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太爷紧锁眉头,但见这翠笛巷尽是一片瓦砾场,确是历经火逸之象。他不禁觉得太过离奇古怪,自语:“是谁胆敢谋害捕头夫人?这王捕头又去了哪里?”
孟师爷上前一步,仔细端详着死者,低声道:“老爷,这凶手连环作案,先是红月楼的管事伙计,接着是捕头夫人,意欲何为?”他低思沉吟,疑声道:“尸首都是七窍流血,通通横死在古庙门前。难不成,真如民间所传......是狐狸精所为?”他不由得陷入惶惑中。
郑太爷听了,连忙命人去验尸,查看死者是否中毒。他的目光落在了古庙的大门上,高声道:“我倒要看看,这古庙里是否真有狐狸精!”说完,他便命官差撞开古庙大门。
众官差得令,寻得一根巨大的木桩,四五个人将其抬起,猛地便向大门撞去。
便在这时,只听得“轰隆隆”的几声晴天霹雳,刹那间,乌云蔽日,远看似有一股妖气在上空盘旋,带着一团红色迷雾。
众官差见此异象,惊得后心发凉,两腿发颤,紧忙扔下木桩,一齐后退,无人再敢撞门。
郑太爷大为骇异,他快步走上前,隔着门缝一望,眼前虽是一片荒废颓败,但里面的亭台楼阁,树木山石,幽雅不俗,迎面拂来一股润泽之气。
郑太爷心下暗暗感叹:“这白家到底是仕宦之家,园林虽已荒废,但这深宅大院却无不彰显大家风范。”影影倬倬之间,但见正殿之上,青烟渺渺,似有一尊神像,一袭红衣,只是隔得太远,看不清楚。
孟师爷跟上前,从下至上,向上凝望。蓦然间,他看见门柱之上横书一行字: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月下红雁。
孟师爷“咦”的一声,念了一遍,陷入沉思。第一句:“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出处是陆游的《钗头凤·红酥手》。第二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出处是李清照的《声声慢·寻寻觅觅》。第三句:“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出处是苏轼的《江城子》。这三首词,出自不同的词人,但词中之意,说的都是痴男怨女的相思之苦,千种哀愁,万种凄凉。
郑太爷也看见了这行字,忙问:“师爷,何意?”
孟师爷又念了一遍,最后念道:“月下红雁。”他怔怔出神,这惊悚诡异的凶案现场,霎时间涌起一团凄婉哀伤之意。
突然间,只听得隐隐传来一声风吹草动,接着便是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
众人一错愕,闻之色变,不由得一齐抬头。但见古庙的屋檐之上,一个诡异的身影蹿动。众人见此异象,惊骇不已,大叫:“鬼啊!救命啊!”众官差吓得扔下兵刃,撒腿便跑。
郑太爷见此身影,虽也惊惧,但不慌张,他定睛一望,赫然大叫:“快!拿下他!那是凶犯!”
只见那身影一动,“嗖”的一声,从屋檐之上急跃而下。众人一愕之间,再看向那人时,皆是一阵惊诧之声。
这诡异的身影正是王直。
众人呆住了,一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张口结舌地道:“头儿,您......您怎么在庙里?”
昨夜,古庙火灾,王直前去救火,忽然吹了一阵凉风,吹灭了大火。他看见一位神秘的红衣仙姑远远而来,在庙前吟了首词,轻轻一推,竟将庙门推开了。
那仙姑突然回头,凝重地道:“吾居离恨天之上,洞悉世事万象,下凡入尘,只为了结一段宿世心结。今与你偶遇,绝非偶然。你这人虽无圣贤之德,但也非大奸大恶之人。我看你印堂晦暗,只怕你家有血光之灾!”
王直闻言一惊,他见这仙姑鸾姿凤态,全身笼罩着一层仙气,不由得不信,忙躬身道:“恳请仙人明示,慈悲为怀救我全家!”
