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衙役听到婴孩的哭闹声乍然由屋内传来,当下骇然,纷纷转头往内室望去,那白老三惊慌失措,戟指崔无畏等人道:「这荒山野岭,人迹罕至之地,你们哪来的婴孩?」说话间,只见随行的衙役们纷纷抽出腰间的佩刀,准备跨门而入,搜寻那婴孩所在。
裴氏婴孩发出哭声之际,姬无邪便心知不妙,耳听众人语音如此惊措惶恐及抽刀出鞘的声响,心中暗想:「莫非长安大理寺及神策军缉拿无妄与这孩儿的案子已经传达至本县?」心念一转,赶紧答话道:「那可怜的孩子呀......」假装拭泪,咳了一下续道:「上个月我与老头子在林间拾捡柴薪时,还好老婆子眼瞎耳尖,远远便听到这孩儿的哭闹声,等到我与老头子两人往这哭闹声处寻去,却发现林间树下有一名妇人上吊自缢,境遇令人鼻酸,也不知是这孩儿的娘亲或什幺亲人?......我们夫妇俩可怜这孩子便将他救了回来,免得日后没被这山林荒野间的豺狼虎豹给叼吃掉,也要孤零零地活活饿死了。」怔了一下,苦思搪塞理由,冷然道:「最近为了赶制官爷们这批制刀兼越岭至前山寻捡柴薪,倒将这孩儿抱往官府报案的时间给拖延啦!既然今天诸位官爷到此,正好顺道替我们将这孩儿抱走啊,看能不能寻出他是否本地籍贯或还有其他亲人在世?也省了我们一家三人的些许口粮啊!」
姬无邪这番急中生智的临时反应与连番说辞,听得灵儿在一旁不禁窃笑并暗暗佩服自己的母亲起来。
众衙役听完姬无邪的答话后纷纷收起佩刀,却仍然半信半疑,正待发话之际,只见白老三翻起一对怪眼,斜睨着灵儿道:「捡到的婴孩?我还以为是这死丫头在外面偷汉子给偷生的孽种哩!小丫头,这种伤风败俗的勾当可是犯了我大唐的律法喔!」跟著「嘿!嘿!」了幾聲。
白老三尖酸刻薄的言辞彷彿针对适才被灵儿一连串的讥讽挖苦而来,气得灵儿满脸通红,正想反唇相讥,突然听到一旁「嗤」的一道声响,铁砧旁冒起了阵阵白烟,正是崔无畏将锻制烧红的制刀挟入铁砧旁的水缸中淬火,头也不抬地道:「咱老太婆说捡来的就是捡来的,又何必跟你们在这胡扯一通,若是官爷们不想将这婴孩抱回官衙立案,老夫待会便将他丢到山谷里就是,非亲非故的,白白浪费我月余口粮又徒惹一身是非!」「哼」地一声,只见白烟逐渐消散,露出崔无畏那张冷漠不耐的表情。
众衙役听崔无畏话说得斩钉截铁,严厉无情,彷彿那婴孩与自己确实毫无任何瓜葛,怀疑之心登时减去了一半;杜胖子见气氛尴尬,便出来打圆场道:「好啦!好啦!崔老丈,救这孩儿你们也是积阴德、荫子孙啊!凭你一句话,咱们大伙有什么不相信的?只是近来县衙里被一件跨州大案搞得焦头烂额,人心惶惶,屋里这孩子跟着我们回去也没人照料他,最后还不是被东寄西送、南移北转的?不给活活饿死也会被累死......」咳了一声,望了左右同侪一眼,续道:「你们倒想想,扶风县衙的诸般武器、刑具无不齐备,年代虽然久远,方可堪用,对付一般的宵小、飞贼更是绰绰有余;衙里为何还要赶制这批新的精钢制刀?而我们听到这婴孩哭声为何又如此惊慌失措?」杜胖子将话题一转,引起来崔无畏等人的注意。
灵儿听完,心中一疑便道:「是啊!怎么你们一听到婴孩哭声就如此惊慌失措?而我家承制的这批制刀跟婴孩的哭声又有什么关联?」姬无邪此时正从房里将裴氏婴儿抱了出来,打断灵儿道:「灵儿别多嘴,且让杜大爷给咱们讲讲扶风县到底发生了什么大案?竟惹得诸位官爷一听到这孩子的哭声便如临大敌起来?」说话同时轻轻地抚触婴孩,拍打止啼,那婴孩入人怀抱,安全感顿生,哭闹声也跟着渐渐微弱。
杜胖子远远瞄了裴氏婴孩一眼,遂开口缓缓道:「近三个月以来,洛阳一带的州府郡县之间均发生了极其凶残的连续杀人命案,作案手法如出一辙,就像同一人所为?巧的是,分布在不同地方的命案,却又常在同一天发生?闹得案发郡县的官员们焦头烂额,百姓人心惶惶;州府大员所下达的指令,无不以缉拿凶手为首要任务!」
