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过朝阳门不久就到昭华殿了。
丁香亲自来接我进殿，阿姊已经坐在软榻上面等我了。
“平苒见过皇后娘娘。”，天家最重礼数，不可废。
阿姊亲自扶住我，“小四，说了多少次了，你不用和我行礼。”
“阿姊，礼数我还是要全一全的。”，不然被那些有心的长舌妇听了去，只怕对阿姊，对相国府都有害无利。
“你这个小机灵鬼。”，阿姊伸出手刮了刮我的鼻子，怜爱地抚了抚我的脸，“小四长大了，也晓得装扮自己了。”
临走时，小春嫌弃我这副憔悴的样子有辱斯文，特地替我化了妆，戴了珠翠。
“阿姊，你惯会取笑我！”，我嗔笑道，往阿姊的怀里靠去。
“小四，长姐问你，可有心仪的人了？”
心仪的人吗？
以前的叶平苒很喜欢赵伯衍，但现在赵伯衍也快成亲了。
那登徒子昨晚还非要我嫁给他，想到这，我便抿嘴笑了笑，哼，偏不嫁给你。
我向阿姊摇摇头，阿姊抱了抱我，“那小四，长姐给你觅一夫君可好？”
我怔住了，身子僵僵，突然对指腹为婚生出了抵触。
见我不说话，阿姊又开口:“今年的两位新科状元都是出自宜州李县令家，一位是你在三文会上见过的李舒窈，另一位就是她的哥哥，李悦行。”
“我见这孩子成熟稳重，学识渊博，堪为良人。”
那我岂不是成了赵伯衍的嫂子。
这想起来怎么那么奇怪。
“小四？”
“阿姊……”
阿姊看了看我，有些忧心忡忡地看着我，“小四，你觉得如何？”
我的心像一团乱麻绞在了一起，对那个什么李悦行压根没有兴趣。
“我……”
“皇上驾到。”一太监，扯着细细的嗓子通传，我立马从阿姊的腿上起身，恭敬地退到一边。
“平苒见过皇上。”我敛眉低眼，恭敬地行礼。
“平身。”浑厚的声音从头顶袭来，我慢慢起身，依然敛眉低眼。
“原来是平苒来了，快抬起头让朕看看。”
皇上的气势，给我极大的压迫感，我缓缓抬头。
并没有直视皇上的眼睛。
皇上比阿姊大了十岁，如今也年近不惑了，不过他保养极好，高大英俊，也是个相貌堂堂的男子。
他热切地望着我，我紧张得手绞在了一起，阿姊出言为我解围:“皇上这时候怎么得空过来了？”
皇上回过神来，对着阿姊笑了笑，牵了阿姊的手，坐到了软榻上，我松了一口气。
“朕来看看靖雯。”靖雯是阿姊的小女儿，才一岁多。
不一会儿，奶娘便将靖雯抱了上来。
皇上一边逗孩子，一边将目光若有若无的放在了我身上，我坐在阿姊下方，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皇后整日在宫里烦闷，平苒要经常进宫来陪陪你长姐才是。”
我敛容应下了。
“是呀，小四要常常进宫来陪陪我，等过些日子成了亲，嫁作人妇，相夫教子，来陪我的时间就少了。”阿姊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
皇上摇着靖雯公主的手顿了顿，随即笑了笑，开口:“哦？是吗？许了哪家公子？”
阿姊抢先回答道:“是咱们的新科状元，李悦行。”
皇上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我的心砰砰直跳，我抬头就撞上了他的目光，热切的，跃跃欲试的，甚至有些调戏的。
我惊恐万分，早知道还不如嫁给周知浔了。
皇上盯着我，不看阿姊，不看靖雯，他像盯着自己的盘中餐，说:“平苒可是中宫皇后的嫡亲妹妹，是相国的嫡次女，就嫁一个贫寒状元，皇后，你不觉得辱没了自己的妹妹吗？”
