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又恩放下报纸,走到画廊门前。
此刻的S城,隆冬已过,正迎来春暖花开的美丽四月。空气里透着淡淡的草木馨香。
春天,她所爱的季节。
这几个月,罗丽达内部混乱不堪,她却远离那些,日日清闲。
虽然偶尔也会愧疚,但她相信,那个人如果了解,一定不会责怪她。毕竟岑家内部的恩怨,是她如何努力都调解不了的。
她靠着玻璃门半仰着头静静呼吸着步行街上清甜的空气,舒服地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带着木樨花淡香的有力臂膀,将她整个人紧紧抱在怀里。
她挣了挣,那个怀抱却将她裹得更紧,一种熟悉的感觉漫上心头。
“我回来了!”清朗干净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她一惊,用力抬起了头。四月天里,眉宇飞扬的英俊少年正朝她欢快地笑着。
她怔了怔,许久才找回声音:“纪亚?”
“嗯!我回来了!”他捧住她的脸颊,用力压了压,随后再一次开心地抱紧她,“我回来了!又恩姐!”
上下分别为五十平方米的双层公寓,楼下一厅一厨一卫,楼上则是敞开式的卧室及一间浴室,除此之外,再无睡房。
丢下大背包,少年扑倒在客厅柔软的大沙发上,哀叹自己即将以此代床的命运。
“我也不知道你会突然回来啊!”蓝又恩捧了一堆零食放在茶几上,又取了两罐咖啡。偌大的沙发一被他占据,她竟然找不到可以坐的地方,一年多未见,他果真长高不少。刚才被他抱着,她居然只及他下巴,“你今年是十九岁还是二十岁?”
“十八岁啊!冬天刚过的生日!又恩姐,你太不靠谱了!”少年抱着大软垫盘腿坐起,刘海下淡棕色的眸子不满地瞅了她一眼。
她低头,避开那视线,笑了笑:“是我不好,记错了!”
“算了!”他了然地挥挥手,“你也不是今天才这样,记得刚到伦敦那时,还差点把我搞丢!那年的伦敦多冷啊……”
“再抱怨今晚就自己做饭!”
“与其吃你的煳饭焦菜,我不如自己做!”
“你会做饭?”
“别小看我!好歹在伦敦待了这么多年,不会弄吃的怎么活啊?”他自背包里取出几包材料,朝她眨眨眼,“今晚,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蓝又恩的这套单身公寓,是搬离岑家后匆忙买的,因为是精装修,她只简单添购了几样家具就住了进来。房子不大,但格局和布置很好,色调也是她喜欢的米白搭配鲜亮的绿,以抛光漆面和玻璃为主,屋子很透亮,铺着舒适的原木色地板,非常时尚优雅。
朝北的厨房是连着小餐厅的敞开式结构,以L型的吧台式餐桌隔开,因为厨艺不佳,以往她都在外面吃,或者买些半成品炒些简单菜式。过去,那个人曾很多次为这事笑她,说以她孤儿的身世配上糟糕的厨艺,为何总不见她饿死?
其实她是幸运的,在美好的年岁遇到了他,青春的记忆都是两情相悦。虽然短暂如烟火,却灿烂如星辰。
温纪亚喊了好几声,才让蜷缩在沙发里的人抬头看他:“又恩姐你怎么了?”他捧着个盘子,叉起一块鸡丁送到她嘴边,“尝尝看味道怎样,要不要再咸一点,这几年我在伦敦口味都淡了,你可能不喜欢。”
鸡丁可口软糯,芝香十足,她笑弯了眉:“很好吃,不用加了。可以吃饭了吗?”
“还有个意面,马上就好!”得到称赞,少年的眉眼越发飞扬,晒成古铜色的健康肌肤透出诱人的光泽。她的目光在接触到那飞扬眉眼的一刻黯淡下去,不着痕迹地瞥开视线,催促他快回厨房。
片刻后,她流转的目光再度落在厨房里矫健的背影上。他身上是破洞的牛仔裤配休闲毛衣,头发染成栗色,脖间腕间戴着各式夸张的饰物,果然是不同了。
他长大了,如此看去已完全不是当初那个苍白瘦小的男孩,那些胆怯和小心翼翼都已化作明朗与自信。
那年,第一次见他的情景犹在眼前。
孤儿院里的瘦弱男孩,因陌生人来访而缩在角落,其他孩子都围着她讨要礼物,只有他初来乍到并不认得她。
院长的话语透着怜悯,说他是几个月前才入院的,只是到了这年龄,恐怕谁家都不会收养。如今院里的情况虽比从前好,但要供他读书仍很困难。
那时的她,身心俱伤思绪飘忽,没怎么留心听院长的话。若不是走的那一刻,风拂过门边的男孩,使他露出刘海下的眉眼,或许她根本不会多看他一眼。
男孩很瘦,连带下巴也尖瘦单薄,见她望着自己,他不安起来。蓝又恩招手叫他过去,当时的他只及她肩膀。她问他名字和年龄,他慌忙地回答。
十四岁,姓温,因为一直流浪街头,别人都叫他小泥,原本的名字早就忘记了。
她轻轻拂开他额前的发,再一次看他的眉眼,沉声道:“你长得很好看,小泥这个名字不要再用了,以后就叫纪亚吧,温纪亚,好不好?”
