方。
两人没再说什么,直到回了房。曲予尘放她下来坐着的时候,发现自己手上一手的血。这血,是谁的?曲予尘看着那血,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过去了,这里她们在。”你本就是我这里的客,怎么说得好像,你走了,还得你吩咐人来照顾我似的。
曲予尘走了。晋未晞换下了带血的衣裙,躺在床上休息。
她已经不在了,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她报仇雪恨。虽然自己平日里挺烦她那张嘴的,但是这个人毕竟是真心为了自己好的。现在这世道,能真心待人的人,不多了。
在她身旁坐了许久,晋未晞是真的累得很。好想睡一会儿,一闭眼却是血泊,还有那块带血的米糕。
自己要走的这条路,才刚刚开始,就这么难。如今,尚莹走了,易青在南州打点,自己还能活到回南州的那一天吗?
既然今日注定无眠,那就好好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