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有Pete Rock的歌吗?今天咖啡馆有人放了,突然特别想听。学生时代很喜欢呢,可是周围人都觉得太小众。大概我总是跟大家意见不合的那个吧。”
老板没作声,翻了翻吧台上的一堆唱片,抽出一张,完全不懂北美黑人音乐的火锅小姐只听到一阵不明所以的Rap。
“Genki先生还是抓紧时间找一个能和你一起泡咖啡、听Hip-hop音乐的女人吧。”大野先生的朋友咽了最后一口威士忌依然面不改色。
“是啊!我记得几个月前你还带一个女孩子来过这里呢。”大野先生应和道。
“那位小姐一听到我去扫街道就再也不联系了呢,”Genki先生带着自嘲,“大概能看的上我这样工作和业余爱好的女人还没出现呢。”
“哈哈,隔几条街有家不错的俱乐部,新来的罗莎小姐可是个大美女呢。她可是很喜欢咖啡呢。”大野先生的朋友带着销售业务员固有的热络和恶趣味。
Genki先生则突然红了脸,咕嘟咕嘟喝了半杯咖啡。
音乐声突然变强,淹没了Genki先生的自言自语:“要是不让我喜欢咖啡和CATs组织的活动,还真是不行呢。”
真是个过于有想法的男人。火锅小姐摸过来那张唱片,原来这首放着的歌是《Eecape》。
还有一刻钟就到了打烊的时候,却挤进来两个黑人顾客,一男一女。
“Hi yo,老板我回来了。”自带Rap说话腔调的男生竟然把日语说得如此地道。
“老板今晚也会因为我们,好心地晚关门吧。”女生撒娇起来光听声音一定以为是个土生土长的日本萌妹子。
随着他们的进来,店里最后剩下的几个客人全都挤过来,围着女生要合影。而男生默默地点了杯苏格兰威士忌,退到了一旁的高脚凳。
等人群散去,老板对着女生说:“今天也一定很高兴吧。很久没见你了。”
“是啊,只要每次很开心都会想要来这里呢,”女生的眼睛忽闪忽闪,“因为最近回了亚特兰大,所以很想念东京呢!想着下了飞机就要来JBS喝一杯呢。”
火锅小姐小声问大野先生这个女生是谁,大野先生掏出上衣口袋的钢笔,在餐巾纸的背面写了一个名字“Jyada B”,然后说:“她是ABLradio(ABL广播)的主播,也是这里的常客,痴迷黑人音乐的都知道她。她的男友Eric是个摄影师,两个人都是全球到处跑啊。”随后他又加了句,“年轻就是好啊。”
Jyada是那种走到哪里都不会被淹没的女生,而Eric就显得太过安静,如果走到街上,是完全无法相信他们是情侣的。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说完火锅小姐就后悔了,这样问初次见面的人简直太不礼貌了。
所幸Jyada的性格不错,说:“那时候我从东京回美国,他刚好拍完地震的照片回去,我们在机场等的时候,他‘不小心’偷听到了坐在旁边的我耳机里放的音乐。”
这么缘分相识方式如同电影一般。
“Eric竟然还拍地震吗?”
“我什么都拍。如果你看到我的网站,就看到我拍过总统夫人演说、地震、派对、日本传统手艺,但更多的我拍的都是人的肖像。我喜欢捕捉人一瞬间的表情。”
谈到摄影的Eric和刚才判若两人。
“是啊,我看过Eric拍过的地震灾区的照片,真的是触动人心啊。”Genki先生沉思了下,火锅小姐发现他又续了一杯咖啡。
“明天我就又要离开了呢。”
“这次又要去哪儿?”
“去非洲,”Eric的语气平淡得像只是隔天早上去次横滨一样,“但是我会特别想念各种脆脆冰棒,好吃的玉子烧和纳豆,还有老板你的苏格兰威士忌的。”
不得不说,这个美国小哥已经被活脱脱得养成了日本人的口味。
“哎呀,大晚上的被你说的好想吃我夫人做的玉子烧了啊。”大野先生说的仿佛口水都下来了。
“虽然你已经是护照上有四十个印章的男人,还是祝你一切顺利,平安回来和我们一起喝酒吧。”大野先生带头举起了杯子,深夜的咖啡馆让微醺的人们总想要庆祝点什么,显得不那么冷清一样。
“说点开心的事情吧,”放下酒杯的Jyada开口,“老板,我想请你去我的节目,我想要把全东京最酷的男人和这个全世界最棒的Bar & Cafe介绍给观众!”