一旁的院长反应过来,立刻揽着他直掉眼泪,说他有福了。男孩这才明白过来,张着嘴结结巴巴,喊出了一个“妈”。
蓝又恩被这声妈逗笑了:“你已经十四岁了,我才二十岁出头,怎么做你妈?叫我又恩姐吧!”
“又、恩?”
“对,蓝又恩,我的名字。”
那个冬天,她将他带离孤儿院,并在半个月后,将他送去了伦敦。
由于国内的法律限制,她这个年龄的人不可以收养和她只相差六七岁的异性,于是她委托了一位身在伦敦任教的友人,以那人的名义收养了他。
他曾经也是不愿意离开的,只是长年的流离生活让他比同龄人更懂得感恩,即便不愿也不会说出拒绝。
于她来说,这是最好的方式,因为那时她不能将他带进岑家豪宅,在外为他安排住处又怕照顾不周,索性将他送去伦敦的寄宿制学院,让收养他的友人多加关照。
“又恩姐。”在厨房忙碌的少年突然出声,他依然背对着她,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为什么这一年多,你都没有来伦敦看我,是不是讨厌我了?”
刚开始的几年,因怕他骤然改变环境不习惯,每隔一两个月,她都会飞一趟伦敦并住上十来天,一是叮嘱他学习,二也是为了陪他散心。可是后来……后来,当他慢慢成长,当那眉目日渐分明,她却越来越害怕这种见面和相处。
听着他叫她时快乐的声音,看他凝视她时依恋的眼神,蓝又恩再也没办法多看一眼。
加上后来,罗丽达内部开始出现问题,她逐渐忙碌,便忽略了他。而这一忽略,便是一年。
“我怎么会讨厌你呢?”她放柔了声音,走到厨房的餐桌旁,“纪亚可是我最重要的人啊!我只是太忙了,没有时间,你生气了?”
“有一点。”他很诚实,回头见她正眯着眼笑,忍不住上前抱住她,“不过,回来看到你就不生气了!”
木樨的香气围绕在鼻端,记忆里瘦弱的男孩已完全消失了,如今搂着她的手臂结实而有力,就连挨着她的胸膛也坚实可靠,隔着毛衣也能感觉到下面矫健的肌肉。
她伸出指尖点点他的肩膀,笑道:“到底什么时候能吃饭?”
晚饭之后,蓝又恩负责洗碗,纪亚就靠在一旁的冰箱上,也不说话。她不明就里地向他看去,却发现他正侧着头安静地注视着自己,视线对上,便冲她笑笑。
“怎么了?我脸上有泡沫?”
他冲她摇摇头,还是不说话。
他的样子逗笑了她:“傻瓜,不用在这里陪我,去看电视吧,音响旁边的架子上有很多电影,自己找着看!”
“不要,我就待在这里。”他的语气像是在撒娇。
“多大了你啊,还这样!”她取笑他,“该不会在伦敦也这样吧!”
“在伦敦才不这样!”他靠近她,将头低下搁在她肩膀上,“一年多不见,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啊。”她边笑边冲着手里的盘子,没注意他凝视她雪白下颔的专注眼神。
“真的?”他沉声问道,她嗯了一声。
他定定地看了她许久,仿佛在思考,直到她洗完了所有碗盆,才开口:“又恩姐,我不想回伦敦了。这次,就让我留下来吧!”
画廊,蓝又恩和雨晴在仓库点着货,想起昨晚纪亚的话,她不由得心不在焉。
“怎么了?”雨晴昨天不在店里,不知道纪亚回来的事,于是蓝又恩简单说了一下。
“他不肯继续留在伦敦?”雨晴抽走她手里的货单,了然地将好友拉到外间的咖啡桌前。
“说是等领到毕业证书就在这里读大学,还说连学费都可以自己准备,不用我担心。”
“看来他这次是有计划的。”雨晴和她同学兼死党多年,自然明白她在为什么叹气,“我看你就算了吧,他都这么大了,又在外边独立生活这么多年,个性什么的都和当初不同了,你以为还能管着他多久。而且……”她顿了顿,“就算那方面再像,也是不同的两个人,你不能因为自己的事,让他一直待在国外吧。他都十八岁了,进大学谈女友,之后结婚生子,到时恐怕你想见他都见不着!”
“结婚生子?”蓝又恩失笑,“他才多大啊,你就想那么远了,这么说起来,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生子?”
“我才不要!”雨晴将俏丽的短发夹去耳后,洒脱地架起修长双腿,“我现在有钱有闲,要做游走于繁华都市生活的自由达人!只能我掌控别人,别人没法掌控我!”
“知道了,老板娘!”蓝又恩抽回她手里的货单,“刚才那些是要送到哪里的?”