皇上的话犹如刀剑，生生刺穿了阿姊的心，也激发了我的恐惧与悲哀，如雨夜之花的恐惧，如无根浮萍的悲哀。
“皇上，李悦行才学过人，又是新科状元，您不是也很看好他吗？”
我能听出阿姊声音里面的颤抖。
“一个状元而已，不想要就不要罢了。”
阿姊沉默了，她望着我，与我四目相对，我们身体里面流着同样的血液，年幼丧母，叶老爹公务繁忙，阿姊又当爹又当妈。那些属于叶平苒的记忆一下子涌进来我的脑海里。
“小四，阿姊一定会护你一世周全。”
“小四，你要是真的喜欢那赵伯衍，阿姊直接给你们赐婚，我还不信他赵伯衍敢抗旨不遵不成。”
“小四，我进宫是自愿的，以后阿姊不能常伴你左右，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琴棋书画，女工绣活样样不能落下……”
……
那是我的姐姐啊，十六岁进宫，如今在这深宫，已逾十年。
这宫里的女人仰着乾元帝的鼻息而活，他是她的天，而自己作为她最爱的妹妹，怎么可以破坏这一份和谐。
我生出了死志，我胆大包天的打断帝后相谈，“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平苒有罪。”
阿姊急了，她眼睛有些湿润，“小四，你这是干嘛！皇上会答应我的。”，阿姊还是以前的阿姊，从来都是将所有的事往自己身上揽，不肯我，不肯哥哥们，还有叶老爹，乃至于整个相国府，受一点点委屈。
“平苒其实早就有两情相悦之人。”大概周知浔很乐意看到我这般吧。
“哦？说来听听。”，皇上戏谑出声，身为一个女人的直觉，我明白他对我产生的掠夺之情，那是种关乎男权，关乎皇权尊严的自私之情。
“是平阳侯周知浔。”
“求皇上成全我和知浔。”，我行了一大礼，匍匐在地，把我所有的忠诚袒露无疑，也把我所有的骄傲碾碎无疑。
“呵。”我低下头，看不到皇上的表情，只听到了他让我头皮发麻的冷笑声。“好一个彦时，又是他！”。
啪——
皇上将刚刚阿姊给他泡的那杯茶摔碎了，阿姊惊恐地伏地跪下，“皇上息怒，小四不懂皇仪冲撞了皇上，臣妾定会好好责罚她……”
啪——
又碎了一个。
“皇后，你教出来的好妹妹。好一个两情相悦！”
说完，便盛怒地离开了。
我扶起阿姊，屏退了宫人，只余下我和阿姊两个人在这偌大清冷的昭华殿里。
阿姊再也忍不住，抱住我哭了起来。
“阿姊，我记得你进宫的时候给二哥说，你和皇上是两情相悦，他会一生都待你好……”
“小四，多情帝王无情心。”
只一句话便全概括了这数十年的时光。
“小四，你真的喜欢彦时吗？他……有那么多姬妾。“
我再不喜欢周知浔，也比不过对冰冷皇宫，无情帝王的厌恶。
“阿姊，小四最是心狠手辣了，他那么多姬妾，他要是娶了我之后还碰她们，那我见一个哄一个……”
我满不在意的对着阿姊笑，心里却是无比凄凉，这男尊女卑的社会里面，即使现在女子亦可在朝为官，依然改不掉那些男人骨子里面对女子的轻蔑。
而轻蔑最直接的方式就是玩弄她们，要她们臣服于他。
“小四，我还不知道你吗？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和人吵架永远吵不赢，你这样软，如何在那平阳侯府里生存？你若是害怕进宫服……服侍皇上，长姐就算拼了命也会把你保下来的……”
“阿姊，你已经为这个家付出够多了！我是愿意的，也……是爱他的。”
阿姊望着我，紧紧把我抱住了怀里，就像小时候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