姬无邪惊疑道:「真的有凶手能来去自如,横跨各州府郡县之间同时作案杀人么?依老婆子听来,可能江湖匪帮分散四处同时作案吧?」
杜胖子叹气道:「这案发各地的官府缇骑、捕快们早已出动调查;可怕的是凶手在各地杀人的手段竟然如出一辙,如此地骇人听闻......」杜胖子正待往下说去,突然被白老三打断道:「胖子!上头可有交代,不得将案情泄漏出去,免得大伙落个妖言惑众、蛊惑人心之罪啊。」说着直直摇手以示不可。
杜胖子正犹疑是否往下说时,一名方脸阔额的衙役抢白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隐瞒的,洛阳一带百姓早已人心惶惶,流言蜚语四起,不用多时,必当传到各地百姓耳中;可恶的是,命案初起之时,他洛阳一带的州府有司便不该隐匿案情不报,直到近日缉凶无功,命案频传,纸包藏不住火的情况下才急报中书省,也害得我扶风县境半个月前竟然也像染了瘟疫一般,爆发了同样的连环命案!」说话之人正是先前的那名吴姓衙役。
白老三哼的一声道:「也罢!崔大娘,倒不是我不想告诉你们,若不是扶风县内也跟着发生这一连串命案,除了县老爷外,咱们县衙大伙人一样被蒙在鼓里。别说你们一家人鲜少下山,不知这一连串惨案的发生,就是扶风城里的百姓们也无人知晓!」跟着一名随行的衙役忿忿地道:「嘿,要不是洛阳汴州刺史马大人的小老婆也遭了殃,我看上头也未必如此重视,怒极之下才开始派员缉拿凶手啊!死几个百姓算什么?又何必隐匿不报?凡事总是要事临己身,才懂得紧张啊!」握了握双拳,不平之意尽显于色。
姬无邪越听越奇,皱眉道:「连堂堂刺史大人的家眷也被杀了么?这凶手忒也太大胆了,金银财宝夺了去也就罢了,竟杀起人来?又是什么样的凶残手段,竟将其他州府的大人们也给惊动了起来?」说话间依旧轻轻抚拍裴氏婴孩。
白老三睁着两只怪眼,环视众人,故作神秘,缓缓地道:「金银财宝?呵!呵!凶手是在各地将怀有身孕的妇人开膛剖腹,盗取『紫—河—车』,连同母胎内那未成形的婴孩也一并攫了回去!汴州马大人的小老婆本来已近临盆之日,庆贺喜酒也在筹备当中,哪知......」跟着又是呵!呵!嘿!嘿......几声。
话刚说完,灵儿「啊」地惊叫一声,跟着又听见「当啷」几声,一柄正在淬火的制刀从崔无畏的手中溜了下去,直挺挺地跌落在地,声响不绝,崔无畏就像失神一般,抽搐着脸颊,呆立在铁砧旁......
与此同时,姬无邪的脸庞也顿时苍白了起来,在满脸纵横交错的刻痕中更显恐怖,听到刀响声,随即镇定,对着崔无畏道:「老头子......你......你没事吧?」崔无畏「哼」了一声,弯腰矮身钳起了落在地下的制刀,挟到铁砧上,低着头又冷漠地敲打了起来。
白老三斜眼撇了崔无畏一下,讥讽道:「光听到这命案凶残的手法,你们这些老百姓便受到这般惊吓,要是看到实际景况那可还得了?也难怪上头一开始要封锁消息。」
只见杜胖子对着白老三道:「咱们也别在这里逞英雄啦!就算我们实际勘查过命案现场与那些被杀害孕妇的惨状,但说句实话,我们也还没有真正跟凶手打过照面啊!要是凶手在我等面前出现加上那血腥的景象,我想我等惊惶失措的程度也不差老百姓多少啊......」顿了一下,叹了口气道:「三个月内,各地遭开膛剖腹的孕妇已几近千人,洛阳各州府郡县的官兵、捕快们也伤亡了几百人,若不是凶手形迹隐密,出没不定,使官兵们往往错失缉捕良机,想必这一连串伤亡人数必定更多。」
灵儿本来听得害怕,听到凶手形迹隐密,鲜少示人面目时,奇道:「既然凶手形迹诡祕,不易缉捕,连照个面打上一架也不可得,那么县衙又何必打造这批新的制刀来对付这看不见又摸不着的敌人?何况你们身上早有配属的刀器,这岂不又是多此一举?」