“这些我来送!”雨晴按住她的手,见对方不解地看向自己,只能老实道,“是PL要去布置新办公楼的。”
蓝又恩点点头,松开了手。
“你没事吧?”雨晴小心地问。
“我很好。”她依然淡淡地笑,“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没必要记在心上。倒是要谢谢你提醒我,因为目前,我还不打算让那边的人找到我。”
得知蓝又恩不再反对他回S城读大学,纪亚很开心,连着几日想方设法变花样煮各式美味的晚餐。当然,蓝又恩是有前提要求的,他要先返回伦敦,等学校课程完全结束,毕业之后再回来。
温纪亚一口答应,只说希望回去的日期能延迟到4月18日之后。
4月18日,是她二十五岁生日。
那天,他自掏腰包,带她去了乌镇。
乌镇,以河成街,依河建屋,深宅高檐,临河水阁,充满了明丽幽静的古朴气息。
蓝又恩轻装上阵,除了钱和手机什么都没带,倒是纪亚背了个大包,手里还捏了个看起来很专业的相机。
“只是一日游而已,你怎么比我还麻烦?”她看着他背上的包直摇头。
“都是必需品!”上车之前,他朝她挑眉一笑,接着便在副驾上摆弄他的相机。
蓝又恩的车是最普通不过的北京吉普,价格不贵,却很费油,不过比较适合跑长途。其实她不算穷,虽然罗丽达已被PL集团收购,但她名下那些股份仍然归她所有,只要PL一天不结束罗丽达的运转,即便她现在没有职位,每年都还有分红可拿。
当初在罗丽达,她开的奥迪A6是公司配车,离开后自然就没车了,买房时顺便买了现在这车,为此雨晴还取笑她潦倒。开什么车其实她从来不在意,在她看来,能有车开已经不错了,毕竟是铁包肉,遮风挡雨,天南地北想去哪里都行。
从S城至乌镇车程约一个小时,这日天气极好,天空蔚蓝如洗,清澈得仿佛淡蓝色的宝石。副驾上的少年许久不曾回国,看到的一切都感觉新鲜,摆弄会儿相机,不时扒着车窗看外面的风景。
“对了,你满十八岁了,等这个暑假回来记得去考个驾照,以后出来你当司机,我趴着看风景。”
“我会开车。”他一手摆在她椅背后,一手去握她捏着方向盘的手,“不信你松手试试,保证纹丝不动!”
她立刻打掉他的手:“别闹,高速!”
他怏怏收手,拎过后座的背包取出一小罐薯片:“要吃吗?”他递了片到她嘴边,她也不说话,张口吃了。他再递,她继续吃,唇边满是薯片的碎屑。
他抽了张纸巾,摇着头帮她擦拭干净。
“真长大了!”她很满意。
到了乌镇后,蓝又恩才发现纪亚背的那一包东西基本都是些吃的喝的。当然除此之外,还有雨伞、餐巾纸、洗手液、创可贴等一些日常用品,准备得相当齐全,反观她这个被叫作姐的人,真是有些不好意思。
他们在这座古色古香的小镇晃了一天,纪亚给她拍了很多照片,好些都是趁着说话、走路时偷拍、抢拍的,傍晚时,两人坐在临河小餐馆的露天木桌前,一张张翻看照片。
却没料到,会这样看见他。
暮色昏黄的江南水乡里,他就坐在斜对面的桌旁。傍晚气温有些微凉,旧式的乌篷船摇曳着,自水道缓缓划过。
他穿了件烟灰色的休闲开衫,如画的眉眼衬着背后的景致,越发带着清贵的俊雅气质。
她看到他的时候,他也正看着她,眼神深邃莫测,看不透背后的思绪。
蓝又恩心里叹了句倒霉,表情却没怎么变,视线一落,依旧和纪亚凑在一起看照片。
“又恩姐?”娇柔的女声带着诧异和惊喜,状况顿时改变,有人似乎并不打算让这场意外的相遇悄悄过去。
她抬起头,朝面前的女孩柔和一笑:“真巧啊!”
“真是你啊!”女孩的脸孔和她的声音一般娇柔,长长的波浪卷发,衬着那双纯真明亮的眼瞳,令她看起来像个可爱的真人版芭比娃娃。
女孩名叫周舒妍,是金融业大亨周牧的掌上明珠。蓝又恩还在罗丽达的时候,在宴会上见过她几次。小女孩个性天真又直爽,和她虽算不上好友,但关系也还不错。只是后来,知道她和岑寂在一起后,周舒妍便很少出现在有他们的场合了。
“又恩姐!我们快一年没见了吧!你最近出国了吗,怎么都没见你?”她边说边不时看向斜后方,很显然,她是和岑寂一起来的。蓝又恩知道,周舒妍喜欢岑寂,一直都是。
“没出国,就在S城,只是不太出来走动。”她随意地回答后,示意了下岑寂,“快过去吧,他在等你。”
“又恩姐!”看到她如此坦然,原本还有些担心和介怀的周舒妍顿觉惭愧,为表现自己的大方,她立刻提议干脆大家一起坐,反正都是吃饭,而且也认识。
蓝又恩看看身边的少年,他也正看着她。
“怎样?”她挑眉。
他放好相机,抬手搭上她的肩膀,压低嗓音:“能帮我省一顿,似乎不错!”
