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仍是阳春三月,桃花烂漫时候,金乌高悬于天际,格外耀眼。
山间小兔妖照例上贡,不同以往的是,这回没有灵果灵物,只有一个人。
或许是……修成人形的妖。
无名山离凡人城镇极远,不大可能有人经过,而小兔妖天性纯善,又胆小怕事,更不可能翻山越岭去找个凡人来进贡。
况且是这样好看的人,一身云纹白袍纤尘不染,整个人如同广寒一般澄澈温润,又透着股子清冷,让我想到印在静水湖上的孤月,和那一汪清澈湖水。
他绝不是人,倒像是仙,仙又不大可能让小兔妖拿来做贡品,便只能是妖,像是隔壁的隔壁山头上沉迷修练的鹤妖,也是这么个清冷出尘的仙家模样,虽然容貌气质不及他半分。
本座在这片山头上混迹百载,可对天发誓,他是我见过最好看最好看的妖。
早前掐断的念头突然又萌了芽,飞快地破土而出。
于是我刚出口的第一句话就成了——
“你愿意做我的夫君吗?”
他负手立在洞中,目不斜视只看着我,不卑不亢的,同我说了四个字:“不思正道。”声音清清冷冷。
本座听得莫名,却也没恼,估摸这小妖真以为自己是仙,仙人嘛,张口闭口仙家道理,看我这般懒散,以及妖界无不知晓的荒唐行径,教说一番也没什么毛病。
我于是正襟危坐:“小妖,你叫什么名字?”
他不答,垂了眸反而不看我了。
本座很是纳闷儿,转而看向小兔妖,问这只妖的来历。
小兔妖先时支支吾吾,后来告诉我,他是从另一座山头上让不知道哪个妖送来无名山中的,有个声音告诉小兔妖,这人是为了山林中小妖嚼舌根说本座坏话一事表达歉意,就将他送了过来,也没露面,只说是随我处置,小兔妖见他长得好看,也没有跑,加之还未出门寻灵果做贡,于是偷了懒,就将人打包做了今日贡品。
唔,还是个让主人送了给我的小妖,难怪他这样冷冷淡淡,心里一定很难受罢?
就像我幼时被父母姊妹遗弃一个样。
于是本座起身,走到他跟前,拍拍胸脯保证:“我会待你好的。”
他冷冷乜过眸子看我一眼,不说话。
像是不信。
我便再次保证:“比好友白曦待我还要好。”
小妖:“……”
小兔妖蹦至我跟前,扯扯我裙角,道:“大王大王,他刚来咱们无名山,不知道白大人的。”
哦~
本座后知后觉,不好意思笑笑,清清嗓子道:“说来是许早前了,本座原身是蛇,这你清楚罢?”
“彼时那一窝小黑蛇中,就本座黑得纯正,没半点杂色,兄弟姐妹应是艳羡,不同我走一道,还排挤我,是白曦偶然见了我便颇为照拂我,名字是由好友起的,叫墨书,墨石的墨,书法的书,希翼本座能从大字不识几个的小黑蛇,修成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的智者,”显然她未成功,“本座这一身功法也是由好友教的,骨鞭亦是好友所赠,所以~”
“从今往后,本座会待你很好很好的,绝不抛弃你,本座说到做到,所以小妖……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
他沉默一息,“青衡。”清清冷冷二字。
“青衡~”我心中乐开了花,他愿告知我名字,八成是同意了。
青衡生得这样好看,那蛟族太子与他根本没法比,本座深以为,放眼妖界之中,能比得过他的只怕是没有。
先前又听闻那蛟族太子与凤凰一族的二公主成亲,婚期就在这月中,本座看着他,心中的念头从嫩牙飞长成参天大树。
本座若将他收做压寨夫君,也将婚期定在月中,与蛟族太子同一日,是时广发喜帖,邀所有妖族来贺,让人见识见识再明白明白,我墨书选的夫君是妖界中最最最好看的妖,甩那蛟肆几条街不止。
什么长得丑没人要,都是胡说八道。
心里小算盘打得噼啪响,他不回答,我权当他默认了,左右都送给我了,就是我的。
本座说过要待他好,青衡瞧着似乎不信,试想以往在凡人城镇所见,相爱之人多是以行动来表明心意,遂大大方方拉上他手,想将他往本座藏贡品的山洞带,未想到这小妖脸色红红,将手一挣。
诶~这般害羞,原身莫不是株含羞草?便只能退而求其次拉一拉他的衣袖,他脸色依然红红,眉头皱起,又是一挣。
好嘛好嘛,不拉就不拉。
山洞之中,须臾正在贡品堆上敞着滚圆的肚子打盹,口中还含着一颗饱满通透的葡萄,汁水顺着嘴角流出,腌臜得不行。
果然这自称龙族太子的四脚蛇,是个假冒伪劣的货色。
青衡得见,脸色变了一变,移开目光。
本座喊了须臾两声,叫他起开,他眼皮半掀又合上,翻了个身继续打盹,悠哉得不行。
本座看得咬牙,将须臾往旁一丢,指着堆放一地的贡品,道:“青衡,你看这些,还有这些,都是你的。”
青衡不说话,神情未有一丝变动,似乎瞧不上眼。
他先前的主子既然能将这样大方的将如此出众的妖送与我,想必是极其富裕。
本座想一想,又道:“以后我有的,也都是你的。”拍拍胸脯再做担保。
是时青衡目光微变,我心中得意,试想本座这样诚恳定然是打动他了。
一旁须臾至地上跳起,怒气腾腾道:“墨书你!你……你……”瞪着双绿豆大的眼,一爪子颤颤指着青衡,你了半天,没个下文。
他怎么了?
