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啊?”戚氏闻言微微一怔,想了想才道,“她的事情,外头好像都传遍了吧:就是当初府里发生‘时疫’的时候,德平恰好被太妃接在宫里小住么。后来莫侧妃他们的噩耗传到宫里去之后,太妃说她年纪小,悲痛过度起不来,怕莫侧妃这么点骨血也折损了,故而吩咐叫她就在宫里对着王府方向磕头,然后拨了个小院子守孝,从头到尾就没回来参加葬礼。”
盛惟乔会意,这是生怕高密王妃斩草除根,趁德平郡主回王府的时候,将这郡主也干掉。
从这点看的话,莫太妃对于侄女给儿子生的孙辈,显然是非常爱护的。
所以盛惟乔越发感到太妃会让德平郡主长到二十岁上还待字闺中,委实诡异。
“之后她就一直跟着太妃住宫里,再也没回来过。”戚氏继续说道,“由于太妃从此后逢年过节都不再露面了,她那会儿大概年纪小,进进出出都跟着太妃,是以也是连续好些年没出现在宫宴啊节宴之类的场合。一直到前几年,她可以议亲的年纪了,大概是太妃不给她弄这事儿,她才自己开始到处跑,但凡有什么见外男的机会,都不放过……这种。”
显然戚氏认为德平郡主之前逮着个能嫁人的机会就朝前冲、甚至还做出过给孟归羽下药这种事情的举动很丢王府的脸,语气有点不屑,“也幸亏她那些年来都没回来过,不然叫人以为咱们府里女孩儿都她那样的,我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不过大概想到德平郡主的身世,这种“求嫁”的举动多少有些无可奈何,鄙薄之余也有点感慨,将才端起的粉青釉描金鹦鹉春花茶碗放下,轻叹道,“说起来我进门的时候没见过她,头次在宫里碰见,要不是身边有人知道,悄悄议论被我听见了,我都不知道她是谁呢!”
盛惟乔微微倾身,凑近戚氏,问:“这么说太妃是前几年就厌弃她了?也对,不然早就给她说人家了……却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叫太妃这样生气?”
见她对这问题很感兴趣,戚氏本来到嘴边的“咱们说黄子越的事情吧”就咽了回去,抿了抿嘴,低声道:“这事儿我听到过点风声吧,不过可千万不能外传:因为对于咱们府里来说也实在不是什么得脸的事情!”
得到盛惟乔的保证后,戚氏才继续,“据说是她利用太妃的信任,在某一年父王寿辰当天,太妃从宫里赏下亲手做的长寿面的机会,给面汤里下了毒……”
盛惟乔愕然:“那父王……?”
“父王没事儿。”戚氏摇头道,“她下的是很寻常的毒,毕竟她那时候虽然出入宫闱很方便,有太妃的宠爱维护在宫里宫外也有点身份,做事比后来要顺利的多,但太妃要是知道她弄毒药,肯定也要起疑心,要追问的。所以她只能趁出宫的机会,改头换面到药铺里花银子买通个财迷心窍的小伙计,私下给她包了点马钱子。”
“而父王为了防着孟氏那边的暗手,平时吃穿用度都很小心,就算是太妃送来的吃食,到底出自宫闱,怕中间有人做手脚,也是专门检查了才会入口……那次就是一查就查出来下了毒,所以父王一口都没用。”
“当时父王还以为是孟氏做的呢,派人给太妃那边说了之后,太妃立刻将所有会接触到面汤的人都抓了起来严刑拷打,想找出孟氏的暗子。”
“结果最后发现大家都是清白的,真正下毒的是德平……你说太妃跟父王会气成什么样?”
盛惟乔更愕然了:“这样太妃还留了德平在宫里?”
就算念在祖孙之情的份上,不弄死这孙女儿吧,也该送去看守严密的庄子上,或者嫁到某个山高皇帝远、这辈子都无望再见长安的角落吧?
比如说之前孟氏对于孟丽缥跟孟丽缇的处置。
毕竟说句不好听的话,莫太妃要不是有高密王这么个儿子,别管年轻时候多么的容色倾城盛宠在身,早就在先帝去后,同那些无子的妃嫔去行宫待着等死了!
如此即使太妃是个奇葩的把侄女跟侄女的亲生骨肉看的比自己亲儿子还紧要的人吧,出于为了自己处境的考虑,她也不可能坐视高密王出事啊!
……结果德平郡主都想弄死高密王了,莫太妃居然还要把这孙女儿留在身边?
这是唯恐这孙女儿找不到第二次对高密王下毒手的机会,还是故意用不让她出阁的机会折腾这孙女?
不管是哪一种,盛惟乔觉得这太妃……都有点……难以理解……
不过她倒是知道为什么德平郡主后来会弄到媚药去坑孟归羽了,合着这位对于用药早有心得,头次还是用在弑父上头!