“可不一定,万一倒过来呢?”她无奈。
他笑嘻嘻地附到她耳旁低语:“这里个个比我大,还有你看她那身名牌,哪能让我这穷人请客啊!”话落,脑门儿就被她戳了一下。
面前两人的轻声细语显然让周舒妍误会了:“又恩姐,这位难道是你的……”她仔细看那人的脸,才发现他的五官居然不输向来被她视为天人的岑寂。岑寂是那种淡然清雅的俊美,脸庞每一处都犹如出自名家的工笔画,举止优雅,气质卓然,有种浑然天成的气质。
如果把岑寂比作雅致的水墨画,那面前这人就是色彩绚烂,奔腾而充满张力的油画。他真的很帅,浅瞳挺鼻,眉宇飞扬,下颔尖尖,古铜色的肌肤充满蓬勃朝气。他还很会穿衣服,T恤、单衣配紧身马甲,脖间和手腕搭了好几件配饰,左耳上镶了两颗耳钉。栗色的刘海下,他看着蓝又恩的眼神洋溢着笑意,唇却淘气地抿着。
周舒妍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他的年纪看起来似乎不大,可“男朋友”三个字已到嘴边,根本刹不住车。
这一问,让两人都笑了出来。
纪亚立刻揽住蓝又恩,朝周舒妍摆了个V的手势:“对!很帅吧!”说完又引来脑门上狠狠一戳,他恼怒地瞪着她,她见他前额红了一块,又忍不住笑起来。
晚饭最后还是一起吃了,对蓝又恩而言,她只是不想让那边的人找到她,而岑寂现在已经不属于那边的人的范畴。对于他,她仅是单纯地不想见,还没上升到要特意避开的程度。
可能是感觉到岑寂的沉静,一晚上周舒妍愈加乖巧地帮他夹菜倒饮料,桌子对面,温纪亚总凑到蓝又恩耳旁窃窃私语,虽不时挨她斜眼,两人间的气氛始终愉悦欢乐。那种默契,是旁人很难插足的。
晚饭快结束时,周舒妍本以为要沉默到底的岑寂突然开了口:“你是做什么的?”
温纪亚被问得突然,看看对方,又指指自己:“你问我?”他看起来很惊讶,“原来你会说话!”
“纪亚!”蓝又恩白他一眼。
“没关系。”岑寂看她一眼,目光里似乎多了些难以分辨的东西。
“我是学生。”少年收敛了神情,回视对方。
“你在读大学啊,我也是,你大几?”周舒妍接话。
“准确来说,我要到今年九月份才会踏入大学校门。”他坏坏地笑。
“不会吧!你是高中生?!”周舒妍一直以为他是蓝又恩的男朋友,听他这么一说,简直觉得匪夷所思。
“就快毕业了!”温纪亚有问必答。
看着周舒妍一副被震撼到的表情,蓝又恩好心提醒道:“十八岁的高中生其实很正常。不正常的是这家伙的外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一点,也就是俗称的早熟!”
话落,某人有力的手臂就缠上了她的脖子,她被拖着站了起来。“早熟”的小屁孩瞪了她一眼,朝桌对面的两人道:“不好意思,我们等下还有事,就先告辞了!今天谢谢你们的款待,拜!”
“咳咳……拜拜,咳!”被卡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蓝又恩被迫以尴尬的姿势离开。
周舒妍仍有些回不了神:“不会吧,又恩姐居然找了个比自己小那么多的男朋友!”
“他不是她男朋友。”岑寂凝视着夜色里的古镇,淡淡道,“不过是个小孩子。”
“可是,他们一起来旅游啊!”在她的概念里,只有男女朋友才会单独出来旅游,就像她自己和岑寂。
“不是旅游。”他回头,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又很快看向远方,“是庆生。”
“庆生?”
“对,今天是她的生日。”
周舒妍看着岑寂深邃的瞳孔,不自觉地咬住了下唇。
被温纪亚以卡脖子的姿势带离的蓝又恩,回程的路上一句话都没说。
“心情不好?”见她进了门还是一言不发,他忍不住问道,“怪我刚才不该拖你离开?”
“不,该谢谢你拖我离开才是。”她正走上旋转楼梯,回头朝他一笑,“别想无聊的事了,早点睡吧,明天带你去买机票!”
“才八点多啊!”他挂在楼梯扶手上叹息,“别说我时差都还没倒过来,就算倒过来这么早也睡不着!要不然,你陪我看部电影?”
她其实有些累,很想早点上床,不过看到他期待的样子,又想起过几天他就要走了,于是心软下来:“那我们各自洗澡,半小时后沙发集合!”