仙姑沉吟半晌,从怀中取出一枚古旧的玉佩,递给王直,道:“我借你一件通灵宝物,虽不能化解,但能保住你性命。不过,此乃吾心爱之物,你性命无忧了,便要归还于我。”她叹了口气,又道:“苍天有眼,善恶到头终有报。这浑噩之世,没几个心明之人,这段冤案孽债,便交由你来解吧。”说罢,便径自走进了古庙。
王直接过玉佩,触手感觉一丝冰凉之意。只见这玉佩晶莹剔透,泛着碧绿的幽光,上面雕刻着一只狐狸。狐狸娇小可爱,两只眼睛活灵活现,憨态可掬,令人不忍释手。他再一抬头,仙姑已无影无踪了。
王直惊讶不已,又一头雾水,再看向古庙时,门已锁住了。他举目四顾,众人正在清理失火现场,好似谁也没瞧见仙姑。
王直愣了半晌,一想到家中,又想到了夫人。近日来,夫人特别喜爱涂抹胭脂,却总是魂不守舍的,对他也异常冷淡。他暗暗生疑,便命人暗探夫人行踪。
王直在六扇门当差,满城皆是眼线,很快便查出了夫人与史可的奸情。他又悲又怒,羞耻难当,恨不得立即冲去红月楼,将那史可碎尸万段。只是此事实在难以启齿,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正在进退维谷之际,哪知史可竟突然横死。王直心中百般疑惑,这夜,便欲向夫人查问个明白。不料,遭遇古庙火灾,审问中断。此时,眼见火已扑灭,他便想着回去摊牌。
王直回到家中,却空无一人。他心下担忧,难道夫人跑了?左右环顾,发现桌上放着两碟小菜和一壶女儿红,酒菜旁放着一张字条,上面写道:已备好酒菜,趁热吃,少喝些。娘家来人,去去就回。
王直念了一遍,不禁五味杂陈,抑郁难当,坐了下来,愤然道:“夫人啊夫人!你怎的这么糊涂啊!我平日也是待你不薄,你为何要与那奸猾小人私通?”说着,拿起酒壶,只想一饮而尽。
忽然,平地刮起一阵阴风,房里烛光明灭不定,摇曳几下,就熄灭了。忽听外面隐约传来一阵女子的笑声。
那女子笑道:“一枝红艳出墙头,墙内王郎正独愁。”
王直又惊又疑,这句诗分明是在嘲笑他。他不禁感觉颜面扫地,当即破口大骂:“这是哪个挨千刀的将此事泄露出去的?”他听这笑声好似来自墙外,急忙破门而去,见街上空无一人,那笑声就在远处。
此时夜已深,月明如昼,他循声而走,竟不觉古怪,只是一心要找着那发出笑声之人。那笑声缥缈不绝,却一直在远处飘荡,王直越走越远,抬头一看,不禁脸色大变。他竟不自觉又回到了古庙。但见大门紧锁,笑声隔墙飘出。
王直趴在门缝上往里看去,只见一个白衣女子长发飘飘,正背对着他。王直不由得浑身一颤,此情此景,显得十分诡异。他想到这古庙的鬼神传说,骇想:“难道这人是凶手?”他提了一口气,厉喝道:“你是何人?转过身来!”
白衣女子猛一转头,王直不禁“啊”的一声惊噫。这女子生得美目流盼,委婉动人,却透着一股子妩媚之色。她双目射出两道幽幽红光,说道:“我无意害你,将你引诱而来,只想警告你,此案你莫再查下去了!”
王直大惊失色,急忙拔出大刀,惊惶大叫:“你是人还是妖精?深更半夜,你在这里做什么?”
大门突然打开了,白衣女子尖声喝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刹那间,白影闪身,白衣女子摇身一变,赫然变成一只血眼白狐,尖嘴里伸出獠牙,伴随着一声尖叫,伸出两个利爪,抓向王直的喉咙。
王直惊愕失色,任他一个八尺莽汉,武艺超群,见到这血眼白狐,也不免恐慌万状。他连忙逃窜,不料,脚下一绊,跌坐在地。便在这生死一间,他怀中的玉佩掉了下来。
只见白狐飘忽逼近,双眼紧盯那玉佩,变回人形,惊道:“这玉佩你是从哪里偷来的?”
王直忙道:“这是一位红衣仙姑借给在下的保命符!”
白衣女子扑向王直,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并将玉佩抓入手中,竟怔怔出神。转瞬之间,她汪然欲涕,如癫如狂,泣声道:“姐姐!你在哪里?月儿好想你!雁郎好伤心!不可能!不可能!姐姐早已......阴阳两隔了......”说到这里,她竟说不下去了,“呜呜咽咽”只是抽泣。
王直惊吓之余,尚还清醒,不禁茫然不解,颤声道:“你......你可认得那红衣仙姑?你是神仙还是妖精?”
白衣女子突然怒视着他道:“这玉佩定是你这贼人在这片坟地里挖出来的!掘坟盗墓者,皆是丧尽天良之辈!决不轻饶!”
王直一怔,问道:“这城里哪有坟地?”
白衣女子冷笑一声,道:“你睁大眼睛看看这是哪里?”
王直打了一个激灵,举目四顾,发现周身环境骤变,宅院消失不见,自己竟然身处荒凉的乱坟岗上。他吓出一身冷汗,只见白衣女子左手一抬,五根锋利的爪子便欲抓向他的脑袋。
王直一声尖叫:“慢!你我无冤无仇!我从未挖坟盗墓,更没做过丧尽天良之事。我平日只爱喝些小酒,还招来了贼人与吾妻私通!我已经够倒霉的了!”
白衣女子罢手,忽然笑道:“你不说我倒忘了。你是个王八!”说完,哈哈大笑。
王直见这妖精虽在嘲笑他,但已无加害之意,心里不禁升起一团疑问,便道:“史可是你杀的吗?”
白衣女子眉头一皱,道:“用不着我动手。苍天有眼,善恶到头终有报。”
王直一想到史可,摇头叹气,胸口憋着一口气,竟不觉害怕,只想一吐为快,叹道:“哎!天底下的女子都一样!轻浮放荡,薄情寡义!”
谁知白衣女子听了,勃然大怒,反手便是一巴掌,打在了王直脸上,怒道:“不许你侮辱女子!”她轻轻抚摸着玉佩,黯然道:“姐姐是这世上最有情有义之人!”
王直莫名挨了一巴掌,倒也不生气,只觉这里大有文章,问道:“这玉佩到底是何宝物?”
白衣女子神色一恍惚,黯然道:“此物,乃是姐姐和雁郎的信物。”
王直也不知她口中的姐姐、雁郎是何许人也,又与那红衣仙姑有何关联,又问:“你说的姐姐和雁郎是何人?”
白衣女子幽幽叹了口气,沉默了良久良久,才道:“说来话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