“这是本座未过门的夫君,”本座得意之余甚感疑惑,“你认得他?”
须臾算是个水妖,那这小妖不是含羞草,而是水妖了?本座瞧他一身白,没一点绿,也不似个草妖。
那会是什么?
印象中就岸边的石头白得发光,莫不是块石头修成的妖?
哦~原来如此~难怪本座如何立誓,他都不曾动容。
须臾身上冒汗,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许是临近夏日,午时日头甚毒,热得很,一旁青衡亦眉宇微蹙,我遂翻出贡品堆中一把描蝶折扇,十分贴心的为他扇风,眨眨眼道:“成亲之后,我会待你更好的,就算你是块石头修成的妖,我也不会嫌弃你。”
须臾一噎,在一旁直咳嗽,我嫌他吵,便喊了青衡出了山洞,任由须臾叫嚷着要出去,照旧落下禁制,将他圈在洞中。
待本座过几日与青衡成亲,争口恶气,就将那只四脚蛇放回去,留着也是祸害本座存粮。
先带青衡就近看一看,闲闲游玩一日,等到日落西山,摘些新鲜灵果洗洗干净,又拉着他回本座的洞府内。
是夜,本座往洞府中唯一一块石床上一扑,再往里滚了滚,拍拍空出大半的外间,喊他歇息。
然他神色清清冷冷,动也不动。
便就闭目静立了一夜。
本座诚以为,大抵石头修成的妖和寻常的妖不同,不需要休憩。
第二日欢欢喜喜传讯给白曦,将此事告知于她,她回信说尚有要事脱不开身,随我怎么闹腾,不出什么幺蛾子就成,信后附一句,已成人形的妖哪有不歇息的道理,青衡那是嫌弃我那石头为底草木铺就的床了。
本座立时了悟,跑去狐妖处买了好几张上好皮毛,万分不舍的将睡了百载的石床挪出洞中去,换上白曦早前赠的一张桃花木制的床,将皮毛铺了一层又一层,伸手按下能陷进半个胳膊,便拍拍床榻,喊青衡歇息。
他闭目站了一夜,想来一定累极了。
青衡瞧见,神色微动,本座以为他是被本尊一片真心相待所感动,一时说不出话来,隔了片刻,他道:“你不须如此。”
这是青衡第三次同我说话,还是五个字!
本座心中欢喜,脸上笑容灿烂,道:“我说过待你好的,决不食言。”
青衡静默,后来许是真的困极,便自榻上歇息去了,我也不扰他,出了洞府落下护罩,免得其他小妖吵着他。
之后聚了山中小妖商讨,成亲我还是头一回,怎样做尚不得知。
然成过亲的小妖喜堂没有,就着天地间叩一叩,领进窝里就算成了。
本座只觉忒的简单草率,十分不满。
如此大事,不能委屈了青衡。
且要盖过蛟肆,就得大事铺张,最后得出结果,成亲需要的东西都得买上好的,凡人成亲的时候,吹吹打打,极是热闹,大红喜布高挂,着喜服,迎宾客,置宴席,天地高堂夫妻皆都得拜一拜,才算成。
是以,先得置办喜帖与成亲所需一应物什,灵果家宴置喜宴,都得是无名山上最好的。
第一道,便是写请帖,宴请八方。
这可难为本座,本座字迹七弯八扭,入不得眼,左思右想只能缠着树爷爷由他来写这喜帖。
树爷爷在咱这片无名山头上,文采最是出众,写得一手俊秀小字,据说便是仙家见了,也会伫足观摩。
树爷爷原以为我只是开个玩笑,却见我如此认真,询问小兔妖真伪,小兔妖坦然相告,树爷爷向来不喜我如此,立时垮下脸来斥我胡闹,又磨了一日,树爷爷方才一叹,松口。
观俊秀字迹落在上好的喜帖纸上,想那蛟肆的喜帖都没我的好。
此厢,笔锋于新郎处停顿,“名字?”
我道:“青衡。”
“青衡?”树爷爷皱着眉头沉吟。
“仙界有一位帝君,尊号青衡。”
我眨眨眼。
树爷爷道:“你说他是被人送来给你的?”
“是啊,小兔妖将他当做贡品送与我,他也未逃,就是原先的主子将他送来无名山,有些闷闷不乐的。”
“或许是重名,”树爷爷顾自喃喃,“上神与青衡帝君有宿世仇怨,不可能是他。”
我听不懂,管他什么帝君上神的,干本座一个妖何事。
青衡就是个小妖,恰巧与树爷爷口中的那个什么帝君同名罢了,不然,青衡若是帝君,又怎么会任由妖将他送了予我。
仙者虽各有不同,但这样的事,换做是个妖,也觉气愤,更枉论一听就很是厉害的什么帝君。
喜帖之事交由树爷爷之后,又将布置喜堂一事交由小妖们去做,我等着美人睡醒,唤了他往蛛妖的洞府去。
蛛妖是无名山头上手艺最好的妖,织的衣服样式新颖又好看,蛛妖不认得青衡,不知他身量几何,须得随青衡一道去量一量,再由她做一身样式好的喜服出来。
蛛妖见了青衡,直夸本座眼光好,夸得本座满心欢喜,异常膨胀。
余下几日,是本座这闲闲一生中最为忙碌的日子,有青衡做伴,想着是本座与青衡的喜事,再累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