她穿着棉质睡衣下楼时,他早已安躺在大沙发上,黑色的水晶茶几上堆满了零食和饮料,见她下楼,他忙拍拍身侧的沙发,示意已为她留好了位置。
她坐下后才发现他连薄毯都盖上了,露出的上半身光裸着,结实的腹肌一览无遗。
她瞥他一眼,打趣道:“哟!练得真不错啊!腹肌有八块吗?”说着,还朝他腹部戳了戳。
“又恩姐!”他有些恼火地瞪她,一把抓住停留在他腹部的烦人手指。
“真不可爱!”她撇嘴,抽回手拿过靠垫塞在腰后,“记得那次,我还帮你擦身呢,那时多乖啊,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那次我发高烧!”他反勾住她的脖子,声音里似乎带了些羞恼,“你怎么总记着以前的事,我已经长大了!”
他湿热的气息就在她耳际,弄得她有些痒。她忙拉下脖子上的手:“好了,看电影,放什么片子?”
“麦兜。”
“……”果然还是小孩子,“我家里有这种片子?”
“我买的。”
她有些无语,好吧,麦兜就麦兜,反正她本来就是陪客,大不了他看电影,她吃东西。
字幕出来时,身边的少年自薄毯里摸出一个小盒子递到她面前:“生日快乐!”
这一刻,说她不感动是骗人的,盒子里是一个相框造型的小闹钟,里面已经放入了她和他在伦敦的合影。两人都朝镜头欢乐地笑着,背景是一片纯白色的雪城。
笑意一点点染上她的瞳、她的唇,傍晚意外巧遇带给她的那点不愉快在此刻已完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用自己打工挣来的钱买的,没有用你给的生活费!”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表情,生怕她会不喜欢,“是不是太普通了一点?你放心,等你下次生日我会买个更好的……”
他的话被她打断。她拉着他,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亲:“谢谢!我很喜欢!纪亚果然是全世界最可爱的!”
他的身体在刹那间紧绷,当她柔软的双唇触及他脸颊的那刻,他仿佛被电流激了一下。
那种感觉来去突然,他尚来不及分辨,她已放开了他,犹自研究起手里的闹钟。
他怔怔地看着她,手无意识地摸上自己的脸颊,那里还有柔软的余温。
47寸的纯平电视里跳动着鲜亮的画面,他虽然看着电影,心思却完全不在上面。
身旁的人已经许久没动过,他调低音量转头看她,她果然已经睡着了。她面朝他的方向侧趴着,双手搁在脸旁,呼吸平稳,细腻的雪肌透出淡淡的粉色,一缕发丝半垂下来,落在她微翘的唇上。
他突然觉得有些呼吸不畅,心不安地躁动起来,仿佛催促着他去做某些连他自己都不曾想过的事情。
室内一片寂静,电影的声音已调到最低,他轻轻叫了她一声,她睡得正熟,完全没有回应。
少年细长的指尖落了下去,停留在她唇上,又过了许久,他缓缓低下头,将微颤的唇慢慢印在她的唇上。
触及的那一刹那,只感觉碰到了一片柔软的云,带着清甜,带着温度,又仿佛一块可口的点心。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他受力反弹似的仰身,眉宇间满是不可置信的失措与惊慌。
心,仍然在疯狂地跳着,如此之快,仿佛下一刻就要脱离他的胸腔。
怎么……会这样?
他不死心,气息平稳后再一次低头贴上她的双唇。他努力控制唇部的颤抖,尽量停留更长的时间,然而片刻后,他便以比之前狼狈数倍的姿势弹开。
他再不敢坐在她身旁,翻身下了沙发。
电影已经播完,无声重复着片头的选择菜单。
沙发上的她覆着薄毯,仍在安睡,对周遭一切浑然不觉。客厅落地窗旁的日式软榻上,少年靠着玻璃,一夜无眠。
雨晴的画廊最近接了一家星级酒店的单,进货点货特别忙,好在蓝又恩几天前送走了温纪亚,异常清闲,每天都陪着她早出晚归。
交货那天,因为搬运工人出错,蓝又恩亲自去了酒店。见到周舒妍时,她并没有多意外。其实自从在乌镇遇上后,她便隐约明白事情不会如此简单就结束。雨晴的画廊在S城并不算出名,能让五星级酒店主动找上门谈生意,背后必定不简单。
她只是没料到,周舒妍的动作会这么快。
“又恩姐!好巧啊,原来你在这家画廊工作,前一阵有人和我介绍说这画廊很不错,所以就推荐给朋友的酒店试试!”娇柔的女孩今天格外美丽,长长的卷发轻盈柔和,妆容楚楚,踩着十厘米的细跟鞋,纯真里透着股女人味。
她出现时,蓝又恩正因搬画工人装错一幅画而忙得焦头烂额,冲她打了个招呼便继续忙起来。两个小时后,所有的画一一到位,她回头,却发现周舒妍仍不依不饶地跟在她身后。
她叹了口气,拉下工作时固定头发用的夹子,纯黑色的及腰长发披泻而下:“说吧,想去哪里谈?”