“好像跟被父王赞许过的那个男嗣有关系?”戚氏说道,“那是德平的同胞长兄么,好像太妃要把德平送走时,德平提了那兄长……太妃应该对于莫侧妃母子几个都在‘时疫’里没了很是耿耿于怀吧,然后就心软了,许了她留下。”
“不过也不敢给她说亲了,因为生怕她出阁之后,撺掇着夫家针对父王。”
盛惟乔:“”
她冷静了下,提醒嫂子,“之前赏花宴,大嫂听说没有?德平当时盛装打扮出席的,还带了个绦环,舞阳姑母认了出来,说是先帝赏给太妃的,德平说是太妃为了赏花宴专门找出来赐给她的。”
也就是说,莫太妃对德平郡主意图弑父……准确来说,是想用这种方式毁了整个高密王一派、同时拖太妃、王妃以及王妃的亲生骨肉,甚至还包括赵府、元家之类铁杆高密王派一块儿下黄泉的举动,就怨恨到容睡鹤归来,也就气消了?
嗯,结合戚氏说莫太妃对莫侧妃母子之死一直耿耿于怀来看,当时盛惟乔猜太妃对德平郡主改变态度,乃是因为容睡鹤好好儿的回来之后心情大好,应该错了。
真正的缘故,是太妃听说容睡鹤好好的回来之后心情特别不好,故意用对德平郡主好来恶心高密王妃母子吧?
……也难怪高密王妃到现在都不让莫太妃见容睡鹤。
这么坑的亲祖母,她听着都想打人啊!
“所以后来太妃问起三弟,母妃可不是就拦了,甚至连太妃想赏给三弟的东西,母妃都没让进门。”戚氏笑了笑,自觉陪弟媳妇讨论王府这些曾经的恩怨情仇讨论到这里也差不多了。
此刻见盛惟乔沉吟,就趁机说道,“不知道弟妹昨儿个派人来说的事情……?”
“瞧我!”盛惟乔被提醒,也有点尴尬,忙叫人取了那叠记录来,“密贞说怕转述会漏掉什么,故此叫人记录成文,这样大嫂您可以慢慢儿看,要是有疑惑的再问我,我给您说!”
戚氏见那叠记录厚厚的,上头都是工整的小楷,写的密密麻麻,显然十分详细,就是欣喜,感激道:“可真是太麻烦你们了!”
盛惟乔嗔她客气,又借口想去外面看看竹林,好让她专心阅读记录。
戚氏于是专门派了个大丫鬟给她带路,这翠篁院作为王世子成亲之后的住处,占地自然不会小,不过里里外外种的是清一色的竹子,除了廊下几盆兰草、牡丹外,基本没其他卉木了。
如此虽然风雅,但盛惟乔在南风郡的家里,也是有这么一大片竹林在园中的,所以转了两圈也就觉得没意思。
这时候转过一个弯,正好看到建安郡君带着个四五岁模样的男童,站在一丛竹枝下。
建安郡君半蹲在地上,女孩儿绾着垂髫分绍髻,斜插着两支镶羊脂玉红蓝宝石金累丝簪,竹叶滤下的光斑有恰好洒在簪头上的,折射出点点金斑;她上穿浅粉底撒绣茉.莉.花的短襦,底下却系了条大红石榴裙,裙底微露着云尖凤头履,在碧森森的翠篁院里格外打眼,正低声哄着那男童。
因为戚氏跟容清酌最小的俩儿子就差一岁,盛惟乔也只在敬茶当日见过一回,当时并没有特别留意他们的长相差别,又隔了这么多天,这会儿就不太吃的准是容灵眺还是容灵睢,走近了点,就轻笑道:“建安,你跟弟弟在这里呢?”
“三婶!”建安郡君本来是侧对着她的,盛惟乔身量窈窕,走路脚步轻盈,这会儿风过竹下,掀起迟缓的竹涛声,盖住了附近的其他动静,她就没注意有人靠近。听到声音顿时吃了一惊,赶紧站了起来,转头见是新晋的长辈,不敢怠慢,连忙拉着弟弟上来见礼,又低声说,“五弟,快给三婶问好!”
盛惟乔听这话,就知道这会儿的男童是老五容灵眺了,睨他一眼,这年纪的小孩子,尤其是男孩子,本来是调皮居多的,但大概是戚氏管教有方,容灵眺此刻纵然嘟着嘴,不太高兴的样子,还是乖乖儿行礼,有些哽咽的问候:“三婶好!”
“这是怎么了呀?”盛惟乔看出这孩子刚刚哭过,自然要问。
“婶母,是这样的:侄女跟弟弟说这段路不好走,叫弟弟让我牵着,或者叫乳母抱着,然而就是不肯听!”容灵眺闻言正要说话,建安郡君已经代答道,“结果可不就摔了?”
盛惟乔忙关切道:“那要紧不要紧?”
建安郡君笑道:“婶母放心吧,没什么大碍的,就是他自己觉得委屈了。”
盛惟乔打量了下容灵眺,见他果然除了双眼红红、小脸上满是委屈外,身上都很齐整,不像有伤的样子,这才松了口气,微笑着叮嘱:“灵眺以后还是要听姐姐的才是!”
容灵眺大概有点怕生,听了这话,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怯怯的点头。
盛惟乔还想跟他们说两句,展现下一个慈爱婶母的形象的,但这时候戚氏那边已经看完记录,派人出来找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