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小月来至宋府门前。她四下张望一番,见没有人,正欲翻墙入内,猛听得不远处马蹄声响,势若雷鸣,回头一望,只见一片旌旗随风摆动,一彪人马远远而来,这些旗子上皆写着三个大字:“一顺风”。
小月连忙侧身躲在大门前的麒麟像后,屏声默默注视。这伙马队约莫有三四十人左右,手持铁弓,身背大刀,皆是满脸横肉,目露凶光,说起话来粗声粗气。
小月一见到这伙人,不禁摇头一笑,这些人便是后山的马帮强盗,她自是再熟悉不过。只是这伙强盗竟敢大摇大摆进了城,倒令她大为意外。
只见为首的那人中年,相貌堂堂,颇有长者之风,却不似这些马匪那般粗鲁。他行至门前,忽然翻身下马,小月仔细一瞧,但见他目光如电,举止潇洒,挥臂生风,步伐稳健,一看便知其身怀武艺。
这人回身朗声道:“弟兄们辛苦了!进了城还是老规矩,若是让俺发现哪个厮敢在城里欺男霸女、作奸犯科,扰到了街坊巷里,必当家法处置,绝不姑息!”
那些马匪听了,脸上虽然不悦,却无人敢拂逆,只是低声嘟囔:“得令了,大当家的。”
门前走出来几个小厮,连忙帮他牵马。小月瞧那人的气派,便知是这宋府的老爷。另有几个小厮,手中端着一大盘银锭。只听得宋府老爷说了声“给弟兄们分了”,众人便是一阵欢呼。这些人拿了银锭,渐渐的散去了。
宋府老爷在门前掸了掸衣上尘土,几个丫鬟连忙迎了上去,帮其整理衣冠。
宋府老爷从怀中小心翼翼拿出一个绣着大雁的纸风筝,笑着说:“俺给红月捎来的玩意儿,你们给小姐送去吧。对了,那位白先生可来了否?小姐可听先生话?”
一个丫鬟笑着回应:“老爷,小姐正在用功读书呢。”
宋府老爷听了,登时喜笑颜开,道:“听人说,白家一门乃是翰墨诗书之族,是有真才实学的,不似那些假秀才,就会骗俺的银子。你们可要好生招待,切莫让白先生说俺们家不懂礼数。那白先生何等尊荣,俺倒真想瞧瞧。”
丫鬟笑道:“那白先生可年轻了,不是老头儿。”
宋府老爷问道:“这白先生多大年岁?”
丫鬟道:“看着像和小姐同岁。”
宋府老爷惊道:“这么年轻!”
正在这时,只见府内另一个丫鬟匆匆而来,道:“老爷,小姐让您赶紧去一趟。”
宋府老爷问道:“何事慌张?”
丫鬟气喘吁吁地道:“大夫人带着金家小姐去了小姐那里。”
宋府老爷听了,眉头一皱,嘴里嘟囔一句:“她把金家的人招来作甚?”说着,快步走入了府中。
小月在旁瞧着,心念一动,突然身影一闪,便已来到一个丫鬟身后,对其后颈吹了口气。那丫鬟只觉后身一凉,眼皮一翻,当即晕倒在地。小月将她拖到一边,换上她的衣服,随着众人悄悄进入了宋府。
此时此刻,白鸿雁与宋红月正于小楼说话,却见一个年约五十岁的华贵妇人走了进来。这妇人一张大脸盘,脸平鼻宽,面无表情。她瞥了一眼宋红月,转头看见白鸿雁,微微一惊讶,心里惊想:“这么年轻!”不禁上下打量其一番。
宋红月见这妇人来了,肃然起身,行礼道:“见过大娘。”
白鸿雁连忙跟着行礼,说道:“晚辈见过大夫人。”他听宋红月称这人大娘,便知此人是宋府的大夫人。
大夫人微微一笑,道:“白先生可是进士出身?”
白鸿雁听了,一时不知如何答复。
得“进士”称号,需赴京参加殿试,由当今圣上亲自策问,以定甲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二甲赐“进士出身”,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第一名称状元,第二名称榜眼,第三名称探花。天下学子,唯有会试录取为贡士,才有资格参加殿试。
白鸿雁年未弱冠,但已应试中举,是此地人人称赞的美才,正准备来年开春再赴京参加会试。
按理说,举人登科即可授官,然各地官员任职,皆需荐举之人,其中人事又尽是权钱交易。白家不善此道,家中又缺银两,所以白鸿雁只得了一个举人空称号。不过即便如此,他为人家小姐做教书先生,亦是绰绰有余。这大夫人问他可是进士出身,却未免小题大做了。
他答道:“不瞒大夫人,晚辈只参加了乡试。”
只听得一个女子笑道:“一个穷秀才罢了。”
白鸿雁和宋红月听闻此言,皆是一惊讶,只见大夫人身后,蹿出来一个女子。这女子与宋红月年若相当,长着一张鹅蛋脸,容貌秀美,身材俊俏,貂裘宝带,美服华冠。
宋红月一见此人,双眉竖起,哼了一声,高声道:“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孔夫子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果真不假!白先生少年登科,文章丰采,倾动一时,是去年乡试第一名解元,正榜举人。白府老爷乃是当今圣上钦点的前科探花,官拜巡按御史,代天子巡狩。他日白先生赴京赶考,必会名列三甲,名满天下!”
大夫人听了,脸一沉,厉声道:“月娘!你怎能和金家妹妹这么说话?孔夫子说糊涂话,你怎么也糊涂了?这不是连大娘和你自己也骂了吗?”
宋红月低下头,默不吭声,胸口却是怒气难当。她自是知道,这女子便是她家对面的金家大小姐。只是令她百思不解的是,大娘为何要与金家小姐走得这么近?
金小姐嘿嘿一笑,向宋红月行了个礼,笑道:“见过宋姐姐,妹妹说的玩笑话,姐姐莫生气。”她斜眼看着白鸿雁,道:“这便是鼎鼎大名的白府公子?”
白鸿雁听出来这金小姐话里似有轻蔑之意,他神色平静,不卑不亢,行了个礼,却没回话。
只见金小姐不住地打量着白鸿雁,见他一身粗布白衣,头束青色纶巾,哼笑一声,道:“杨姑姑,这年头尽是些骗吃骗喝的人,也不知有没有真才实学。”
白鸿雁听了,知她话里意指自己,当即向大夫人一揖道:“在下年幼,才疏学浅,承蒙贵府抬举,若您信得过我,必将倾其所学教授大小姐,若是您觉得我不适合,亦可另请高明。”
他适才听大夫人称这小姐为“金家妹妹”,一瞬间,猛然想到母亲曾经和他说过,父亲是被霍乱朝政的金公公诬陷,才被罢官的。此地经营食盐生意的金家,正是金公公一族门人。
他不由得满腔激愤,微微一抬眼,凝视住了金小姐。
只听宋红月大叫:“雁郎!咱们走!”说着,拉起白鸿雁的手,便欲离去。
大夫人一怔,不禁看向二人,惊觉宋红月好似和这个书生关系很不一般,心念一转,忙笑脸道:“先生误会了,我没有质疑先生的学问。小孩子胡闹话,切莫往心里去。”
便在这时,只听得外边丫鬟传话:“大夫人,小姐,老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