酒店咖啡座的角落位置,蓝又恩放下空掉的咖啡杯,懒懒地靠向椅背。对面的女孩已经说了将近半小时,但仍旧没提到重点,只是讲了些很琐碎的事,例如她第一次见到岑寂后的心情,还有她与他在一起的经过。都是女孩子最隐秘的心事,分享给她这个并不算闺密的朋友听,蓝又恩自然明白背后的意义。
她看看手机,时间已近傍晚,于是微笑道:“舒研,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时间不早了,要不今天就这样吧,改天有空再一起喝咖啡。”
“又恩姐!”周舒妍拖住她的手腕,眼里带上了哀求,“对不起!我知道是我不好,不应该说这些事!但请你听我说完,今天来找你,是希望你可以退出。我知道,我和他相处的时间没有你们长,可是我对他是很认真的!”
“让我退出?”蓝又恩失笑,“舒研,我和他很久前就已经结束了。”
“不,又恩姐!是你不明白,那天在乌镇遇上你后,他好几天都没找过我。我心里很慌,忐忑不安,找了他很多次,他都说忙。我不敢打扰他,又不知道怎么办,我……”
“舒研!”她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愉悦些,“我再说一次,我和岑寂已经结束了。而且,我跟他之间,并不是普通的那种分手。普通恋人分手,还有可能是朋友,或者旧情复燃,而我们不会!你不懂,这其中牵扯了太多利益。你只要明白,我跟他是不可能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不可能的事!”见她要走,周舒妍直接拦到了她身前,“又恩姐,难道你忘记了吗,一开始在你和他之间,也存在着一个绝对的不可能!可后来,你们还不是在一起了?”
“这不一样!”她实在不懂,他们两个人谈恋爱,为什么非要扯上她这个前任女友?
“他没有解散罗丽达!”周舒妍的眼底已凝起了水雾,“商场上的事我虽然懂得不多,但也知道,以罗丽达如今的状况,早已不是靠整顿就能挽救的!唯一的方法只有拆解、重组,可是他宁可每个月大量投钱进去,也不解散——他完全是因为你!因为你手里还有罗丽达的股份,他不想你一无所有,所以……”
“舒研,你电视剧看太多了。”蓝又恩轻轻拉下手腕上的手,“你是千金小姐,有时间应该多认识些人。岑寂是很有魅力,但我相信以你的条件,绝对能找到更好的。当然,如果你已经到了非他不嫁的地步,那就一心一意好好和他相处。这些猜忌的话在我面前说无所谓,如果说给他听,结果会如何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又恩姐!今天的事,你不会告诉岑寂的是不是?我知道我不该这样来找你,可是我太在意他了,我……”
“我不会告诉他!”蓝又恩实在没耐心继续谈话,“我也不会去找他。实话告诉你,不仅是他,我现在和岑家都已经没有关系了。这也是这几个月你见不到我的原因。所以,我也要请你帮忙,不要告诉岑家人任何有关我的消息,好吗?”她知道,对有些人来说,只有交换条件才能让对方打消那些无谓的误解。
果然,周舒妍听她如此说,情绪慢慢稳定了下来。蓝又恩不打算多留,安慰了几句之后便离开了。
她本以为,这样荒唐的事,一次就够了。
但事实,并不尽如人意。
蓝又恩已经记不清这是周舒妍第几次出现在画廊了。
一开始,她尚能寻出个理由自圆其说,后来连理由都省了。每次,只要见蓝又恩有空,她就会在画廊里逗留和她聊天。
“现在小女孩耍心机的功夫太高明了!”对此,雨晴很不满,“把男友的前女友当成闺密,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每次都说些自己的情情爱爱,恨不得连一天通几次电话,内容是什么都告诉你,她脑袋有问题?”
蓝又恩忍不住笑出声:“小女孩心态,可能过一阵就好了。”
结果两个多月过去,空气里已能感觉到夏的气息,周舒妍却跑得越来越勤。雨晴脸色不佳地暗示画廊工作很忙,她就干脆拿着订单过来,今天说要几幅画,过几天又说有生意介绍,和蓝又恩俨然一副亲密姐妹的模样。
老实说,蓝又恩还真有点怕她。
这女孩本性其实不坏,也的确因此间接帮了画廊不少,她又懒得一遍遍解释——反正解释了对方也不一定会听。只是隔几日就这样听她唠叨些内容相似的恋爱细节,就算再精彩也早听腻了。
她怕再这样下去,总有天会忍不住去找岑寂,问问他究竟在干什么,怎么让自己的女朋友如此没有安全感!为什么非要让她一个不相干的人搭着受罪?
“又恩姐!这是我之前陪岑寂去巴黎开会时给你买的香薰,我自己也有一套,香味很好,你一定会喜欢。”
“……”收了东西,蓝又恩的思绪继续飘忽。
“又恩姐!明晚我们一起吃个饭吧,我已经订了位子,听说你喜欢韩国菜,那家的味道很正宗!”
“我明天有事。”
“又恩姐!拜托你不要拒绝我好不好!我是很诚心地想请你吃顿饭!”
“可是,我有事。”
“拜托啦!答应我吧,我都已经订好位子了!”
“我是说,我明天有事……”
“推了好不好?我好难得才请你吃饭,别拒绝我啊!”
蓝又恩真是无言以对。
送走周大小姐,仓库门口的雨晴朝她摇头:“这就是你心慈手软的下场!”
