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鸿雁听了,心下犹豫,只怕月娘会故意刁难小月,又不好冒然拒绝,便道:“待我回去问问她。”
他顿了一顿,心想月娘虽是自己的知己好友,但他此次前来教书授业,既然应了宋府,便要尽到本分。于是,他正正经经的道:“月娘,咱们开始授课吧。”
宋红月噘着嘴,嘻嘻一笑:“白先生,我一听那些老夫子的大道之言,便头疼。你能来陪我已是很好很好了!我想着,每日你便在我家安安心心用功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若是渴了饿了,我让嬷嬷备些茶点来,若是累了,咱们便一起练剑,直到雁郎赴京赶考,好不好?”
白鸿雁一愣,连连摆手道:“那怎么行?你不读书,我不好向那位老先生交代。”
宋红月微笑道:“你说的老先生可是胡管家?他听我的,是我让他请你来的。”
白鸿雁眉头一皱,又道:“我也不好向你爹爹交代。”
宋红月听了,咯咯笑了起来。
白鸿雁瞧得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过了半晌,宋红月才道:“爹爹斗大的字不识几个,怎会管我读书写字?爹爹从小便依着我,我想骑马,他便教我骑马射箭,我想习武,他便将这方圆十里的武师都请来了。他和我说,不求你像大家闺秀那般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求你能懂点规矩像个女儿家,为父就谢天谢地了。我家上下,唯有胡管家还有些学问,所以,我便让他修书一封,把你请来了。我想着等你来家里,我便向你坦白我是女子。”
白鸿雁呆呆的听着,想起宋府管家和他说的那番话,豁然明了。
他与月娘相识以来,多次向她提及家中琐事。父亲被罢官后郁郁而病,为父配药,花钱如流水,常常捉襟见肘。无奈他即不事生产,又不懂营商,百无一用是书生,唯有到市集上替人抄书写字,赚点铜钱贴补家用。哪曾想,刚赚了几吊铜钱,还没带到家中,就在平康街被人偷了。
那些日子,他只道“金兄弟”是个游荡江湖的少年,便无所顾忌将一肚子苦水向她倾诉。
此时想来,原来月娘知他窘迫,才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名义请他教书,实则为了一解他生活之困,好让他安安心心用功读书,以备他日赴京赶考。月娘这一番心思,无不在为其着想,真可谓用心良苦。
宋红月本以为白鸿雁会欢喜不已,心里正美滋滋的盘算着往后甜美的日子,羞答答的抬头一看,却见白鸿雁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神色极为凝重。
白鸿雁霎时间百感交集,一时感动、爱恋,一时又自怜、自怨,心中想着:“那时他是游荡江湖的金兄弟,自是无话不谈,不分你我,我总还想着帮衬他一下。眼下她变成了富贵人家的大小姐了,我可不能不通人情世故。”
他怔怔的望着月娘,越看越痴迷,心中一阵激荡,再看一眼,便要深陷其中。
他一咬牙一闭眼,当即向宋红月深作一揖,道:“月娘,你对在下的恩情,无以为报!只是无功不受禄,如果你不上学,那我便不能在贵府待下去了。”说着,抱起书卷,转身便要离去。
宋红月听他语气变得生分起来,眼圈渐红,更是不解,急道:“你......你这书呆子......我一心一意的替你想,你怎么反而不领情?说走就走?”
白鸿雁听了,呆立不动,低声道:“若你闷得慌,想和我说说话,那便来我家......我还会像过去一样,好好招待金兄弟。”
他再抬头一看,却见宋红月眼眶中慢慢泪水充盈,泣声道:“我自小就没了娘,爹爹常常不在家,大娘老是欺负我,那些嬷嬷丫鬟只当我是小姐,谁也不当我是朋友,只有你......只有你当我是朋友,真心对我好......”说着几颗泪水流了下来。
白鸿雁见她哭了,心神一慌,急忙上前替她擦拭泪水。
他叹了口气,这才恍然明了,为何月娘从来不提及自己的亲娘。他柔声道:“我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你为何不早和我说?”
宋红月望着她道:“雁郎,你还走吗?”
白鸿雁微笑道:“我不走,不过,你还是要上学的。不然,我可无地自容了。”
宋红月喜笑颜开,微微靠向他身上,喃声道:“你要是不喜欢这里,那我陪你一起去市集摆摊卖字吧。”
白鸿雁登时心神俱醉,轻抚着她的头发,柔声道:“你这大小姐真是顽劣,我怎么舍得让你去市集风吹日晒呢?”
宋红月微微一笑:“好吧好吧。”
她领着白鸿雁走进木制小楼,但见宣纸笔墨,皆已具备。
她道:“这屋子是我习武练剑的地方,我命他们谁也不许靠近,所以清净的很,你便在这里授课吧。”说着,她向白鸿雁深深行了个礼,笑道:“学生拜见先生,今日先生想讲些什么?”
白鸿雁拿起书卷,诵念道:“《大学》有云: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
宋红月跟着他念了一遍,问道:“什么意思?”
白鸿雁道:“这段论述将天下、朝廷、家族和个人连为一体,奠定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和行为准则。自古以来,无论社会变迁沧海桑田,世人皆知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都遵循敬天法祖重社稷的古训......”
宋红月见他一脸严肃的讲起学问来,蓦地想起三年前离家误闯白府时,白鸿雁不过是一个孩童。不知不觉二人都已经长大了,她望着眼前这个长身玉立的少年,不由得双颊红晕,春心萌动,脸上已是一副痴傻之态。
如此便开始了授课,一日之间,只有几个丫鬟来过一次,为他们送上茶果和饭菜,再无一人打扰。
这个木制小楼宛如一个世外桃源,将外界喧闹都隔开了。
这一日悠悠荡荡的过去了。
这日小月醒来,发现白鸿雁已出门,桌上留了张字条,写道:我去宋府教书,妹子自用早饭,莫等为兄。
小月这才想起那日见到的宋府管家,托着腮寻思:“白公子虽然知书达理,但是为人耿直,不善察言观色、奉承讨好,他去了宋府,那大小姐会不会欺负他?”
她闲得无趣,便去市集转了一圈,回到家中,仍未见白鸿雁回来。
直到太阳落山,白鸿雁才迟迟归来。
小月忙上前问长问短,却见白鸿雁两眼发呆,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连叫他几声,不闻答应,心下有些担忧,又有些奇怪:“看他这样子,像是被狐狸精勾了魂似的!”想到这里,又好笑又好气:“这世上还有哪个狐狸精比我的法力更大?”
她不禁对那个宋小姐心生好奇,笑嘻嘻地道:“公子,你去宋府教书,那个小姐人怎样?可是美人?”
白鸿雁听了,本想向小月坦白宋小姐就是“金兄弟”,可转念又想到宋红月怀疑小月是妖精的那番话,心中迟疑了下,实不想徒增误会,便道:“一位富贵小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