杜胖子叹道:「据洛阳那些曾经碰上凶手,与之交手,侥幸受伤未死的官兵们描述,那凶手身如鬼魅、行止飘忽,手上使的不知是何种工夫,一经接触,三两下子地,官兵们的随身武器便形同废铁般被轻易地摧折毁损......也因此,我们扶风县衙大人与县尉便一同商议,决定每人多配一柄精钢制刀在身,以防遭遇敌人与其正面对决时,若随身刀械遭损,尚有备用保命武器在身。」
姬无邪心中暗自唸道:「孕妇遭开膛剖腹遇害......母胎内未成形婴孩也遭劫攫......兵器形同废铁被轻易地摧折毁损......但似乎又非一人所为......」突然出声道:「奇怪?奇怪?」
众衙役不约而同地望向姬无邪道:「崔大娘,妳倒喃喃自语,奇怪些什么?」崔无畏与灵儿也一同望了过来。
只见姬无邪空洞的眼洼子眨了一下,迅即正色回答道:「我正奇怪,既然凶手的手法或武器如此厉害,能轻易将人的随身兵器摧折毁损,怎么县大人就信得过咱家老头子的手艺,订制的这批精钢制刀能够应付的了这穷凶极恶的凶手?因此才说奇怪!」
众衙役不知姬无邪口是心非,只听得吴姓衙役开口道:「刚刚不是说过,崔老丈冶炼刀具的功夫素来是被我家大人所知的,比起那寻常铁铺打造的铁器便有千差万别的高低之分,也因此才委托您老承制这批武器,更因为命案已经蔓延到我扶风县,为了遏止歹人继续行凶作乱,我等才这般着急!」
细听许久,崔无畏此时心中所揣度,实在与妻子姬无邪心中所想无异,当下急想打发这几名衙役赶紧离开自家铁铺,进而与妻子及尉迟无妄讨论各地孕妇遭「剖腹盗胎」的连续命案是否与本门有所牵连?便极不耐烦,操着苍哑低沉的声音道:「灵儿,快快去取出绳索将完成的制刀捆绑好交予诸位官爷,也让老头子清静、清静,好与妳娘加紧将余下的活儿给赶工出来!」言下似有逐客之意,竟也不顾众衙役是否答应宽限时间!又对着灵儿补充道:「制刀要捆得结实,延伸分结的肩绳要系得顺肩省力。」
只听灵儿应了一声,急忙往内拿出绳索并往成品制刀摆放处走去。
众衙役听完面面相觑,心想这崔老头倒不客气,不给颜面下起逐客令来,白老三正待出言限定后续点交时间日期时,只见灵儿三两下便将成品制刀分批捆好,严密紧实,每捆制刀打结处又系缚上两条肩绳,利落简洁,对着衙役们嘻笑道:「有请诸位官爷将这批制刀先背负回去交差吧。」一手插腰,另一手在空中左上右下画个大弧后,便俏皮地指向摆放在地的几捆制刀。
众衙役见事已至此,纵使多言也无法逼迫崔无畏立马将剩余制刀生了出来,更知崔无畏冷峻乖戾的脾气,不想与之多做争论,便走近灵儿身旁分别将几綑制刀捧起背在肩上;杜胖子对着众人道:「大伙下山囉!」又转头向姬无邪吩咐道:「崔大娘您可要给监督、监督余下的制刀交期囉。」又望着装模作样的灵儿,不禁苦笑摇头。
姬无邪连连点头称是,灵儿却一旁暗自好笑:「怎么这伙人就这么怕跟我爹爹说话,不向他吩咐后续交期却嘱付起我娘来了,嘻嘻!」
众人走出不远后,远远便听到白老三气喘吁吁地抱怨道:「这死丫头捆的绳节可他妈的见鬼了,分结出来的这两条肩绳怎这般碍肩费力,哪天爷拿这绳索抽她个几下,看来她嘴上工夫还厉不厉害......」突然,膝间不知被何处飞来的东西打中,脚底一软,登时屁股着地滚个四脚朝天,肩上所背的那捆制刀也铿铿锵锵掉了一地,嘴巴兀自咒骂个不停!
等到扶风县一行衙役离去之后,铁铺屋顶上的茂盖林荫飒然风响,只见一道人影自屋顶上跃然而下,身形利落,着地无声;灵儿往来人身影望去,惊喜地叫了一声「师叔」,这落地之人正是「劈风鬼斩」尉迟无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