“你最好看看最近画廊的营业额再和我说话。”
“那你就继续撑着吧!”雨晴拨拨发丝,抛了个媚眼过来,“要不,今晚跟我去‘蓝枪鱼’酒吧坐坐?”她话才出口,立刻发觉失言。酒吧对于蓝又恩来说,并不是一个好去处,“我随口说的,或者我们去湖边喝咖啡?”
“算了,你想去酒吧就陪你去吧。”
“那你……”
“没事,酒吧也不是只卖酒。”
蓝枪鱼是西餐厅,兼有驻唱乐队的蓝调酒吧。
每日晚餐后,餐厅和酒吧间的隔门被关闭,成为完全独立的一个酒吧。
雨晴是这里的常客,几乎每个酒保都认识,就连客人里也有不少认识她的,见她来了,纷纷招呼要和她再战一局。
“战什么?”蓝又恩不解。雨晴拍拍她的肩膀,指了指吧台另一侧的桌球台,“那个啊,你是不是想歪了?”
她抿唇笑了笑,她的确有些想歪了。
蓝枪鱼的西餐味道正宗,客人大部分是“海归”,还有外资企业的外籍人员,离乡背井的他们不愿下了班窝在寂寞的家中,便和同事们聚集在一处聊天喝酒,时而下场斗斗球技。
菲律宾女歌手在小鼓和吉他的伴奏下吟唱着不怎么流行的外文歌,桌球台周边一圈桌子几乎坐满了人,大家一边聊天,一边看别人比赛,气氛非常好。
雨晴输了一局,气不过,忙让蓝又恩再去一旁的小黑板上为她写名字,排队再战。
她写完雨晴的名字,有个男人也走过来写,她不期然瞥去一眼,不禁笑出了声。在黑板上留名排队的人虽然大都不写真名,但这人留的名字居然是“月满西楼”。
听见她笑,那男人回过头来,是一张俊秀的脸孔,眉宇间带了些温软的书卷气,倒真有几分李清照凄凄切切的意味。
他冲她一笑,整张脸添了几许阳光:“是不是听说过这个名字?”
“我只知道——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不会吧,你从国外回来,居然不认识我?”
“我不是‘海归’。”她淡淡一笑,“非要‘海归’才能来这里?”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你别误会。只是这么有气质的美女居然不认识我,有些打击啊!”这个人一开口说话,就完全不是凄凄切切的味道了,是个十足的搭讪高手。
蓝又恩本想着这人和雨晴是绝配,哪知两人居然认识,在桌球台一打照面就彼此调侃起来。自然,晚上两人的小聚,也因此变成了三个人的聚会。离开酒吧后,他又提议去对面街吃夜宵,三个人吃到半夜一两点,他说要送她们回家。雨晴笑着回说今晚他这绅士风度可没处发挥了,蓝又恩是自己开车来的。
他打趣道:“她开你没开啊,我光送你还不行?”
“好了,我还看不出你今天醉翁之意不在酒啊!”雨晴意有所指地朝去取车的蓝又恩努努嘴,“眼光不错,我这个死党可是百里挑一的,只是她平常不喜欢出来玩,这次也是难得,你既然遇上了就要抓紧机会,否则就没有下次了!”经她一说,他立刻了然,在她们离开时问蓝又恩要了手机号码,说改日有空再和她聊聊李清照。蓝又恩微笑着看了眼雨晴,后者朝她眨眨眼,她心里明白但没有说破,给了号码后,对方立刻打了个电话来,让她存着。
“名字呢?”总不能打成“月满西楼”吧?
“邵丰,‘丰收’那个‘丰’。”他在月下笑着答道。
对雨晴扮媒婆乱拉红线一事蓝又恩半点没放在心上,她目前只觉得头痛,尤其在第二天傍晚见到周大小姐坐着奔驰来接她时,简直到了头痛欲裂的地步。
姓周的果然周到,难不成还怕她跑了?
周舒妍选的韩式餐厅格局高雅,色调布置很有创意,他们被服务员引入楼上的包间,原木色的桌子旁,共摆了四张椅子。蓝又恩看了一眼,周舒妍没说什么,她也没有多问。
古人说,既来之则安之,所以当那道熟悉的清俊身影出现在包厢里时,蓝又恩是真的很“安”。
“嗨!”她甚至还微笑着主动同他打招呼。周舒妍的人设越来越偏向电视剧里的女配角,可惜,她并不想做苦情女主角。
岑寂显然没料到蓝又恩会出现在这里,他以为不过是自己年轻又任性的小女朋友撒着娇要他陪她在外面吃饭。他脱了西服外套,拉开周舒妍身旁的椅子坐下,眉头有些皱,包厢内弥漫着一种莫名的尴尬气氛。
“生日快乐!”周舒妍仍然笑得很甜,像个很幸福的女朋友那样取出个包装盒送给他,在他脸颊一侧吻了吻,“很惊讶吧,我看你最近这么忙,连自己的生日都忘记,所以才准备了这个惊喜给你!”
