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吹胡霜,凋此檐下芳。
屋外的寒风哗啦啦地呜咽着,我坐在书案上临帖,顿时觉得身上寒浸浸的,容浅赶忙关上了窗屉子,顺道入了里屋拿出了前些日子信肴送来的云锦鹅绒披风覆在了我身上。
“姑娘,可要奴叫人去灌个手炉来暖着。”
我停了笔,拢了拢披风,摇摇头,“这才刚霜降,如若现在就用上手炉了,待到腊月寒冬,身子惯娇了,越发捱不住。”
容浅只好作罢,遂转身去桌上倒了一盏热茶,“鄞国不比晁国,春去得晚,冬也来得早,今早起身时,瞧见外头都打了厚厚一层霜,姑娘可要多关切些身子。”
我接过茶,慢慢咂着,瞧了瞧沙漏,恰是交亥之时。
“太子可回来了?”这些时日他繁忙得紧,几乎每日都要到夜深人静时才会回府。
容浅一边拾掇着书案上的笔墨纸砚,一边答道,“刚回府呢,听钟厌说,今午殿下在张国母宫中用膳时,尤为中意一道叫做茄鲞的菜肴,事后还特意询教了做这道菜的御厨子,回来时,连具服都未换,就一头扎进了膳房里为姑娘做宵夜。”
我顿然心头一暖,茄鲞是道肃国名菜,不仅食材名贵,做法也极其繁琐冗杂,上次吃时,还是我十二岁那年,奉陵山庄的酒楼开张,我随父兄在酒楼的开张宴上。
他操劳一日,本就疲乏得紧,却还是事事关切着我,这段时日纵是政务着紧,来不及为我做三餐吃食,可每日不论多晚归来,宵夜必是要他亲手做的。
时日久了,我也渐渐惯赖了他做的吃食。
夜渐深,解语如婵都被打发下去歇息了。我捧着一本闲书正看得昏昏欲睡,忽然哔剥一声脆响,桌案上的那根大红烛爆出了蜡油,我猛的被惊回了神。
正坐在小杌子上端着花绷子刺花的容浅,忙撂下物什近上前来,用小剪子挑开了残蜡,方昏暗的烛光霎时亮堂了许多。
我揉了揉睡眼,瞧了时辰,近亥末。
“姑娘若实在困乏,就先上榻眯一会儿。”容浅将书合上,妥帖得摆在了一侧。
我捶着腿,拢着披风起身,坐得太久,腿脚有些麻痹,“不过是书看久了,眼睛有些干涩罢了,太子还在膳房吗?”
容浅点头,“方遣值夜的小厮去去瞧过了,正在收尾呢。”
我应了声,转眼看了看容浅撂在针线篮子里的花绷子,上头绣的是只半成的鶴,我登时近上前拿起来打量,容浅的女红向来极好,绣什么像什么。
“冬衣不是前些日子就做好了吗?如今你这是要做什么?”我皱着眉惑道。
容浅忙上前夺过,面色略些扭捏,“左不过是绣些小物什练手罢了。”说着将那花绷子妥协放置一处。
我怔了须臾,又忆起前些日子她向我讨要了一搓紫庭针,方恍然大悟,心上忽起促狭之意,“可是要给哥哥做香囊?”
容浅那厢霎时面红耳赤,抿着嘴不说话。
瞧她那般模样,我多半是说准了。哥哥最爱用茶叶灌香囊,又对鶴情有独钟,常言鹤鸣之士,最是修身洁行,故而,还特意在他院子里僻了一处篱笆,养了两只白鹤。
记得有一年夏暑,信肴不小心将其中一只白鹤给弄丢了,哥哥与他置了三月的气,饶是信肴磨破了嘴皮子,送了一屋子礼,哥哥仍是没能消气。
我趁着烛光仔细打量着容浅,稚气未脱的脸上却掩不住秀色,算起来她也满十三岁,这个年纪里的姑娘家嫁人定亲的虽不少,但到底还是孩子。
思酌了许久,我还是忍不住问她,“你做好了,可有想好以什么理由送给他?”
容浅掭了掭衣角,抿着唇闷了半晌,默默将针线收拢妥置,我静静观着她踱来踱去的身影,瘦削的身子应在烛光下,似有几分落寞。
待我又续了盏茶时,她忽的抬起眸子,吞了须臾才问,“姑娘可会帮奴?”
我歪着脖子瞧她,“如何个帮法?”
“替奴将这只香囊同家书一齐寄回去,若公子问起,就说是姑娘绣的,可好?”容浅搅着手上的帕子,满眼希冀地迫着我。
我听罢,略略惊异了一刹,原以为她是让我在哥哥面前说及她,替她牵牵红线,不曾想,她只让我将这信物送到实处便可,甚至连名头都不要。
容浅见我久久不答,心下有些发急。
我呡了一口茶,颇有几番苦口婆心道,“你若真心欢喜他,为何不亲自将物件送给他?我那兄长本是个榆木疙瘩,半分不解风情,你若不拨明,他又如何能知晓你的一番心意?”
说着,心中略发替她着急,容浅做何事都是雷厉风行,干净利落,纵是对我,亦是说了不少扎心窝子的话,却偏偏在哥哥面前畏畏缩缩。
“公子是主,奴为仆,终是无有可能的。”容浅望着那案上的残蜡失神。
听及此,心上方有几分理解了,我近了前,抚了抚她那白玉似的脸庞,“自小到大,吃的,穿的,用的,若有我的份,断不曾短了你的那份,何时把你当做过奴役?你若欢喜哥哥,改明儿就让太子将你收为义妹,不论他欢不欢喜你,你总该为自己搏一搏,方不会遗憾。”
眼见容浅眸子里蓄满了泪,仔细地瞧着我,“姑娘待奴如何,奴心中自是明白,亦万分感激。”她顿了顿,愣是将那一汪泪水给迫回去了,“公子便好比这天上的月亮,纵是再欢喜,亦不能将他给摘下来占为己有,如今这般远远看着便好。”
徒然间被容浅的一番话搅得腔子里突突的,说不上来到底是心疼还是惋惜,但容浅总归是个心明的,如哥哥的性子,十成不会中意容浅这般脾性的人儿。
如若真真挑明了,日后值差碰面,自也少不得尴尬为难,容浅的名声也败噪。
左右受怜吃亏的,定还是容浅。
我怔忡片刻,索性揭了过去,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