一贯羞涩的Kobayashi先生面露难色,说:“我啊?我没有什么故事可以说啊。”
“谈谈为什么开这个酒吧啊,谈你的收藏啊,老板,我们都对你的故事感兴趣呢。”周围的几个人都在怂恿。
“听说您以前和我一样是个销售人员,还干的特别出色。这可是个好工作啊,您怎么就突然搬到涩谷来开咖啡馆呢?还一开就是十几年?”大野先生的消息总是很灵通的样子。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Kobayashi先生轻描淡写,于是所有人都察觉他的转变和他拥有第一张黑胶唱片的理由将永远成为一个谜团。
“当我老了,真的是像成为Kobayashi先生这样的人啊。”Eric轻叹。
“首先你需要是个日本人。”Jyada熟练地吐槽,让火锅小姐很快喜欢这个随性还平易近人的姑娘。
“我是说找到一辈子坚持的一件事,慢慢做下去。”
一辈子坚持的事?也许对于大野先生是家庭,对Genki先生是去做与众不同的事,对Eric和Jyada来说也许是摄影和传播音乐故事,那么自己呢?火锅小姐觉得今晚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却实实在在的让她从身边人中学到了些东西。
“您最喜欢的唱片是哪一张呢,老板?”火锅小姐从进门就不断思考这个问题。
Kobayashi先生转身从满墙的唱片的一个缝隙熟练抽出了一张,是Stanley Turrentine 和 Milt Jackson的唱片《Cherry》,右下角有个小小的标记:“1972”。
“孩子,也许有天你找到了属于你的那支歌,你会再回到这里的。希望那时候我还在。”
火锅小姐看到老板突起的颧骨,脸的轮廓竟然让她想起父母离婚时父亲最后看她的那一眼。十岁的她带着耳机躺在屋里不吃不喝。两天后,她无力的出了房门,独自狼吞虎咽下放在桌上的一碗酸菜炒饭和一大盘水煮肉片,又酸又辣的折腾着她的胃和泪腺。于是她发誓再也不一个人吃饭、自习和旅行,她甚至再也没有用过那个耳机晚上彻夜不睡地听音乐,她害怕要一个人生活,最后被周围和世界抛弃。
而如今,环顾一眼就看穿的咖啡馆,把自己带回六零到七零年代的咖啡馆,沉迷于酒精、咖啡因和音乐的带着锋芒个性的理想主义者们,觉得自己从未有过的融入与兴奋。她确信有天会找到属于那支属于她的爵士歌。
“为什么要叫JBS呢?”临走时,火锅小姐突然想到这个奇怪的店名。
“Jazz,Blues和Soul。在我这里,只要你想听的歌,又恰好有,我就会想放给你。一杯五百日元的咖啡,给你一段深夜爵士和一些回忆,倒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大概每个人的生活,只有在这样深夜里的爵士Bar & Cafe里才能找到独自宣泄与回想的出口,随着音乐慢慢浸染,让痛苦麻醉于酒精或咖啡因,然后和周围的陌生人们歌唱、举杯。
东京的第一夜,比任何时候都更触摸到最真实的城市性格。火锅小姐喜欢这个街区,糅杂着形形色色的人和生活的千姿百态。人,最容易感到寂寞的物种,即使看起来都格格不入,也能产生些微妙的联系和共鸣。当深夜里人们卸下防备,每到简单的美味和选择的歌曲,都藏着难以忘记的回忆和故事。
转身,老板正在擦拭咖啡壶,做着最后的整理工作,身后是他那一万一千张唱片。只是又一个平淡的工作日的结束,黑胶唱片里的爵士乐飘在午夜12点的涩谷街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