好一个惊喜啊,蓝又恩目光淡淡。
“你怎么会来?”他没理会自己的女友,反将目光射向斜对面的蓝又恩。
蓝又恩一笑,没开口,她知道周舒妍会替她说。果然——
“又恩姐是我请来的啊!生日嘛,当然人越多越开心,最近你那么忙都没空陪我,我经常和又恩姐见面啊,彼此说些心事,就像亲姐妹一样!”
周舒妍的目的蓝又恩清楚,不过是一方面向她展示他们的恩爱,一方面朝岑寂表现出她的大度。只可惜,她似乎不太了解岑寂是什么样的人。
表面的那些优雅温文都只是他想呈现给别人看到的,那些隐藏其后的霸气和傲气,才是他真正的本质。这样的他,不可能不明白周舒妍的小心思,更加不会愿意在她的小小设计里扮演一个完美男友。
所谓的弄巧成拙,也许就是这样吧。
蓝又恩不动声色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幸好,她今天也不是全无准备。
手机在恰当的时机响起,她接听:“你到了?嗯,在包厢,208。”挂掉电话,她迎来周舒妍诧异的目光,“你有朋友来?”
“嗯。”她点头,感觉到岑寂的目光仍在她身上,蓝又恩没什么温度地回了他一眼。
包厢的门再度被推开,“月满西楼”步伐轻快地走了进来。不同于昨晚的休闲打扮,今天的邵丰穿了件很拉风的收腰长风衣,头发用啫喱打理得极为利落,越发衬得他挺拔俊秀,玉树临风。
四个人的话,就不会尴尬了。这是当蓝又恩记起今天是岑寂生日后,第一时间想到的解决方法。
“二哥?!”周舒妍的表情很错愕,“你怎么会……难道你是又恩姐的——朋友?”
邵丰显然没料到是这种状况,有种当场被揭穿秘密的狼狈,他在桌旁踌躇,一时不知道是该坐下还是走。
“怎么不坐?”悦耳的声音传来,他低头,蓝又恩正朝他微笑。那笑容真是美啊,雪肌红唇,眼瞳柔亮,纯黑色的发丝犹如一匹质地上乘的绸缎,周身洋溢着惑人心神的魅力。邵丰很不幸地被二度电到,立刻加入饭局。
周舒妍的错愕只维持了片刻,二哥的出现的确让她诧异,但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她扬起笑容,为岑寂和二哥做了介绍,岑寂随意与他打了声招呼,掠过蓝又恩的眼神沉沉的,多了几许莫测。
趁着小妹和岑寂在点菜,邵丰忍不住凑到蓝又恩耳际低语:“你有没有生气?”
蓝又恩侧眼看他,眉角挑着无声的疑问。
“我不知道你和舒研认识,这几年我一直在国外,周家人的身份多少是个累赘,不过名字可没骗你!”
“周绍丰,周家云游在外的二子,其实以前我听说过你。只是不知道你还有个‘月满西楼’的别名。”
“好了,我的大小姐,我错了还不行吗,等吃完这顿饭,我向你郑重道歉。”
“我没生气。”那白皙脸颊上的笑容的确从未消失,“我们不过只见了一次,该生气的人应该是雨晴。”
“好,两个都赔罪,我过会儿就打给她。”周绍丰信誓旦旦地低语,恨不得包厢里的另外两人立刻消失,好让他能立即展现出他的诚意。蓝又恩觉得这人个性直爽有趣,与他的气质完全相悖,愈加笑得灿烂。
“岑寂,你说猪五花好,还是羊五花好?”周舒妍不经意转头,却发现身旁人的视线正落在对面两人的身上。那眼瞳深处透着她不熟悉的深冷,仿佛漆黑的深渊,让人的心惶惶不安起来。
同小妹告别后,周绍丰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边打边问蓝又恩想去哪里续摊,不用替他省钱。
“我得回家了。”身前的女子抽走他的手机挂断,“雨晴那里,你改天再约吧。”
“改天?”他不明白她态度怎么变得这么快,“那下次你也会来吧?”
“抱歉,我和你之间不会有下次了。”
“因为我没有告诉你我是谁?”
“不,和这个没关系。今天请你出来并不是单纯地吃饭,这一点我也有不对,所以我们就算扯平了。以后,还是不要联系的好。”
“我不懂,为什么?”周绍丰拉住欲走的她。
“因为我知道,你对我有好感。”她如此坦然,却让他更加迷惑,她静静笑了,轻柔得如同天际的云絮,“可是你不了解我,我也并不适合你。所以,为了你着想,以后别再找我了。就此说再见吧,周绍丰。”
她拉掉他的手,缓缓转身,在他迷茫的视线中渐行渐远。
很久以后,当他们再度有机会坐下聊天,周绍丰这样告诉她——那天的情景落在他眼底仿佛梦境一样,她的笑容明明那样美,却饱含了寂寞与孤寂。她渐渐远去的背影,让人犹如置身寒冬。那时的他,虽尚未明了一切,可她带给他的感觉是如此清晰与深刻。
李清照在最孤独寂寞的时刻写下“西风催衬梧桐落。梧桐落,又还秋色,又还寂寞”。如此想来,也不过此刻淡淡背影里透出的那抹刻骨萧瑟。