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牛怀幽喝了口茶,含在嘴里,仰头「咕噜、咕噜」漱起口来,突然「呸」的一声,将茶唾在地面,斜睨应敬顺冷冷说道:「应大将军,你还忘了说一段吧!」
应敬顺知道牛怀幽当年被裴将军抛飞撞晕、击胸骨断等丑事让人当众抖了出来,已然恼怒在心,只是不发作出来罢了!嘿嘿冷笑道:「是啊!大师及在场诸位听到这里不禁要问:裴将军诺大节度使府衙,难道没有自己的亲信随从出面救援?而我应敬顺那时候又在哪里?」
众人听到这里不约而同点了点头,望着应敬顺心想:「裴将军诺大节度使府衙,难道没有自己的亲信随从出面救援?而这应敬顺那时候又在哪里?」应敬顺知道众人心思,拍拍自己胸口说道:「没错!我应敬顺虽然不是啥大英雄、大豪杰,但还不至于隐瞒自己卑劣胆小,见利忘义的往事......」吞了口唾沫,回想道:「裴将军早在退隐前一个月便将魏州兵权与所有人马交由我暂时节制,等待朝廷派员点交,他自己却独自埋首书房,将这些年来对天下大势的利弊观察与割据势力的整并方略一一梳理,准备在退隐那日交由朝廷使节带回去呈给皇帝。」
应敬顺跟着环视众人,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你们大家一生中可曾享受过一呼百诺,唯我独尊的快感......」这话问得奇怪?眼见众人听得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便道:「我应敬顺出身卑微,当年藉由裴将军的协助方能领有这不大不小的观察使一职;亏裴将军视我为心腹,将魏州数十万兵马交由我节制,却不知我应敬顺本乡野鄙人,力微任重,德薄位尊,乍得大权下,整个人便飘飘然起来,早已忘了自己是谁?心中不知不觉开始觊觎道:要是这呼风唤雨的大权能永远掌握在自己手上该有多好......
「或许我得意忘形的一举一动早看在其他五大节度使派驻在魏州的卧底眼中;不久后,他们便派人暗中与我游说,要我在关键时刻戒严兵马,软禁裴将军,阻止他将那统一天下割据势力的兵疏进呈给皇帝,影响大家日后的生存发展!跟着蛊惑我说要协助我当上名正言顺的魏博节度使!只要朝廷不允,他们五镇将联合起兵施压朝廷!
「那时我对你们这群口口声声,生死相交、义气为重的拜把兄弟竟然想设计自家大哥的举动吓得身上不知打了多少个寒颤并开始琢磨如何防备你们......我既不想背叛裴将军,心中对这暂得的无上权力又恋恋不忘......只好先跟你们虚以委蛇,表明等到裴将军退隐那天我自有答覆......说实在的,我那时踌躇不定,左右为难,又能有什么想法?」
应敬顺叹了口气,望着牛怀幽恨恨说道:「你们五人早料到我优柔寡断,犹疑不定的个性......竟然在裴将军退隐那天的酒宴前,派人先将我与裴府的一众亲卫军迷昏绑了去!跟着假我号令戒严全军,以致裴将军被你们围攻惨死之时,没有任何侍卫随从能够出面救援......」鼻头一酸,指着牛怀幽道:「裴将军死后,这混帐将我从裴府地牢拖了出来,扼着我的后颈逼我亲眼瞧着裴将军的下场,跟着逼我说:既想享有至尊无上的权力名位与荣华富贵,岂有没本钱的买卖,接着交给我一把长剑,要我在裴将军的尸身上戳几个窟窿,以示结盟......呜......呜......我登时吓傻了,脑袋一片空白,将手头长剑乱挥乱舞......亏......裴将军视我为心腹,我
竟被猪油抹了心,见大势已去,在你们威逼利诱下,竟接收起他的地盘与家业起来……以致他死后无人报仇。」
牛怀幽双眼一翻,哼道:「当时若不是河北道发出突厥侵扰警报,加上我们五镇对魏州这块肥肉各怀鬼胎,岂会让你白白坐上这魏博节度使大位?」跟着话锋一转,喝道:「报仇?你说裴重玄来找我们六人索命报仇?那他第一个就该去索那狗皇帝的命!」说着转向空识大师说道:「你这和尚可知后来皇帝怎生对待那裴氏一家?嘿......嘿......为了警告新君不要对我河北六镇轻举妄动并给他来个下马威,我们将裴重玄的尸身剁成了肉酱并命中书省特使带回去呈献给他。只说魏博军勾结胡人密谋叛变,被我们五镇的兵马给平定了!」
此时满厅众人听到这里均想:「想不到这些人忒也狠毒,杀人篡位便罢,还给人死后安个叛变罪名!」
牛怀幽见现场一片鸦雀无声,扫视众人,除己方亲信随从外,见人人脸上皆微露鄙夷之色,冷哼一声,倒也不甚在意,续道:「后来我们更把裴重玄一家老小捆绑送去长安,看那朝廷如何处置他们?谁知道我们狠,皇帝更狠!不经大理寺的层层审讯,直接断定裴氏一家老小皆为叛国共犯,不论亲疏长幼,全部押送长安城东市斩首示众。」说完,哈哈狂笑起来。
空识大师听完,摇头叹气道:「阿弥陀佛!裴将军死前所说『或有一丝血脉尚存,必当生生世世找你五家复仇』这句话,倒叫你们几位心存顾忌,决意要斩草除根了。」说完,手持念珠又喃喃诵起佛号来。
应敬顺回忆起这些往事,满头汗水涔涔流下,脸色惨白,惶然道:「此后几年,弟子每晚都梦见裴将军死相凄惨,前来复仇索命......我虽得愿所偿,兵权在握,独霸一方,享受那至高无上的尊荣,但日间夜里却时刻不安,心里无一日真正快乐......即使派人为裴将军作醮祈福,也全然无效......直到三年前游历扶风,途经『弘愿寺』,偶读『梁皇宝忏』,从中得知除罪生福,济度亡灵的功德,便定期大办斋供,诵经忏悔,吃起素来。」
只见空识大师颔首点头,口中兀自持诵佛号,彷彿为那冤死多年的裴将军超荐祈福起来。
在应敬顺与牛怀幽对这段尘封往事的回忆追述之下,众人听得不禁摇头唏嘘,纵然应、牛两人的一干随从不敢对自家主人露出些许鄙夷之色,却对被安置在厅堂的亡者少了几分哀悼之意,逐渐升起了厌恶唾弃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